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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舟行》作者:顾长安

简介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震州名门千金南舟逃婚前往沪上求学,差点落入仇家裴氏兄弟之手,幸得逃脱。

六年后南家家道中落,南舟不得已回乡看望病重的父亲。

为重振家声,也为了证明身为女儿一样能做出顶天立地的事业,南舟决定留在了震州。

困难时得遇军阀之子江誉白相助,两人相处日久,渐生情愫。

南舟以其出众的造船和数学天分,得到仇人富商裴仲桁的赏识。

两人从互为敌手,到惺惺相惜,成为了亦敌亦友的生意伙伴。

因为江母极力反对,加之南舟不肯为爱情放弃事业,南舟与江誉白惜别分手,又因为矛盾同裴仲桁决裂。

虽然如此,南舟还是从两人身上学到了为商之道,也领悟到了民族大义。

后南舟全心投入到改革、发扬民族船运事业中,终于名声鹊起成为一代女船王。

抗战爆发后,南舟苦苦支撑,并暗中帮助爱国人士和爱国运动,因此被东洋人盯上。

而裴仲桁与南舟因为共同的信念又走到了一起。

震州沦陷,南舟拒绝日寇拉拢,最后自沉全部轮船,阻挡了侵略者的脚步。

南舟与裴仲桁两人历尽艰险,逃往后方与家人团聚。

历经波折和磨难,南舟终于以自己的力量寻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和真正的幸福。

世上有情最苦,可俗世的真情谁能挡得住?

浮生若梦,有旧爱暌违,有恩怨情钟,有生死与共。

扰扰红尘迷路,愿执一人手,阅尽人间盛衰春秋,看河山万里,看明月泉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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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一叶扁舟轻帆卷
  南舟第一回 见裴仲珩的时候十四岁整。
  那时候她卷了家里的一包珠宝,准备逃婚去沪上读书。出震州走水路必过东望码头。从南家大宅跑出来,洋车到了码头附近便不肯再走。
  南舟女扮男装,伪装的并不高明,叫人一眼看穿。拉车的苦着脸,“小姐,您自个儿自求多福吧,只敢拉到这儿了。这个点儿码头附近可不太平啊!”
  南舟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也听说过这时候码头的人“办事”,平民老百姓等闲不会出来找晦气。她给了车资,紧了紧包裹拔腿往码头跑。她定的是一趟过路船,夜里一点走,过时不候。她想着运气不该那么坏,总不至于今天就触上霉头。
  结果那天她的运气坏到了家,刚靠码头就碰上了裴家人清理门户。一排七八个人,反剪着手绑着,跪在地上鬼哭狼嚎。有人求饶,有人骂骂咧咧。两排火把把码头照的通亮。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对着其中一个人一顿猛揍,旁边的人没人敢去拉。血腥味南舟离着老远就闻到了。她咽了咽唾沫,也把快要跳出去的心给咽了下去。
  她今晚必须走,再不走就要被父亲的姨太太送给鳏夫做填房。她是南家唯一嫡出的女儿,可也是唯一一个没娘撑腰的。她是靠着自己拼出一条“血路”长大的孩子,如今,她还得踩着一条真正的血路离开震州。
  南舟放轻了脚步,目不斜视地从那群人旁经过,手脚发软,又强作镇定。好在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定的船。船上挂了盏风灯,像深夜里引路的明星。
  那个出卖同门的被少年折磨得不成人样。旁边的人看不下去,有机灵的手下讨好地向少年递上一壶茶,点头哈腰赔笑道:“四爷,您歇歇。”
  裴家四爷大名叫裴益。他接了茶壶,喝了一口,淡而无味且不解渴。一抬眼的功夫,瞧见个瘦小的影子鬼一样飘过去。他眯了眯眼睛,心道谁这么肥的胆子不把他裴四放在眼里?往前踱了几步,眉头一挑,下颌抬了抬。心腹顺子一下就懂了,带了三两个兄弟,跑过去抓鸡仔一样把南舟拖到裴益的面前,一推一搡,南舟就被扔到在了地上。
  裴益抬脚一踩,踩在了南舟的脚踝上,“混哪儿的?”
  南舟疼得叫了一声。裴益听声,来了兴致。丢了茶壶,从旁边人手里抽了火把,蹲下去凑到南舟的脸前。
  火把离得近,南舟感到脸皮烫得发疼。学生帽里露出的几根发丝被火把燎了,冲鼻子的胡味。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逞着胆子道:“不、不混哪的,我是过路的。”
  是个女人。裴益一扫今夜的颓兴,本来一肚子邪火还没处撒,正好送上门来个丫头。半夜三更出来的,也不会是什么正经姑娘家。他倒是荤素不忌,不过从来不沾良家妇女。抬手挑掉了南舟的帽子,一头乌黑的头发倾泄下来,馨香扑面,邪火更盛。
  借着火光,裴益看清了南舟的脸。仿佛是饿汉逮住了只肥兔子,笑得阴阳怪气,“我当是谁呢!”
  南舟有点懵,这人认得自己?可她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大家小姐,怎么可能认识这样的亡命之徒?于是探寻地看了裴益一眼。
  约莫十五六岁的光景,一身黑色绸缎裤褂。领子的盘扣散了三颗,露了内里雪白的里衣。眉净眼亮,高鼻薄唇。粉白面庞,是处处经得起推敲细瞧的脸,家里唱堂会的小生未必有他三分颜色。只是唇角笑意太薄,让人觉得这人美的邪性,叫人毛骨悚然的。
  她总不会认得这样的人的。
  “见着爷,你跑什么?是不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我没有跑!我是搭船的,怕晚点。”
  “吓!”裴益冷笑了一声,掐住她下巴,逼着她抬头对视,“这深更半夜的,一个女人家家的,是搭船会男人的吧?”手指头卡进了肉里,南舟的一张小脸变了形。
  周围的人都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南舟在大宅子里长到十几岁,满眼的恶人,也不过是勾心斗角、口蜜腹剑,不曾真见过真刀实枪。可也因为她是南家唯一的嫡女,骨子里头还是有份不知天高地厚的骄傲尊贵。大不了亮了身份,总不见得谁敢动南家的小姐。
  “先生,我真是过路坐船的,什么都没看见。”
  “哦,你什么都没看见……”裴益呵呵笑起来,随便从跪着的人里纠了一个过来,推倒在她眼前,手起刀落砍断了那人脖子。速度太快,南舟一个眨眼的功夫,那热烘烘的血就扑到了脸上。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目瞪口呆的一口气没喘上来,眼睁睁看着那颗人头滚到了面前,那人张着嘴、瞪着眼,直直地看着她。
  南舟先是呆了半晌,接着尖叫起来。
  裴益蹲下来,歪笑着,“哎呀,不好了,叫你看见了……这可怎么办,我好怕你去报官啊。”
  南舟见他又凑近了,一张漂亮的笑得张狂。她多的是不成器的哥哥,再坏不过吃喝嫖赌抽大烟,欺负欺负家里的小丫头,何曾见过这样狠厉的少年?嘻嘻哈哈的顽劣样,杀人不过像个捏死几只蚂蚁。
  “不会的、不会的,我今晚就离开震州,永远不会回来的!”她太懂得什么时候该伏低做小。
  裴益却是不管她,笑眯眯地掐住她的脸。修长的手指在她眼眶描了一圈,“眼睛这么大,大概是全都看见了吧。”
  南舟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人是想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她下意识反抗起来,又踢又抓。奈何裴益纹丝不动,瞧着她像放了血的鸡崽一样无畏的挣扎。南舟这会儿拼了命,手终于碰上了他的脸,想也没想,狠狠抓了下去。
  裴益脸一疼,松开手一抹脸,再看手心一道红血印。脸上的笑顿时不见,扬手一巴掌抽过去。南舟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人也跌远了。她爬起来就要跑,顺子瞧见了,带着人又抓回来。
  裴益抹着脸走近了,“老子靠脸吃饭的,你敢破爷的相!”
  南舟算是明白了,这人大约诚心同自己过不去的,“是你先打我的,欺负女人算什么男人!”
  裴益像听了笑话一样,看了看她身上的学生装,扬了扬声音,“算不算男人,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那目光邪性,看得她胆战心寒。
  南舟又羞又恨,“你别碰我,我是南家的九小姐!”
  裴益做了惊吓的样子,笑声更大,“哎呦,九姑娘啊,我怕死了!”周围人跟着笑得更起劲儿。
  他把被伤的脸偏到她面前,“爷的脸破了,九姑娘总得拿点儿什么来赔吧?”
  “我赔你钱!你叫我大哥来,让他拿钱给你,多少都行!”她身上的东西可不能给他。
  裴益还在笑,摇了摇头,“爷不稀罕钱,就稀罕黄花大闺女。不过,你还是吧?”伸手往她胸前一抓。
  南舟从来没受过这样的侮辱,也豁出去了,啐了一口口水到他脸上。因为他同自己年纪相仿,生出的恐惧也有限。家里的少爷们,坏能坏成什么样子呢?
  裴益擦了擦脸,也不生气的样子。
  原先那些等着被清理门户的,其中一个趁人不备爬起来就要逃。裴益听了动静转过身去,从顺子腰上拔了匕首出来,往前一甩,直扎那人后心。那人应声而倒。
  顺子拍手大叫,“四爷好身手!”
  裴益得意的也笑了两声,“赶紧的,把那几个清理干净,别搁爷面前碍眼。爷现在可是有正经事办。”
  南舟被两个大汉抓着一点都动弹不得,眼睁睁看他靠过来。“这儿凉快,算了,爷就这儿办了你吧。”旁边的人都起哄叫好,非但没走,反而拿着火把凑近了些,要给他照个亮。
  南舟尖叫着救命,但没什么呼救的力气,声音也传不远。学生装外套的扣子被扯掉了,露了雪白的衬衫出来。她出来的时候裹了胸,人又瘦,裴益看了看,倒没什么兴致。但看她那狼狈的模样,心头又觉得快活。拿了绳子捆住了她双手手腕,推到在地。
  “混蛋、混蛋,畜生、畜生!”反反复复就只会骂这些。
  裴益压住她乱踢的双腿,“我是畜生?你才是老畜生的小畜生!”像少年人的斗嘴,但目光里布满了戾气,人压下来。
  南舟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今天不活了,怎们也得和这个畜生同归于尽!南舟拼着一口鱼死网破的气,奋力挣扎。快要绝望的时候,身上的重量突然间消失了。她得了自由,惊恐的往后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瞪大了眼睛,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提着裴益的衣襟,抬手一巴掌就抽了过去。
  裴益正想发燥,待看清楚了来人,委屈地叫了声“二哥?”
  那人没理会他,反手又是一巴掌,抽得裴益嘴角立刻裂出了血。
  “我说过什么?”声音沉凉,不是斥骂也不是责备,没情没绪的。
  裴益不敢顶嘴,连脸都不敢捂。只能狠狠地瞪了南舟一眼。
  那人蹲下身,南舟吓得往后退,还是被他抓住了手腕,南舟挣了几下没挣开。旁边有人递了刀子,他拿刀割断了麻绳。
  这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齐整,西装也笔挺挺的。眉眼同裴益很像,只是轮廓更清隽些,目光更深沉。斯斯文文,浑身上下一股雅气。若不是听裴益叫了他声二哥,南舟都要当他做好人。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南舟的脸,左右都肿起来。裴益还是收了力气打的,只是小姑娘家从小到大没受过这份儿罪,脸肿的不能看了。那双眼睛水灵灵的,又长又黑的睫毛支棱棱的散着,还挂着水珠。脸上又是血、又是泥的,还有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样子不大好看。
  裴仲桁从前襟口袋里拿了手帕出来,给她揩了揩眼泪,擦了擦嘴角。南舟疼得立刻清醒起来,刚才那是个小混蛋,面前这个是个大混蛋。但她不想激怒他,只是厌恶地把头偏了偏。
  裴仲桁并不以为意,把手帕折好塞进她口袋里。他站起身来,拉住她的腕子把人拉了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高高大大的一个人忽然俯下身,轻轻去拍她裤子上的灰。仿佛看不惯人的腌臜样。
  “老四,这可是同你喝一口的奶长大的,按理得叫声妹妹。”语气漠然,声音沉稳稳的。南舟却听的浑身发凉。
  裴益听他这么一说,整个人更狂躁起来。裴仲桁不过冷冷瞧了他一眼,旁边就有人抱住了裴益。
  南舟的包裹刚才滚到了一边,里头的东西也散落了。裴仲桁走过去收捡了回来,替她背上,系结实了。“九妹妹,夜深雾大,路上小心。”
  这是要放了自己?南舟舌头打了结,不及细想,便这样撒开腿跑了。直到上了船,船身离了码头,她的心总算才回了原地。夜风吹得长发乱飘,天地被发丝割的七零八落。她按住凌乱的额发,挂回了耳后。听得船破水声,她终于晃过神来,自由了,她自由了!
  好一会儿,她才有胆子回望岸边。那两排火把明灭处,有人偏头点了一支烟。似乎是觉察到她的目光,他于白烟蒙蒙中看了过来。
  南舟打了个冷噤,忙缩到桅杆后头,躲开他的目光。这一日,她深刻体会到了“花底藏毒蛇”的道理,终身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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