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不来》作者:玛丽苏消亡史

○Chapter 2
  罗宁刚找到车位停了车,罗然然就忙不迭跑下去抽烟了。
  “你这烟没劲。”罗然然冻得直跺脚,捏住一根递给罗宁,被罗宁拒绝了。
  她含了一口漱口水,薄荷味的凉气在口腔里横冲直撞,抬眼端详了罗然然带她来的地方。
  规模中等的私立诊所,门店装修合规中带着讲究。
  进去拍了片子,果不其然,四颗智齿,左侧两颗还没长出来,右侧疼痛的那两颗全长歪了,右下角还是难搞的阻生智齿。
  “都得拔,”对面的医生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拿着笔在片子上给罗宁比划着看,“不拔的话,后面智齿再生长,很容易把前面的恒牙抵坏。”
  隔着玻璃门,问诊室旁边的小隔间里兵荒马乱,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混着医生不耐的安慰,夹杂着机器摩擦牙齿的钻鸣声,直直往罗宁的脑子里钻,后面的智齿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一次性拔完么?”
  “先拔右侧的上下两颗,”医生开始低头在病历上写东西,“看后续恢复情况,另外一侧等长出来再说。”
  医生把病历翻转过来,推向罗宁,示意她填资料:“身上没来例假吧?现在拔的话可以直接约医生。”
  罗宁碰了碰身旁的罗然然:“上次给你拔牙的是哪个医生?”
  “有个很帅的年轻医生,”罗然然的语速加快了一些,“好像姓李。”
  “他不在,”对面捕捉到了关键词,“外出学习去了,明天才回来,你现在约他的话,可能得排到下周。”
  “啊。”罗然然发出遗憾的声音。
  身旁的罗宁闻言看了她一眼。
  “我明天下午来拔牙,看哪个医生有时间就帮我约哪一个吧。”她登记完,交上费用就拉着罗然然走了。
  “明天我和同学有约,没法来陪你。”罗然然边玩手机边不满地嘟囔:“谁想到那个医生排满了。”
  “我自己来拔,”罗宁把她开车送回家,“我还以为你真要给我推荐什么技术好的牙医。”
  第二天罗宁早起背书,牙科医院突然给她打了电话。
  原来之前约好的就诊时间有变,前台的小护士问她方不方便调一下,将就诊时间提前为今天上午十点。
  罗宁答应了,挂掉电话后简单收拾一下就出发了。
  到达医院的时候距离十点还有二十分钟,前台的小护士给她接了一杯水,让她坐在沙发上稍等一会儿。
  罗宁捧着温水,眼睛瞄着对面不停闪烁的荧光电视,发现下面的台词异常模糊。
  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来的匆忙,隐形没带,眼镜也扔车上了。她近视度数不高,但是散光严重,十米外人畜不分。
  刚想起身去拿,小护士就喊她的名字。罗宁只好放下杯子,跟着小护士上楼。
  说不紧张是假的,尤其看到隔间里的那张躺椅,以及悬在上面硕大的照明灯。
  “打麻醉也很疼吧?”
  “李医生打的是无痛麻醉哦,没有那么疼的。”小护士是脸蛋圆圆的南方姑娘,个子不高,像是来实习的大学生。
  罗宁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李医生。她想到了昨天罗然然的反应。
  罗宁:“昨天没约上他,说他外出学习还没回来,今天怎么是他拔呢?”
  小护士:“给你拔牙的医生有事休班了,李医生昨天晚上回来,刚好早晨过来替班。”
  穿过了走廊,最里面的一个隔间是她的治疗室,主治医师侧对着门口,微微低着头,一边戴手套,一边认真看病例本。
  罗宁在相隔几米远的门口瞥了模糊的一眼,只感觉隔间里的灯光幽冷,像垂在屋檐上的冰凌。光线从天花板直直流淌下来,印在他的无纺布帽上,又顺着颈肩、腰线,一路而下,勾出模糊的光影。
  他有着年轻高挑的骨架,探身去拿东西时,身上披着一次性手术服往下滑了一小截,淡蓝色的绑带垂在他的背后,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他没有回头,只是虚虚抬了抬胳膊。小护士指着椅子示意罗宁躺上去,自己连忙过去把医生后面的带子系好。
  躺椅发出微微的吱呀声,罗宁扭动了几下,寻找合适又舒服的位置,她的头发披散着,在垫枕下面乱糟糟的很难受。
  上面的照明灯“唰”亮起,一只胳膊把它扯下来推到罗宁眼前,她被晃得偏了偏脸,目光落在他下垂的衣摆。
  塑料袋子被撕开,旁边的水枪哗啦哗啦流淌,身旁的医生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是每次拔牙之前,医生惯常确认患者名字的流程。
  “罗宁?”
  半是确定半是迟疑的嗓音,隔着口罩,含含糊糊传到她的耳侧。
  她的心头猛然一跳,下意识转头,却被人轻轻托住右侧脸颊固定住:“先别动。”
  很多时候,眼睛具有蒙蔽性,往往是声音和味觉,要远比所见的视觉刺激更深一步抵达记忆深处,猝不及防勾起自以为忘记的画面和情绪。
  她听过这个人喊她名字很多次,要远比现在成年时更加丰富清澈,调笑的、佯怒的、含情的、急促喘息的。
  像是隔了很多年很多年回巢的春燕,抖落着沾满雨滴的尾。
  李煜安拉过椅子坐在她身侧,松开手,把照明灯往下拉,刺眼的光线离开她的瞳孔,这下罗宁看清楚了——
  发套把他的头发遮盖的严严实实,口罩和护目镜掩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锋利的眉,垂着的眼却不锐利,眼尾弧度拘着说不出的认真。
  “张嘴。”这次是命令的语气,李煜安戴着一次性的白色皮胶手套,微微俯下身,捏着口镜往里面瞧。
  冰凉的器械擦过罗宁的口腔软肉,仅仅几秒钟,她就感觉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了出来。
  “这次先拔右侧上下两颗,”他把口镜拿出来,一只手指微微勾住中间部分,凉丝丝的把柄就贴在了她的下颌处,话音还没落,指尖就擦着她的嘴角探了进去,皮质手套的涩感沿着她的牙齿一直蔓延到舌根,他触到了最后面的智齿,问:“现在还疼吗?”
  罗宁摇摇头。
  李煜安收回手,拿着沾了碘伏的棉签涂抹在她的牙龈上,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还没完全发散开来,他已经拿着麻醉针利落的扎了下去。
  无痛麻醉,说无痛那是假的,但是情急之下,疼痛的感觉她还没来及去反应。
  李煜安把麻醉针丢掉,滑动椅子往后退了些距离。
  药效生效得等五分钟,他像是在思索什么事情,坐在那里没发出任何声响,但是存在感极其强烈。
  躺在这里的罗宁借了近视的光,她微阖着眼,盘算着该怎么面对这个情景。
  不想与家乡的同学旧友重逢,这也是不愿意回家工作的原因之一。她高三连毕业典礼都没参加,扔掉了电话卡,逃命一般离开家乡,她在班里本就没有多少存在感,没有人知道她考上了哪所大学,去了哪所城市。
  李煜安是她高中三年的同学,前一年半他们是陌生人,后一年半他们表面上是陌生人。她也有年轻不懂事的时候,那些发生过的事情此时突然闯入脑海,回想起来只让人脸红,罗宁现下只后悔为何踏进这个医院。
  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凝滞,罗宁面色有些微微发烫,感觉像是被人注视着,抬眼追寻过去,就只能看见对方略显模糊的身形。
  脖颈后面的头发扎得她难受,她动了两下,李煜安注意到了,转头吩咐了小护士:“麻烦下去给她拿个头绳。”
  说完后,他用手背帮她把凌乱的头发顺了一顺,距离的逼近迫使罗宁偏了下头,刚动一下,就被他用肘腕抵住,这下她的身体全部牢牢陷进躺椅里,因为怕影响他拔牙时的视线,罗宁没敢再动弹。
  这时他忽然低了头,护目镜下他的眸色流动,有说不清的神采,他俯身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话,是只有他们能听到的音量:
  “我还以为是同名,不大敢认呢。”
  这个开场白究竟是普通寒暄还是阴阳怪气,罗宁拿捏不准,不太敢轻易接话。
  麻药的功能强大,她半边脸都木了,思维也变得迟钝缓慢,半响之后,她才缓缓道:“不好意思,我们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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