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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单待生效》作者:天下第一郭

第三章 约法三章
  直到被灰区签证中心的工作人员要求伸出右手手臂,郭凯才明白海青口中的“盖章”是怎么回事。
  环状中空的电子仪器沿着郭凯平放的手臂一路向上,行至手腕到手肘的上三分之一处时,环状仪器忽然发出紫色光束,短暂而激烈的疼痛把一个两厘米见方的二维码纹身印在了郭凯的手臂上。
  “这是前往洞穴的签证,”海青解释道,“只有盖上这个二维码,你才能在洞穴和灰区之间顺利往返。”
  郭凯向来不喜欢纹身,他无法理解那种要在皮肤上刺出图案的动机,他用手指搓了搓二维码黑色的边线,担心地说:“这东西以后能洗掉吗?”
  “放心吧,想留都留不住。灰区发放的签证只有七天有效期,这个二维码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淡,你必须赶在它彻底消失前回到灰区,否则……”海青故作神秘地收住话头。
  “否则怎样?”
  “蒸发。就是彻底消失,完全终结,再也没有你这个人了。”
  三种不同的词汇组合表达出同样的含义。虽然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但“蒸发”让郭凯脑中出现了一具由内向外不断分解的肢体,对他造成不小的心理威慑。他不由得举起手臂,盯着这丑陋的二维码发怵。
  海青很满意自己吓到了郭凯,伸出一根手指,说:“所以,咱们的约法三章第一条,就是每七天要返回灰区重新办理签证。”
  郭凯并不惊讶,规则的出现意味着遵守规则就能获得安全,他回道:“好,另外两条呢?”
  “第二,对洞穴中的人来说,你我都是已死之人,因此不能再以原来的面目返回洞穴,”海青说着拉开左手袖口,露出一个和 Apple Watch 没什么两样的电子手表,“这是皮肤选择器,我会根据实际调查需要给我们更换皮肤,也就是我们会在洞穴使用的不同身体。当然,这东西只配给正式调查员,你没有。”
  海青的言下之意是他拥有调查的主导权,郭凯不置可否。
  见郭凯没什么反应,海青继续说:“最后一条重要的规定,是我们不能向任何洞穴中的人透露无垠的存在,不过关于这个你不用太在意,它属于强制执行类规定,不以我们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强制执行类规定?是什么意思?”
  “现在跟你解释有点麻烦,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两人顺着追踪部墙面上的指示前行,穿过最后一条有追踪部标识的廊桥之后,视野豁然开朗。中央车站似的全透明大厅,奇异地覆满了相互重叠的出入口。如果站定便会发现,那一个个有人穿行其间的出入口内,竟然没有纵深,只通向一些模糊不清的画面,而当它们彼此交错,就更像是在巨大的悬浮屏幕上,随机闪烁着或明或暗的光点,毫无规律可言。
  又往中央大厅走了几米,海青停下脚步,抬手向上,“怎么样?壮观吧?”
  郭凯惊异地望着眼前的场景,几乎忘记说话,机械性地点点头。
  海青指着那些总在变幻的出入口说:“我刚来的时候也像你这样。你说,谁能想到人死了之后会到这种地方?洞穴里那帮傻子还在搞什么元宇宙,对无垠来说,洞穴本身不就是元宇宙吗?谁还不是活在《失控玩家》里的 NPC?”
  郭凯死去的时间尚不足以让他产生如此哲学性的感受,他的注意力全在海青吐露的细节之上,问道:“在无垠也能看到洞穴里上映的电影吗?”
  “当然不能,不过也不需要。无垠里有的是过去知名的大导演,问题是没了审查制度,很多人怕自己不能再怪审查制度耽误自己创作,反倒不敢再拍了。”
  “那你怎么知道《失控玩家》?”
  “我活着的时候看过啊,”海青不耐烦地说,紧接着从郭凯的问题里读出一丝冒犯,反问道:“怎么?我看起来不像是能欣赏电影的人吗?”
  其实,真正不懂欣赏电影的人是郭凯。他很少有时间去电影院,更记不住外国电影里角色的名字,只不过化疗期间,他必须用主题积极的喜剧片来转移身体上的不适。他记得自己为《失控玩家》在视频网站上花费了四块八毛钱,通常只有当年上映的大片,才会需要在会员月费的基础上额外付费。
  “不是,你想多了,”郭凯觉得海青的脑回路不大正常,“我想说的是,《失控玩家》的上映时间是去年的暑假,既然你活着的时候就看过,说明你也才死去没多久。”
  海青愣了一下,含糊道:“哦,是没多久,比你早个大半年吧。”
  “那你是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对尚未摆脱洞穴思维的郭凯来说仍显拗口,但他推测,在无垠的社交中,“你怎么死的?”会是一个比“你吃了吗?”更常用也更实用的破冰话题。毕竟,已经死亡是无垠中所有人的共通点,而且这个问题必定会牵扯出一系列可以不断继续的话题,尤其适用于两个刚刚认识、互相间谈话随时可能冷场的人。
  然而郭凯失算了,一提到死因,海青的眼神局促地发散,他突然指着大厅东北角说:“九泉号开始检票了,咱们得快点。”
  谈话就此中断,两人快步朝东北角移动。郭凯的个子比海青矮不少,需要用小跑的节奏才能跟上海青的长腿。不过他不介意跑动,这让他重又找回癌症治疗前的体面——能够自如控制身体却不感到虚弱的体面。
  没几分钟,中央大厅的东北角出入口近在咫尺。郭凯向内张望,却仍然只能看到把层层阴影搅散后的难以名状。他学着海青的样子,在闸机的感应器上扫过自己的二维码纹身,闸机随即亮起绿灯,档杆也自动收回。这和在上海乘地铁进站的流程十分类似,唯一的不同就是二维码印在自己的身体上而非手机里。
  几乎就在通过闸机的瞬间,出入口像是终于调对了焦距的镜头,自然成像出一条中间亮、两边暗的甬道,更加与上海的地铁站台别无二致。
  郭凯忍不住问道:“这是地铁站吗?看着好像地铁站。”
  “九泉号就是地铁,”海青边走边在头顶上方的标识板上寻找着什么。
  郭凯也看向标识板,只见上面画出的线路图上标明了各站站名,竟然都是些自己耳熟能详的中国城市。海青在“上海”二字被用大号字体显示的站台旁停了下来,说:“好了,就等在这吧。”
  “为什么不同的站台上着重显示的会是不同的地名?”郭凯问,“这里只有一条轨道,如果这么多开往不同地方的列车共用同一条轨道,那可有的等了。”
  “不是共用轨道,是共用列车,”海青纠正道,“九泉号联通洞穴内所有设有安全屋的城市,去哪个城市就上哪一节车厢。”
  “那去乌鲁木齐要多久?”郭凯很想知道死人建造的地铁能否比活人生产的高铁更快。
  “你这是典型的洞穴思维,”海青批判道,“无垠和洞穴之间不能用地理单位来衡量,九泉号到洞穴内的任何地点,时间都一样。”
  也有点道理,郭凯想,接着又问:“那这张线路图上怎么只有中国的城市?无垠的外国人怎么办?”
  “无垠没有国家。这里不存在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只不过为了方便列车管理,还是用洞穴中的国家来区分目的地罢了。比如九泉号通往洞穴内的中国,而诺亚方舟一号去美国,方舟二号去英国,懂吗?”
  郭凯还想问下一个问题,可九泉号进站的轰鸣吞噬了甬道内的所有声音,待他跟着海青坐进宽敞的车厢,便又记不起自己刚才想问什么,而海青显然已经厌倦了对郭凯没完没了的科普,他摊开公文包中的文件,决定反客为主。
  灰区往返洞穴的签证,大概长这样:
  洞穴签证、皮肤选择器、九泉号……我的脑洞符合你对死后世界的想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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