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听雨》作者:何双成

那头萧瑮一路进门,去书房换了身轻便衣裳,并不急着往后院去,叫方佺研了墨,他先把这几日军中要紧的事情记了下来,西边和北边几个国家不安分,戍边的军力不够,营中现役的军人良莠不济,这些是安.邦定国以来一直存在的问题,虽然眼下一时打不起来,但要是再不重视,等到战争爆发的那一天可就晚了。
  萧瑮写完合上册子,吴管家进来说了会儿话,对于以宁把家事撇的一干二净的事情,萧瑮并不意外,听完,他就和方佺往西苑去。
  以宁坐在桌边等了有一会儿,觉得无聊就自己斟了一杯茶在喝,抬头看见萧瑮走进来,也不站起来,拿手撑着头,嘴角微扬,眉眼带笑,懒懒地说:“给王爷请安,几天不见,王爷一向可好啊?”
  萧瑮在她对面坐下,微微笑着回答:“本王头一次见到有人坐着请安。”
  以宁见他嘴唇微干,知道他回来这会儿还没喝水,伸手提壶,给他倒了一杯茶,回他的话说:“今天算是给您开开眼,以后您就习惯了。”
  萧瑮举杯喝茶,仔细看了看桌子上的杯杯碟碟,打趣她说:“你这一桌子真是喜庆啊,哪里找的,也不是一套,红得这样齐整。”
  以宁道:“我哪知道她们哪里翻摸出来的东西,单看都挺好看的,摆在一起倒俗了。”
  萧瑮口渴,喝完了一杯又自己倒了一杯,看盘子里的如意糕晶莹剔透,拿起一块来吃,一边吃还一边夸:“要我说你院里的这个糕点师傅啊,比宫里的都强。”
  以宁笑说:“大概是您宫里的吃惯了,新口味吃着新鲜。”
  “兴许吧。”萧瑮抬手又喝完一杯茶,指了指桌上的春瓶问:“这里头装的什么?”
  “梨汁。”
  “你喝的梨汁?”
  以宁伸手把萧瑮的杯子拿到自己面前,往杯子里倒了小半杯梨汁,又倒了半杯晾凉的茶,小心拿起来放到萧瑮面前:“我喝的这个,请王爷尝尝。”
  萧瑮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花香梨香满满,甜而不腻,爽口异常。
  以宁问:“好喝吗?”
  萧瑮点头道:“好喝。”
  以宁还怕他喝不惯,听他说好喝便觉得很高兴,笑着问他:“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要到傍晚吗”
  萧瑮道:“本来中途还要去驿站取样东西,我交代别人去了,到家就早些。”
  “这几天来回赶路是不是很累,一会儿早点吃晚饭,吃完了就洗洗睡吧。”
  萧瑮点点头,以宁唤雪海进来,吩咐道:“你去厨房跟李婶说,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吃晚饭。”吩咐完就进了里屋。
  萧瑮听了这话不再吃糕点,跟着以宁一道进屋,头一回仔细看看她的卧房,好像和先前看有些不一样,南边多了张榻子,大约是留给丫鬟伴夜的,又瞧见窗下放了一张周正的大藤椅,顿时满心的疲惫往四肢涌来,他站起身往窗边走去,假装不经意地拿起藤椅上的书,顺势躺下就翻起书来,正好翻到以宁今天读的“七月已过八月来”那一页,询问道:“这位先生倒是有趣,不知是何人?”
  “我也不知道是何人,应该就是寻常的读书人,或许还活着,或许已经不在了。”
  萧瑮又问:“你从哪儿寻来的这书?”
  以宁心里一直把这件事情当做一段奇遇,见他这般问,有心跟他好好讲述一番,于是拖着凳子在他跟前坐下,说道:“我前年在老家的时候,我五哥带我出去玩儿,路过一个书摊,挺热闹的一条街,就这个书摊上没人光顾,我看那卖书的小生长得瘦瘦弱弱十分可怜,就走过去想买他的书,我走近一看呐,难怪他的书摊没人光顾,他卖的书都是皱巴巴的旧书,有的一看就是被水泡过,墨都化的认不出字来,看那材质字样也不像是古董,我就问他:‘这位小先生,你摊子上的书这样旧了,如何能卖得出去?’你猜他回我什么?”
  以宁回头问萧瑮话,萧瑮正目不转睛地看她神采飞扬的说这段往事,一时语塞,沉吟道:“他,他说了什么?”
  以宁继续说:“他说呀:‘我不是在卖书,我是要帮这些书的主人找个知己。’原来这些书并不是他的,我便继续问他书主人是什么人。那位小先生对我说:‘去年我在这里摆摊卖枣,有位老先生赶着车,刚巧从我这里路过的时候,从车上掉下一筐子书来,我冲出去帮他捡起来,他就要把书都送给我,可我并不识字,老先生见我在这做生意,就托我把这书篓子放在一旁,要是遇上愿意买的人就卖了,或是送了,我就把书篓放在一旁与枣同卖,我的枣都卖光了,书也没卖出去。眼下农闲,我干脆每天过来,专心摆这书摊子,想帮老先生找到一位知己。’我一听就去认真翻了那书,先不说文章如何,你看这字,写得相当俊秀啊,我看着喜欢,就全部买下了,修修补补,一共整理出了十七本,闲来看看,真是有意思得很。你看这……”
  以宁低头想给萧瑮指书中有趣的地方,却发现他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见他没有反应,看来的确是睡着了,以宁起身走到床边,拿了毯子过来给萧瑮盖上,看到窗户开着,怕他吹风受凉,就俯身轻轻将支起的窗户放下,其实萧瑮还没有睡沉,朦朦胧胧之间知道以宁俯在自己身上,他眯着眼睛能看到她的侧脸,小巧精致的鼻子,嘴唇微咬,耳朵上没有坠子,头发散着垂下来,玉色的衫子上绣着竹叶,她一只手撑着窗沿,一只手关窗户,细嗅之下,身上有一股似苦微甜的淡香,有点像是甘草的味道,不是说不吃药了嘛,怎么身上还是药香呢,醒来之后问一问才好。想着想着,萧瑮就睡着了,以宁走出卧房,端着次间桌上的糕点盘子出去,轻轻关上门。不出所料,方佺就站在门口,看到以宁出来,立马俯身行礼,以宁小声对方佺说:“王爷睡下了,不如方大人也去隔壁耳房休息一会儿吧。”
  方佺道:“谢过夫人,卑职不敢。”
  以宁本来不想劝他,可是看到他眼睛熬得通红又心生不忍:“这会儿当真有什么事情要你做,也得你有精神啊,王爷我守着,你放心去休息吧,他一醒我就叫你。雪海,你带方大人去耳房,”以宁一边跟雪海讲话,一边把手里的糕点盘子递过去,“服侍方大人吃点东西。”
  雪海接过盘子答道:“是。”
  方佺见推辞不下,就跟着雪海往耳房去了。
  雪海引路:“方大人这边请。”
  “有劳姑娘带路。”
  雪海领方佺进了左边耳房,碧荷上了茶,摆了几样瓜果点心就出去了,雪海一面帮方佺斟茶一面讲道:“我们丫鬟值夜都是睡在右边房里的,这一间还没有人来休息过,床褥摆件儿都是新的,方大人尽管放心使用。”雪海说完出去,方佺一人坐在屋内,一边喝茶一边打量,这间屋子不大,左手是床右手是榻,中间香案上摆着一座白瓷三足博山香炉,两边摆着时鲜瓜果,墙上挂着稚子春睡图,床边立着一架竹编插屏,榻边是如意百宝架,整间屋子小巧精致,看着很是舒服,他喝了茶又吃了几口点心,吃完就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天色渐晚,以宁将外屋的灯点上,坐在灯下一边缝衣服一边等萧瑮醒过来,她手上缝的这件府绸的寝衣,本来是母亲嘱咐要给王爷做的,不过眼下天歌比较缺衣物,所以她就改小了,紧着先给天歌做,反正王爷也不差这一两件。
  缝了许久,她觉得腰背怪酸的,直起身来活动活动,抬头看见萧瑮倚在门边抱手看着自己,以宁微微一惊,见他睡眼惺忪,头发也有点乱了,笑着问道:“饿不饿?”
  萧瑮点点头,以宁放下手上的针线,起身走到门口叫青烟去厨房传饭,转身回屋来,把屋里的几盏灯都点亮了,见萧瑮还站在那儿,便说:“过来坐啊,稍微再等一下就可以吃饭了。”
  两人在桌边坐下,以宁先开口道:“我有两件事情要和您说。”
  “嗯,你说。”萧瑮慢条斯理的整理衣袖,静静等她的下文。
  以宁道:“我有个姐妹,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她在京里只认识我一个,往后时常要与我走动的,她从家里出来,给我带了许多东西,自己什么也没带,我少不得要给她置办,只是她日常在外行走都是男子装扮,我给她做的衣裳都是男装,我怕你误会,所以知会你一声。”
  萧瑮抬眼,想了一想,微微点头道:“刚刚你手上那件寝衣也是给她缝的?”
  “本来是给你做的,不过我看她比较缺,这件先让给她,好不好?”
  萧瑮莫名有些不大乐意,不过还是说:“给她就是了,不必给我做。”
  以宁笑说:“我娘嘱咐我一定要做的,说怕王爷觉得我什么都不会。”
  萧瑮不禁轻笑:“本来觉得不必,这样一说你还真得给我做一身,我也看看你的针线。”
  “我手艺可差得很,比不得宫里宫外的名司名坊,做归做,您不许笑话我的。”
  “这个自然。不过,你们姐妹感情再好,如何这些都要你亲力亲为?交给下面人做就是了。”
  以宁道:“要是能交给别人做,我才懒得动呢,等以后你们认识了,你就知道她脾气了。”
  萧瑮问:“第二件事呢?”
  以宁正欲开口,雪海几个就上饭来了,以宁也帮着摆碗布碟,口中说:“这事儿是我想跟你商量,明日回门,按王族礼制,我家里人都要在门前立迎,还要向你我二人行礼,你也知道,我回家来时日不多,未曾在父母跟前尽孝,若是再让我父母向我弯腰恭身我实在受不下,可否明日,只依家法,不论国法?”
  萧瑮直点头:“应当如此的,是我疏忽了,方佺。”方佺应声进来,萧瑮吩咐道,“你立即派个人去林府,告诉林大人,明日与夫人归宁,不必依国礼立迎拜接,一切按民间章法,由我二人磕头奉茶,请林家二老不要拘束。”
  “是。”方佺领了吩咐出去。
  以宁本来还怕他为难,没想到他还打算磕头奉茶,也不知道说什么,唯有道谢:“多谢王爷。”
  萧瑮举箸轻笑:“你嫁给我,把我家里的长辈都跪了拜了,这下我去你家却要你家里长辈向我行礼,哪有这样的事情,我再如何是王室子孙,也是晚辈,我当如此,你不必言谢。”
  以宁看着他,真心赞道:“我父亲说您是王族里少有的君子,果然不假。”
  “本王自幼从军,混子听惯的,‘君子’二字真是难得听到。就这事儿吗?”
  “嗯,都说完了,咱们吃饭吧。”
  “好。”
  这顿饭并不多丰盛,就是家常的样子,无甚油腻荤腥,肉都用水焯过几次,去掉腥腻再入菜,几样小菜是萧瑮平爱吃的,还有一道鲜笋鸡肉羹,口味细腻酸爽,不像京里菜色,糕点更是精致,萧瑮在军中不是吃得太荤就是太素,正想吃些可口的家常饭菜。这院中诸事真是常遂人心。
  萧瑮正想着,以宁又开口说道:“对了,看您偶尔会在我这里留宿,总睡在外间不好,往冬天过外头也冷,我把我房里的大柜子拆开分立了,南面墙边给您新置了床榻,虽然榻子简单些,但是铺板、被褥都是选的最好的料子,保管舒服,你今晚先试试,有不合意的地方再跟我说。”
  “好,还是你想的周到。”
  “如今我算寄人篱下,再不周到些岂不招人怨。”
  萧瑮正色,转头看着以宁:“我既娶你为妻,这一方屋檐便是你的,何谈寄不寄。”
  以宁被他盯得有些害羞:“我说玩笑话,您还当真了。”
  萧瑮笑笑,两人吃饭,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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