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作者:醉舞狂歌

初春时节,天气乍暖还寒,昨日还暖阳高照,夜里便飘起零星小雪,落于刚刚冒头的小草之上,碧绿映着纯白格外清新。暖阁之内,博山炉余烟袅袅,房门被轻轻敲响,暖阁外隐隐听得有人说话,陪夜的大丫环枕月披衣而起,先去悄悄挑了幔帐,看了看帐内甜睡未醒的女孩儿,伸手轻触女孩儿嫣红的小~脸,抚之微温,并未发热,才放心的转身开了暖阁的门,轻声问道:“怎么了?”
  
  同样值夜睡在外阁的珊瑚、琉璃早已梳洗妥贴,正要与带人进来的流云说话,听得身后门响,转头笑道:“夫人身边的安妈妈过来了,说是夜里落了雪,早起天冷得邪性,让咱们伺候姑娘加倍小心,出去的时候给姑娘穿得严实些,可别像大姑娘似的染了风寒。”
  
  看着枕月还未系好的衣服和有些散乱的秀发,流云挑眉道:“懒得你,这时候还不起,小心误了姑娘请安的时辰。”
  
  枕月一面系衣拢发,一面笑道:“我看着时辰呢,哪里就能误了呢,偏你小心。再说,昨儿夜里姑娘睡得不大安稳,我刚儿还想着要不要去回夫人一声儿。”
  
  “姑娘可是病了?”
  
  “没,我刚刚摸了摸,到没发热。”
  
  流云这才放心,微微唉了口气,“还是叫姑娘起来吧。”自家姑娘到底是庶出,虽说是从小养在夫人身边,亲娘又是夫人的贴心人,到底是跟亲生的不一样。要不是姨娘去得早,夫人又只得两子未曾育有女儿,姑娘怕是比现在难上许多。
  
  枕月那边早已先一步进了暖阁,边挑起床帐,边轻声唤道:“姑娘,姑娘……”
  
  “唔……”塌上女孩子纤长微翘的睫毛轻~颤,白玉般的小手自锦被里伸出,慢慢的揉着眼睛,拥被而起。她披散着乌鸦鸦的秀发,斜靠在迎枕上,睡眼惺忪,含糊不清的问:“枕月,什么时辰了?”
  
  枕月将架子床~上的大红幔帐层层挂起,轻笑道:“卯正一刻,姑娘该起了。”
  
  “昨儿夜里落了雪,早起天冷得很,安妈妈刚刚过来还嘱咐咱们,让姑娘出门的时候穿得严实些,可别染了风寒。”流云一面说,一面将熏笼上的衣服拿起,走到床边,与枕月一同伺候阿鸾穿衣。这边将将穿好,那边早有几个小丫环捧了铜盆等洗漱用具过来,阿鸾梳洗已毕,坐于铜镜之前,枕月拿黄杨木发梳轻轻梳着她乌云般的秀发,边轻声道:“听安妈妈说,大姑娘病了。”
  
  阿鸾略略皱眉,“大姐姐病了?”她这个姐姐是元配嫡出,向来极得父亲宠爱,便是嫡母所出的两个哥哥平素也要让她几分。偏偏这个姐姐生得个纤腰楚楚,弱柳扶风的模样,让人觉得身子骨不大结实,时常闹些小毛病。为着这个,父亲与嫡母私下里不知拌了多少嘴。当然,她爹那个怂人,是干不过嫡母的。就算是这样,每每因为这事吵嘴,即使爽朗如嫡母,也难免厌烦。
  
  流云道:“说是昨儿夜里闹了半宿,老爷早朝都告了假,亲去请的太医,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母亲呢?”她姐姐闹了半宿,她爹大约也跟着闹了半宿,不知道昨夜可是睡在主院,别扰了嫡母的安睡。相比那个偏心眼儿的、常常挑她毛病的爹,阿鸾当然更喜欢偏心她的嫡母。虽然嫡母偏心的目的性很明确,但是在这个家里,确确实实是她在护着她长大,给了她与嫡女相比半点也不差的成长环境与教育。每当父母相争,阿鸾总是旗帜鲜明的站在嫡母这边,暗暗吐嘈她那个怂爹。呵呵,明明干不过嫡母,还总去找虐,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态。
  
  流云掩唇轻笑,“夫人休息的挺好,还是早上老爷去请太医的时候,才知道大姑娘病了。”
  “哦。”阿鸾无所谓的应了一声,既然知道嫡母睡得挺好,便把她爹与嫡姐扔到一边儿去了。反正她那位大姐姐今年都十六了,正在议亲,要不了多久便要出嫁,再让嫡母烦心也烦不了多久,跟她更是没多大关系了。再往后,她只要劳劳压住其余几个姐妹,专心做谢府最有才华的千金,要给嫡母争足了排面就好。
  
  八~九岁的小姑娘,梳个头还是挺简单的,挽上双丫髻,缠上缀着明珠的头绳,再带上两朵小~巧~玲~珑、几可乱真的绢花,一个漂亮萝莉便打扮好了。嫡母是将门出身的姑娘,大气爽朗,从来都喜欢女孩子穿红着绿,怎么鲜艳明媚怎么来。长于她身边的阿鸾,所穿的衣服也是各种红色居多,其余也都是或粉或黄或碧或紫的鲜艳色彩,完全不像府中其他姑娘,着装素雅,人淡如菊,更靠个人气质取胜,这也是谢大人不怎么待见阿鸾的原因之一。
  
  阿鸾对着镜子皱了皱小鼻子,看着镜子里的穿着红衣红裙的小姑娘也对她皱了皱鼻子,不甚在意的随口道:“大姐姐生病了,我是不是不该穿得这么喜庆?”免得她爹又吹胡子瞪眼的。唉,这人与人之间的审美不同,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她爹怂,不敢说老婆,只好对着女儿使劲儿。身为女儿,受着父亲庇护,还是得尊敬一下的。
  
  “才出了正月,还没到二月二呢,哪好穿得太素净,不吉利呢。”熟知自家姑娘心思的琉璃笑着接口,看着活泼的小姑娘抿着唇,轻快的跨出暖阁,连忙跟上,悄声道:“姑娘,待会去看大姑娘时,您可别离得太近,过了病就不好了。”
  
  阿鸾头也没回,随意摆了摆小手,“哎呀呀,我都知道,就你磨牙。”说着,出了正房,转过一道抄手游廊,从院子的角门出去,再抄近走过一段隐于花间的鹅卵石小路,便到了正院后门,谢府当家夫人徐氏便居住于此。
  
  徐氏性情爽朗,所居之所布置的也格外大气,院内一颗参天古树遮阴蔽日,地上青砖漫地,寻常勋贵人家主母院内常见的花木却半枝也无。正房门前,几个身着青衣素裙的妇人并五六个三等丫头恭恭敬敬站着,看见阿鸾过来,穿红着绿的丫环连忙笑着围过来抢着打帘:“五姑娘来了,刚才夫人还念叨您呢。”到是几个妇人,面上陪着笑,却未敢上前。
  
  阿鸾心中暗叹,这就是给人做妾的悲哀。大冷的天,府中的丫环们还能换个班,这些妾室们若不得正室发话,半点都不敢动。纵然百般滋味在心里浑着,她面上却丝毫不露,只略略点头,便入内室去了。刚一进门,暖暖的热气和着茉莉花的清香扑面而来,阿鸾精神一振,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嫡母从来不爱熏香,一年四季屋内都摆着茉莉花,也不知道府中的花匠是怎么伺候的,这茉莉真的是四季都开不败。阿鸾其时有点奇怪,以嫡母的性格,原该喜欢牡丹、木芙蓉这些更显艳~丽热情的花才是,却不想只对小巧清丽的茉莉情有独钟。果然,每个女人心中都住着个艺术家的灵魂,这句话半点都不错。
  
  转过一道玻璃屏风,进入前厅,徐氏却未在这里,到是不少丫环和姑娘们的教养妈妈们都在四周贴墙而立。屋内人虽多,皆是垂手而立,半丝声响不闻,只有内堂偶有细语声传来。阿鸾扫了一眼,便知除了府中的大姑娘谢媛病了未到外,其余的姐妹皆在了。
  
  “姑娘来了。”慈眉善目的安妈妈自内堂迎了出来,几步抢到阿鸾身边,体贴的伸手帮她除了斗蓬,还关切的道:“冷么?快过来喝碗热热的杏酪,驱驱寒气,这可是小厨房才做了送上来的。”做为主母徐氏的贴心人,安妈妈这些跟着徐氏嫁过来的陪房们,从来都不会叫阿鸾五姑娘。
  
  阿鸾挽了安妈妈的手,笑颜逐开,嫩嫩的萝莉音脆声声的,“真好,我正觉得有点冷呢。”几人转过前厅入了后堂,徐氏在正中的塌上斜靠着大红织锦的迎枕,手中端着甜白瓷的盖碗,慢不经心的拨着。下手左右两边的红木椅上,端坐着四个女孩子,最大的已是豆蔻年华,其余三个都跟阿鸾差不多大。只是相比阿鸾红衣红裙穿得娇艳,四个女孩子皆装束淡雅,即便才出正月,也不过是或浅粉或嫩黄或青碧的锦衣长袄,却都不约而同的着了素白绫裙。除了女孩子们,在徐氏的脚踏边还跪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微微低垂着头,鬓发有些散乱,容色憔悴,红着眼圈,面上还带着泪痕,显然刚刚哭过。
  
  看到阿鸾进来,最小的六姑娘静柔起身相迎,其余的三个女孩子虽端坐未动,却也含笑点头示意。长幼有序,谢家向来注重这些。那跪着的妇人也忙道:“五姑娘好。”声音尤带颤意,显得格外可怜。见到自己亲娘跟阿鸾示好,坐于左手边第二个官帽椅上的三姑娘静怡垂下了眼睑,掩住自己愤愤不平的眼神,细白的牙齿无意识的咬住了红唇。
  
  徐氏看到阿鸾,面色微见缓和,嘴角上扬,眼中有了笑意。阿鸾先与徐氏见礼,又跟几个姐妹道好,方才回到徐氏身边坐下,被她一把搂在环里,摸~摸小~脸,捏捏小手,百般爱~抚:“看着到还精神,早起过来冷着了吧。”
  
  早有徐氏的贴身大丫头春芳用填漆的小方盘捧杏酪过来,“姑娘,这是夫人昨儿特意吩咐厨下预备的,快尝尝看,是不是跟广仁楼一样的味儿。”阿鸾有点小爱好,颇喜口腹之欲,偏她生了个灵敏的舌头,吃过的东西,里面有些什么一尝便知。元宵灯节时,她曾随两个兄长出门赏灯,在广仁楼尝到了杏酪,回来便念念不忘,磨着徐氏小厨房里的厨娘硬是复制了出来。只是才学会不久,难免生疏,其间调料的配比又常常改动,今日这碗算是近日来的总结。
  
  阿鸾对徐氏笑得甜蜜蜜的,“母亲真好。”
  
  “就你嘴甜,天天哄我。”徐氏无奈的戳了她一指头,催促道:“快尝尝,是不是那个味儿了?我刚刚也略沾了下,甜滋滋的没什么趣,偏你惦记了这么多天。”
  
  阿鸾端了碗,借着轻轻吹着气的时候,眼睛悄悄的溜达了一圈,发现其余姐妹手边的小茶桌上,别说杏酪,连茶水的影儿都不见,心下暗笑她这位母亲,从来都活得这么真实,今天不待见你们,连茶水都没有,何况旁的。她慢慢抿了一小口,嘟嘴道:“有点不够甜。”这根本不是她给的加糖的量,肯定是安妈妈说给厨娘的,不许给她多放糖。
  
   徐氏闻言白了她一眼,恨声道:“你那口小牙不想要了!天天就想着吃甜的。”这丫头还在换牙期,还天天盯着糖吃,真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唉,到底是小孩子。
  
  “夫人……”跪着的小王氏好似终于鼓足了勇气,细声细气的开了口,“妾……”
  
  徐氏略不耐烦的开口拦道:“行了,你那么心疼大姑娘,这不放心那不放心的,就自己去照顾她。我许你在大姑娘好之前,都住在她院子里,早上也不必来请安了。”
  
  小王氏有些不安,想悄悄抬头看看徐氏的神色,不想正对上她满含嘲讽的眼睛,不禁蠕动了两下嘴唇,没说出半个字,只能面含羞色的嗑了头,方才慢慢退了出去。
  
  三姑娘静怡盯着小王氏的背景,眼里满是不甘,略高声道:“姨娘!”小王氏侧过身,朝着她小小的摆了摆手,悄悄对她使了个眼色,才连忙垂了头出去。
  
  阿鸾把这场眉眼官司看在眼里,暗暗吐嘈:“三姐姐和王姨娘真不愧是亲母女,想借着大姐姐在父亲面前刷好感的想法都一样。”想也知道,以她爹那副紧张嫡女的心态,肯定会守在芷兰院,难怪王姨娘会哭着求到嫡母面前来。
  
  徐氏只当没看到那母女俩儿的作派,只怜爱的摸了摸阿鸾头上的小揪揪,叮咛道:“解解馋就行了,可别都喝了,省得早饭吃不下去。”嘱咐完阿鸾,才抬头对其余的庶女淡漠的道:“行了,你们也都回去吃饭吧。如今正月也过了,今儿是头一天上学,可别误了时辰。再有,你们大姐姐病了,没事少去芷兰院叨扰,让她清清静静、自自在在的养病。等她好了,有你们表现姐妹情深的时候,不急在这一时。”这话一听就是说给三姑娘知道呢,果不其然,三姑娘攥紧了帕子,张口欲言,却被六姑娘悄悄扯了扯袖子,才不甘心随着其余的姐妹给徐氏福了福,被四姑娘和六姑娘拉着出去了。
  
  小王氏原是谢大人元配的庶妹,当初谢大人迫于父命再娶,继妻是勋贵千金,父兄皆为皇帝宠臣,其母又与现任陛下的亲娘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他担忧再娶之妻性情娇横,会对薄待女儿,便央告谢老夫人,把女儿养在了母亲身边。谢大人每次被继妻打击之后,都会格外怀念前妻,又因前妻怜及幼女,对谢媛是百依百顺、爱之若命。谢老夫人毕竟年事以高,有些事情不好总是让她老人家劳神,谢大人千思百虑之下,接受了前岳父的建议,纳了元配王氏的庶妹小王氏为妾,说明白了,只为照顾女儿。
  
  小王氏与王氏一父所出,容貌上颇有几分相似,又性情柔顺,比之王氏另有一种可爱之处,日常相处下来,谢大人很是怜惜爱妾。再加上小王氏又为谢大人生下一对双生兄妹,这可是谢府从来没有过的,谢大人不免对小王氏和她所出的子女多有爱护。可以说除了嫡出的子女,只有小王氏所出的三子谢沐与三姑娘谢静怡最得谢大人的欢心。故而,在谢府后宅,也只有小王氏才会每每暗中生事。徐氏平时懒得理几个妾室私下里的争头,偶尔心情不美好时,才会敲打一二。反正在她入门又后,这些小老婆都经过她的手段,没谁敢明着起刺儿。
  
  人常说被优待者,必生骄矜之心。满府的女孩子中,除了嫡出的大姑娘谢媛外,三姑娘认为自己的出身最好,并且也最得父亲喜爱,任什么在嫡母面前矮阿鸾一头不算,在其他事情上,也要处处不如她!故此看阿鸾格外不顺眼,常与之争锋。
  
  阿鸾自幼丧母,养在徐氏身边,知道嫡母向来骄傲,必不肯让自己养的女儿弱于府中其他女孩儿。嫡母再好也不是亲娘,两人之间的关系必然要好好维护,阿鸾拿出浑身解数,事事力争第一,从来都是力压众姐妹一头,也故不得她这样做是不是欺负小孩子了。徐氏心满意足之时,对阿鸾更是上心。至于谢大人是个相当传统的读书人,儒家思想根深蒂固,很是看不上阿鸾事事拨尖儿的性格,每常暗自叹息,这个女儿被老婆教坏了。只是家中女孩儿的教养从来都是当家夫人负责,他这个当爹的也不好多说,只能偶尔在徐氏不在的时候,训上阿鸾两句。嫡母?亲爹?孰轻孰重?阿鸾暗自衡量了一下,觉得还是跟着嫡母走更靠谱些!更何况,嫡母不是亲的,爹是亲的,再加上谢大人虽说官迷,更注重名声,肯定不可能做出巴结上司把她送人做妾的事。反而,会老老实实找个不错的人家把她嫁出去。既然如此,她便把谢大人的话当耳边风,随他说去,反正好几天都碰不上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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