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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男恶女》作者:实颖

第四章 命案
  中午时分,萧童被敲门声吵醒。
  她揉了揉眼,不耐烦道:“喊我做甚?我不饿。”
  隔着门,婢女轻声道:“县主,是主人和夫人找,好像有急事。”
  萧童翻了个身,裹了裹锦衾,“那也等我睡醒再说。”
  “县主还是快起吧,府外有一群大理寺公人。”婢女语气有点急了。
  萧童睁开眼,“进来。”
  ——
  梳妆完毕,萧童到后院正堂,里面香味飘飘,正用午食。
  萧家不分食,一丈宽的胡桌上摆满了奇珍佳肴,连大户人家偶尔宴客才能一见的驼蹄在这里都成了寻常餐饭,无论谁来看,都会咋舌。
  萧邗和平乐县主分坐萧恕夫妇两边,并不怎么动筷子。
  萧恕抬眼,朝女儿招招手,“过来。”
  “阿耶不生我的气了?”
  “吃饭!”萧恕没好气道。
  她坐了下去,“不是说大理寺有人来找事嘛,阿耶阿娘还安坐用饭?”
  “天塌了也先填饱肚子,你睡到现在,不饿吗?”
  婢女得了示意,给萧童添碗布菜。
  平乐县主夹了两个炸得金黄的芝麻团,“父亲,母亲,尝尝这䭔子,是宫中尚食局出来的造䭔子手做的。”
  “嗯,不错。”高氏咬了一小口,笑道。
  席间一派其乐融融,五人不紧不慢地吃完了午饭。
  高氏拭嘴,“那帮人等了许久,该去会会了。”
  萧恕看向长子,萧邗会意退下,萧童要跟上,被他拦住,“你待在这儿。”
  萧邗入京前就是其父麾下得力干将,深受器重,这两年在京城官场历练,顶着四品卫尉少卿的官衔,应付公人自有一套。
  大门打开后,外面站着十几个大理寺官差,为首的上前一步行礼,“见过萧少卿。”
  “你是?”
  “下官大理寺亭长,奉命请兰陵县主到案。县主牵涉一桩命案,还请萧少卿行个方便。”
  “哦?”萧邗挑眉,“什么命案?原告是谁?有何证据?我总不能凭你几句话,就把自己的妹妹送上大堂吧?”
  那亭长掏出批捕文书,“下官奉潘少卿之命行事,并不知详情。”
  萧邗理理袖子,“潘少卿?他一个从四品大理少卿,无凭无据就想逮捕县主?”
  “萧少卿,大理寺掌中央百官和京城徒刑以上案件,莫说县主,就是皇子公主,也有……”
  萧邗一步一步走下阶来,与他仅有一尺之距,迫得他说不出下面的话。
  谁知萧邗只是替他拍去袍子上的灰,笑道:“小小亭长,口气倒不小,是姓潘的教你这么说话的?回去告诉他,想拿人,让他自己来把话说清楚。”
  他转身欲进门,身后又叫道:“萧少卿!鄙人知道县主身份尊贵,大理寺若无凭无据怎敢捉拿?实不相瞒,原告是郑家,他家大郎昨夜遇害,线索直指兰陵县主。”
  萧邗却继续朝里走,挥了下手,“闭门。”
  待其回到后堂,萧恕正拿着一卷纸陷入沉思。
  “父亲。”
  萧恕把纸卷递给他,“大理寺里来的消息。”
  萧邗展卷速读,“还真是郑大郎死了?!”
  “阿鸢,你昨晚待在房里没出去吧?”萧恕望向女儿。
  “阿耶怀疑我?”萧童坐直了身子。
  高氏立刻安抚,“你阿耶就是问一下,怎么会不信你?”
  “从曲江出来我就回府,一直待在家里,连郑大郎模样都没记住,杀他做甚?”
  萧恕诘道:“你昨日让翻羽把人家啄得满脸血,还没记住模样?”
  “阿耶怎么知道的?”萧童讪讪,“谁让他要射翻羽。”
  “那你也不至于……”萧邗皱眉,“我昨日看了,那张脸……不成样子。”
  萧恕和高氏无奈对视一眼,“让你在京城低调行事,低调行事,怎么就不听呢?”
  萧邗劝道:“父亲,眼前说这些也无用,此事和阿鸢无关,我们不必出面,把人打发走便是。”
  其父抬起头,“你也看到了,信中说,天还没亮,郑存和郑弗父女就去大理寺擂鼓报案,口口声声说兰陵县主杀了他郑家子。大理寺甚至拿到了人证物证,那就必须按章程办事,我们拒不放人,必有御史弹劾我和大理寺勾结,你别忘了,郑弗自己就在御史台。”
  萧邗吁叹,“姓潘的这种文官清流,本就视萧家为仇雠,只怕此番拿阿鸢作伐。”
  “是吗?”萧童站了起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你去哪儿?”
  她在门边停下,笑而不语。
  萧邗似有所感,喝道:“你站住!”
  萧童偏头一笑,踮起脚尖,身如轻燕跃至栏杆,沿着柱子游到屋檐上,转眼间就不见了踪迹。
  三人站在门外,皆是无可奈何之状。
  ——
  萧童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乌头门,腹中正做计量。
  只听一声长吁,一辆不起眼的灰篷马车慢慢停下。
  帘子揭开一角,露出一张寡素淡然的脸,对上萧童明艳的脸和朝气的眸,生出了星点笑意,她还是那么珠光宝气、神色自若,那双大眼睛一眨一眨,饱满的小脸在阳光折射下几乎能看见半透明的绒毛。
  李慎屈身从车里下来,不同于昨日的古朴打扮,他今日穿着绣金暗棕圆领袍,发束金簪,贵气逼人,脊背依旧笔直,远远朝她笑了一下,严肃中透着亲和。
  萧童浅浅屈身行礼,“京城真小,又遇到大王了。”
  “是啊,真巧。”李慎郑重地还了礼。
  “大王来郑家做甚?”她问得自然,丝毫不觉得自己冒犯和多事。
  李慎不觉有异,只答:“查案。”
  “查案?”萧童瞬时警觉。
  “嗯。郑家出了命案,圣人命三司会审,由我主审。”
  难怪穿成这样,想必刚从宫里领旨出来。萧童边忖边道:“听说大王虽在弘文馆,却兼着刑部的差事。皇族坐镇主审,此案不小啊。”
  “人命官司,又涉重臣。话说回来,县主怎么在这儿?”他说得不轻不重,观察着对方的神情。
  萧童看向大门,慢慢道:“我正在想,怎么进去。”
  李慎嘴角一抽,“县主可知自己是被告?”
  她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知道啊,正因如此,我才要进去。”
  他似有意地问:“那县主预备如何进门?”
  她嘴角弯了弯,踩着大树干跳到围墙上,猫一样优雅地立在上面,俯视着李慎道:“就这样。”
  门里传来阍人的叫喊声,萧童指了指门外,“我跟他来的,还不快开门?”说完,展开双臂,飞入院中。
  阍人半信半疑地开了门,见了帖子,顾不得萧童,连忙把人迎了进去,又飞快地去报信。而立在墙上的少女早已不见踪影。
  郑存得报出来见客,丧着脸见了礼,沉痛愤然道:“大王一定要给老臣做主啊!”
  李慎扶起他,“郑公节哀。”
  “老臣只有这一子,”郑存老眼微湿,“竟被奸人所害,让老臣白发人送黑发人。”
  “圣人怜恤,命我主审此案,早日查清此案,以安令郎之灵。”
  一旁扶着郑存的郑弗还算镇定,问道:“大王这是一出宫就过来的?”
  李慎颔首,“我想先来案发地看看。”
  “大王这边请。”
  “好,也请二位给我讲讲案情。”
  一行人进了后院,郑存正说着的话被噎在喉头,转而指着小院里的人影,大声斥道:“何人在此?”
  萧童缓缓转身,“是我。”
  “你怎么进来的?!”郑存既惊又怒。
  “你们和大理寺不是找我吗?”她头一歪,笑了起来。
  “来人!”看她满面春风的模样,郑存想到死在房里的儿子,怒发直竖。
  “等等,”李慎伸出手,“不如听听县主所言。”
  “大王?”
  “无妨,郑公放心。”
  郑存强忍怒气,挥退仆人,指着她对李慎说:“大王,此女昨日在曲江打伤我儿,大闹老臣行障,晚间又潜入敝府,进大郎房中行刺,一刀插入我儿心口,仆人都看见了。”
  他转向萧童,“兰陵县主,我郑家哪里得罪了你,让你一再羞辱施虐?”
  郑弗补道:“可怜大郎,临死前不忘用血在地上写了半个‘童’字。”
  闻言,萧童忍俊不禁,走进已经被推开的房门,指地扬声道:“就凭你府上仆人做证,还有不知谁写在地上的半个字,你就说是我杀了你儿子?如今,栽赃杀人也太简单了吧。”
  郑弗跟了过去,辞色俱厉,“大郎年纪轻轻,外无仇内无贼,偏偏昨日和你争执后遇害,不是太巧了吗?”
  李慎越过她们,径入房间,在地上画的标记周围踱了一圈,又仔细查看各处。
  萧童看着他说:“人死在门边,又有仆人目击,可见是在开门时被杀。”
  她扫了眼白线,“看地上行迹,人是脸着地趴在地上死的,亦无打斗痕迹。说明凶犯与死者相熟,真不知你们是怎么联想到我的。”
  “县主此言有何依凭?”郑弗不屑道。
  萧童摇了摇头,“死者张臂趴在这一处,应是开门后反身进屋,走了两三步的距离,”她边说边演示,走到白线边,“然后被凶犯从后背刺入心口,当场毙命。”
  “那又如何?”
  她嗤道:“若非熟人,死者怎会开门后就回屋?若是我晚上出现在房门外,郑大郎难道会泰然转身让我进门?”
  郑存不以为然,质问道:“院中换班守夜的仆人看见你持刀翻墙,慌乱中刀落在了墙根,上午已经被大理寺提走。人证、物证、作案动机明确,案情昭昭,县主何必狡辩?”
  萧童笑,“昨夜星寥寥,云遮月,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敢问郑公,贵府那两个仆人是长着千里眼么?竟能在院中看清是谁逃出房门?”
  李慎听他们一人一言,始终不动声色,忽然在房柱边弯下腰,很快又直起身。
  他指间捏着个玉坠把玩,“郑公,这是令郎之物吗?”
  郑弗和郑存齐齐望去,蹙眉摇了摇头。
  李慎扫过众人神情,没有忽略萧童脸上一闪而过的局促疑惑,他把玉坠拢回袖中,说:“我方才听你们对话,各执一理。县主说得不无道理,但大理寺确已有人证物证。此案仍需详细勘察,诸位稍安勿躁。”
  郑存父女只好应“是”。
  李慎又道:“县主自觉冤枉,若想查清原委,不如配合大理寺,尽快厘清案情。”
  萧童负手而笑,“我若不愿呢?你们能留得住我?”
  李慎已经两次见识她的功夫,自然明白,“县主要走,我等想是拦不住的,只是旁人难免以为县主是畏罪而逃。”
  她果然有所松动,“不就是上公堂吗?”一双素手朝前一伸,“大王把我锁了吧。”
  “何须如此?”李慎微笑着瞥过她的尖尖十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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