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乌鸦像写字台》作者：夺舍一只蝴蝶

2、为什么
　　江喃转学到一中的这天，刚好赶上一中的新学期运动会。
　　不过上午七八点钟的样子，阳光已经直逼得人睁不开眼，时值秋老虎的尾巴，天最毒的时候，暑气像吐着信子的小蛇从塑胶跑道的每一个气孔里冒出来直钻进人脚心，眼睛里的颜色是五彩缤纷的。
　　江喃记得以前在附中的时候，即便是全校运动会这种每年只有一次稍微能让学生放飞自我的日子，政教处的“法王”们也绝对不会对仪容仪表有一丁点儿的放水。
　　——运动服只能穿全校统一的，班级应援牌不允许花里胡哨写些有的没的网络用语，从初一到高三，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全体师生全身缟素环绕操场一周坐得整整齐齐，活像大型室外追悼会现场。
　　如果不是此时此刻亲眼见证，江喃就算在梦里也想不到，一样都是省重点，市一中的校园文化自由度竟然这么高。
　　从她迈进一中大门的那一刻开始算起，江喃见到的绝大多数学生都在校服里外明目张胆地夹带私货。男生们大多都是各种潮牌运动鞋加校服衬衫里内搭T恤，女生们的选择就丰富多了，各种小发饰，有些大胆的还把校服半裙偷偷改短了几寸，运动会完全就是属于学生们的自由日。
　　一路从校门口走过来，江喃被一排排短裙下面的大白腿晃得有些恍惚而心旷神怡。而在来一中报道的前一天晚上，她还在为暂时没有一中校服、不知道该穿什么的问题而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张华做主给她选了件款式最简单的白T恤搭一条水洗蓝牛仔裤，朴素得像是上个世纪的女学生。
　　江喃站在操场的边缘，对着像巨型魔方一样五彩斑斓的看台发了会儿呆，感觉自己就像个从小出生在尼姑庵里的小尼姑，忽然被放生到了山下的花花世界，一下子还有点不适应。
　　“同学，你怎么还在这站着，快去找班级队伍集合了。”江喃正在思考人生，背后忽然传来一个男性的声音。
　　她转过身，打量着忽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中年男人，从男人的穿着判断，他应该是学校门卫室的保安大叔，样子慈眉善目的，几个男生勾肩搭背从他们身边经过时还一脸没正形地跟他打招呼，看样子在学生间的人缘应该很不错。
　　“同学，我看你面生，应该是刚转学过来的吧？”大叔贴心地问：“你一个人站在这，是不是不知道班级队伍在哪？”
　　江喃点点头：“我今天是第一天报道。”
　　“几年级几班的？”
　　“高二一班。”
　　门卫大叔乐了：“这不是巧了，你等着，我给你找个人领你去班级队伍汇合，你先进来门卫室等吧。”
　　“那谢谢您了。”江喃指了指门卫室旁边的树下阴凉地：“我在这等就行。”
　　“行，那你稍等一会儿。”门卫大叔风风火火转身走进传达室，拿起桌上的座机拨电话。
　　江喃站在树下，静静欣赏着眼前铺满热烈阳光的大操场。
　　一中的一切都比她预想中的还要美好，连门卫大叔都格外热情、有人情味，和严肃刻板的附中相比，简直和谐得像个童话世界。
　　“同学，别着急，接你的人马上就来。”
　　门卫大叔打完电话后从传达室里走出来和江喃聊天：“咱们一中的学生跟老师素质都挺高的，人也和善，哪里有不明白的你就随时问他们，用不了一周时间你就能融入得很好了。”
　　“好的，谢谢您帮忙。”
　　江喃正笑着向暖心肠的门卫大叔道谢，余光不经意间一瞥，忽然被从远处走来的一个身影吸引走了视线。那种目光的吸引是不由自主的，出于动物的本能，大脑先于瞳孔做出了视线的判断。
　　那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一身黑色运动服，戴一顶黑色棒球帽，由于帽檐压得很低，脸上蒙着一层背光的阴影，看不太清楚长相，只能隐约看出五官立体、鼻梁高挺，没有被帽檐阴影覆盖住的面部线条精致而锋利，棱角分明的唇形和下颌线舒展中带着一种紧绷感，整个人一身的精悍之气。
　　门卫大叔隔了老远就冲着那男生嚷嚷：“怎么这么慢，让人家小姑娘站这大太阳底下等了你半天。”
　　“又不是我让她等的。”
　　男生淡淡开口，声音低沉，一句话直接把江喃正要说出口的打招呼问好堵了回去。
　　他走到门卫大叔近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两只手插在运动裤的口袋里，“找我什么事。”
　　男生声音很好听，唇齿间的发音清晰干脆，却又透着种平静倦懒，一开口，显得整个人的压迫感更强了。
　　江喃在一旁忍不住偷偷朝男生多看了两眼。
　　似乎是察觉到了江喃偷瞄的目光，男生将视线淡淡投向了她，然后又轻飘飘地从她脸上掠过，多少有那么点冷漠疏离的意味。
　　初次见面不仅偷看对方还被对方当场抓包，这情景多少有点尴尬。
　　好在门卫大叔如及时雨一般开口：“这小姑娘是刚转学到你们班的新同学，今天第一天报道就赶上了运动会，她不知道你们班方阵在哪，你顺路带她过去吧。”
　　“顺路？”男生似乎是对这说法感到离谱，不加掩饰地笑了下：“并不怎么顺。”
　　说完，他转过身，掉头朝操场的方向走去。
　　江喃愣了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那男生应该并不是针对她，毕竟刚见面的陌生人有什么好针对的。他只是单纯因为被不相关的人劳动了一番而有些不爽罢了，而对她，则是完全的漠视。
　　站在她旁边的门卫大叔正对着男生的背影即兴rap，男生的背影忽然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他侧过身，没什么情绪地朝着江喃的方向转过头来，阳光在他脚下被拉成了一道斜斜的影子。虽然他的上半边脸隐藏在棒球帽的阴影下，江喃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正将目光远远地投向自己。
　　她站着没动，男生便也一直站在那看着她不动。
　　几秒钟后，江喃回过神来，在向门卫大叔又一次道谢后，朝男生的方向一路小跑过去。
　　男生也不等她跑到面前便转身继续向前走，江喃则全程安静跟在他身后。
　　从校门口到看台的位置有一段挺远的距离，需要横穿整个大操场。男生腿长个子高，步子大且快，江喃在后面跟得稍微有点吃力，每次趁他不注意时便加快几个碎步赶紧跟上去。
　　“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了。”想着头回见面就麻烦了对方，江喃挺不好意思的，主动开口破冰：“我叫江喃。”
　　对方只稍微点了点头，显然并没有想要和她客套一下的打算，就像是将她带到班级队伍之后，这件事就结束了，即便是同班同学也并没有什么相互认识的必要。
　　不过江喃对此看得很开，她原本也有些社恐，也怕跟人尬聊，既然对方不想说话也就不必勉强。虽说未来会共同在一个教室里学习生活一年半，但其实到最后，每个人深交的同学也就那么几个而已。更何况他这生人勿扰的个性，也不像是未来会和她产生什么交集的样子，在她未来的记忆里，恐怕最多也不过就是个长得还不错的男同学而已。
　　江喃是个颜控，而且是一个自我认知相当清醒的颜控。
　　她始终自得其乐地走在这座人肉冰山侧后方的景观位，偶尔偷瞄两眼冰山的美色，还不用多费口舌付出什么情绪价值，还挺不错。
　　有一说一，这人虽然拧巴了点，但皮相是真的赏心悦目。宽肩，窄腰，翘臀，长腿，无一不长在江喃的审美点上。
　　也许是因为他一直戴着帽子，眉眼看得不甚清晰，让人的视线只能聚焦在他的下半张脸上，于是江喃几乎是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时，就注意到了对方挺直到可以滑滑梯的鼻梁。现在从侧后方的角度看，更绝，于是她的心情便更加愉悦了起来。
　　——高考前的这一年半，至少班里还有个人形艺术品可以在疲于奔命时欣赏上两眼，渡劫生活应该不至于太枯燥乏味。
　　江喃安静跟在男生后面，两个人前后相隔一米左右的距离，就这样一前一后地穿过了大操场。
　　把她送到高二一班队伍方阵后，男生却没有落座，而是径直转身离开，大概是还有别的事，“不顺路”眼瞧着倒也并不是信口拈来故意怼人。
　　不管对方有没有听见，江喃还是在他身后说了声谢谢。
　　男生已大步走远，那背影真跟座亿万年冰山一样，风过无迹，水去无痕。
　　高二一班的班主任请假在家没有参加运动会，听说她是新来的转学生，班长封琳代为欢迎，热心地依次帮她介绍班里的同学。
　　由于是运动会，气氛很轻松，江喃和大家打招呼聊了会儿天，然后在班长封琳的安排下找了个位置坐下。
　　江喃坐在看台上，望向开阔的大操场，视线就像被某种神奇的磁场自动牵引着。明明操场上有那么多人，但于五颜六色的人群中，她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抹阳光下唯我独尊的黑色。
　　那个人仿佛每分每秒，都在用背影宣告着对全世界的毫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