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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黄泉》作者:陆左左

翌日。

钟竹生起了大早,他将钟贞叫醒后,下了碗面条给她。

她坐在客厅,窗外热气渐渐浮起,钟贞望见外头树梢上的叶子绿得发亮。

今天一定会很热。

细面,溏心蛋,面汤里有紫菜干虾。

钟贞咬住筷子,想起昨天见了第一面的哥哥。

而今天,她还会再见他。

弇高正式报名的这天是周五,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校门口车水马龙,车子只能沿路停靠在后头。

秦淑原下车,绕到驾驶位那侧,轻叩车窗。

钟竹生正在解安全带,听到声音,降下车窗。

“你要着急就先回学校,我们的事下午再办也不迟。我带着两孩子报名去宿舍就行了。”

钟竹生今年是初三班主任,原本今天他得待在学校。

女人的通情达理让钟老师万分感激。

二十米开外。

钟贞和萧珩站在车停靠的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上,这儿灼人的阳光被挡住,舒服点。钟贞漫不经心地等待,她瞥眼身旁的萧珩,发现他鬓角到衣领,都干干净净。

右侧的短发挡住视线,钟贞别到耳后,继续打量他。

萧珩见秦淑原向钟竹生挥手,车子掉头,他推了行李箱转身就走。

钟贞一愣赶紧跟上去。

沿路香樟林斑驳笼罩,树冠透亮。

她假意侧头去看,余光里便全是萧珩。

萧珩侧脸线条干净分明,阴影飞掠下来,他的眉间稀稀落落,眼睛随之忽明忽暗。他神情沉静,衬得这样明灭起伏的眉眼愈发深邃。

钟贞呼吸放缓,视线移走。

交错的瞬间,少年的眸光,反忽而落下。

直到近校门的地方,有人拍了拍她的肩,钟贞扭头看清来人,忙规规矩矩地说声阿姨好。

秦淑原和她一同走着,说:“贞贞,要在学校里有什么事,可以找萧珩帮忙。”

钟贞不由环视四周。

人海中,没有那道挺拔料峭的身影,看来,萧珩先走一步了。

秦淑原眼眸低垂,淡笑着,“萧珩就是这个性子,我也习惯了,他对谁都不亲近……”女人神色黯淡,低低道:“他连我都很少喊妈妈……”

闻言,钟贞心底略有诧异,碍于两人关系生分,不便开口。

高中军训为期一周,学校明令规定,所有学生必须住校参加军训。

今年夏季尤为漫长煎熬,新生入校军训那日,气温高达三十七度,头顶阳光毒辣。

近七点,漆黑的天幕彻底降下,四围仍充斥着令人烦闷的暑气。

学校宿舍的空调是装来看的,她们跑去宿管阿姨那要遥控器,被三言两语给敷衍走了,每一层走廊中间有一台饮水机,宿管那有两个公用的电吹风机,除此之外,她们就是来坐牢的。

回宿舍,大家恹恹地洗完澡上床。

还没到熄灯时间,钟贞换上运动鞋,临时起意去操场散步,静静心。

她在床上毫无睡意,闭上眼便是白天林荫下匆匆步伐中的惊鸿一瞥。

白昼天朗气清,夜晚天空中的月亮环绕着五光十色,暗淡的薄云仿佛山头常年的积雪,是遥远而来的一抹白。

钟贞站在宿舍楼下,窗前白炽灯的人影同吵杂相混,这是个喧嚣、对往后有新期待的夜晚。

楼外漆黑柏油路上,空无一人。

她就在转角处,一抬眼,望见不远处的萧珩。

他着一件黑色短袖衫,背影利落,笼罩在树影幢幢下,像陷入了使人昏沉的夜色里。

她跟在他身后,穿过两栋宿舍楼旁的窄道,压下心底不明的悸动。

不知在她哪一瞬的惶惶然中,他停下脚步。

钟贞不确定他是否看清是谁,她肯定的是他回头的那一眼,脸庞上的唇角抿得很平,月夜下,显得冷静而克制。

今晚,她一定睡不着了。

军训第二天晚自习,新高一开始第一场摸底考。

不是期中期末考,钟老师不会太在意,钟贞也就随意考。

新学期新班级,她被安排在左侧离窗差一列的位置,坐在第三个。

语数外三场考试,钟贞提早潦草写完,也不交卷,歪头,眼睛瞟向窗外。

隔壁教学楼灯火通明,底楼靠左侧教室的光却黯淡,被沿走廊长势喜人的爬山虎和夹竹桃盖住,她望过去,一片绵延的深深绿意。

卷子交掉后,她回到桌上,又一次看到自己写在桌面上的名字。

字迹又模糊了,她再一次描写加深。

没人会懂。

她支着下巴,结束最后一横。

没人会懂。

她暂时没那么大胆。这还只是她的秘密。

难以言喻的暗暗喜悦与幻想交织。

对钟贞而言,喜欢一个人,就像在心底翩翩起舞。

军训第六天午后,摸底考成绩公布。

班内人散后,钟贞一人偷偷进班级打开电脑,投影仪也启动。

昏暗中,投影布上的Excel表格被飞速往下拉,连成几道笔直的虚黑线。

一片眼花缭乱。

她按班级找到了萧珩,记住了他一科科的成绩。

在窗口点叉时,她鬼使神差地点了个降序。

他的位置,耀眼至极,睥睨众生。

钟贞扬起唇角,心满意足地关了电脑。

这日夜晚,钟贞在操场散步。

她认真思考了她和萧珩之间的距离。

在学校,钟贞高一四班,位于三楼,成绩中游。
萧珩高一十六班,位于底楼,年级第一。

军训这几天,他们之间毫无交流。

她偶尔在操场上看见十六班的队伍,他站在队列最后,比身旁男生高出半个头多,大家都一身迷彩衣,唯独他将这衣服撑得漂亮。

萧珩异常惹眼。

无数人向他投去一瞥,他一眼没回,谁都不回。

可他眉眼又真是好看,深刻得能让人做梦的好看。

女生们自然在心底将他偷偷供起来。

他就是天上投入你窗棂前的一道白月光。

你以为你能抓住?

简直是做梦。

但这种梦,谁不想做?

钟贞也想做。

于是她深思熟虑后认为——在家里,她是妹妹,萧珩只是哥哥。两相比较,后者身份更容易帮助她接近萧珩。

逞论他们同一个屋檐。

钟贞还记得他说过的,他会照顾她这个妹妹的。

她很愿意被照顾。

……

军训结束的那天,是下午三点半。

各班与各自教官道别后,钟贞径自穿过人海,跟在萧珩身后。

操场上只零星几人,钟贞拉低帽檐,走近萧珩。

他在原地站定,没回头,语气疏离,“有什么事?”

钟贞盯着地上萧珩的影子,弯唇说:“等下是阿姨来接吗?”

“不等她……”

她皱眉,这什么意思?

“你整理好东西,我带你回去。”

她抬头。

萧珩眼神清冽而安静,不带情绪地看着她。

钟贞声音低了:“回哪?”

“住的地方。”

路上,萧珩带她拐入一条窄巷。

两旁林立着老式居民楼,高大的香樟树冠探出围墙,潮润的墙脚处青苔横生,她看见一只小蜗牛沿墙面慢慢往上爬。

巷子里阴暗潮湿,仅有一盏简陋的路灯。

显然,这里在夜间看上去很不安全。

钟贞想了想,以后下晚自习和萧珩一起走就有理由了。

少年在她身前,“住的地方在离弇高不远的花园小区,走过去十几分钟。”

说话间,他又拐入右侧的一条巷子里。

钟贞发觉这地方比镇上的古街还要七弯八绕,典型的江南式迂回。

他站定在一家临街的小卖铺前,铺主人在屋内乘凉,萧珩礼貌地问了句,得到应答后,他对钟贞说:“你在外面等我几分钟,我去里面打一个电话。”

她点点头。

萧珩转过脸,眼底渐渐沉冷。

桌上有台红色的电话机,铺主人是个老烟枪,手里握着把芭蕉扇,半闭眼睛躺在摇椅上,身子颠颠晃晃,不时悠闲地扇凉风。

他瞧见萧珩,努嘴说了价格,萧珩没吭声,拨下号码。

电话很快通了。

他唇角微弯,“秦淑原,她在我这,我知道你要来接她……”

那端秦淑原气息不稳:“以前的事情,我不和你计较了,可是萧珩,这次……”

眼前烟雾迷漫,一格格的窗外,女孩还在等他。

“萧珩,无论如何,和贞贞都没有关系……”

他垂眸,注视着掉了红漆的窗棂,答非所问:“顺便,祝你们白头偕老。”

口吻冷淡至极。

他挂断电话,给了钱。

门外,钟贞侧对着他,像在看什么,颊边笑涡若隐若现。

萧珩后知后觉这个女孩以后就是他的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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