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字距离》作者:筱露

  

5.  05   我还以为他非礼你。

  

  “我抱他?”

  文诗月一脸“你一定逗我玩”的表情看着岩香,又一脸如果是真的她有必要叫护士给她输点儿氧缓缓。

  

  她要住院两天,镇上的医院不比市里的大医院,她这烧的来势汹汹。

  说是保险起见,退了烧,医生也让她住院观察观察。

  

  在医院醒来后就看到岩香守在病床边,跟她说起了她晕倒的情况。

  刚开了场,说到看见她抱着林旭,她就打断了。

  

  “你让我说完。”岩香一边给她削苹果一边说,“我是说,我一出来刚好看到那个角度是你抱着他。再看,发现是他抱着你,给我吓得,我还以为他非礼你。”

  

  文诗月大出了一口气,你直接从这儿开始说,不好吗?

  

  “结果是你高烧晕倒,那个林旭正好在院儿里乘凉,扶住了你才没摔。”岩香一说到这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文诗月,“倒是没想到他看上去招蜂引蝶的没个正经,但帮人的时候还挺热心稳重。对了,还是他背你来的医院。”

  

  文诗月眸色一缩,忙问:“那他女朋友?”

  

  岩香立即给个安心的眼神:“那肯定是经过人女朋友同意,我不还跟着在。放心,没误会。”

  

  文诗月没再多问,可能如岩香所说林旭确实是热心之举。可是在他对她明目张胆释放信号之后的热心之举,难免不让人误会他的企图。

  总之,是与不是,她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

  

  等出院回到客栈,文诗月发现客栈里又新住进来了几个女住客,挺闹腾。看上去大概就二十左右的样子,拿着手机又是拍景又是自拍。

  

  其中一个姑娘正巧转身,看到她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突然放亮的目光上下一打量,随即朝她笑了笑。

  她也回以微笑,然后往前厅门走去。

  

  一路经过庭院,就她们几个姑娘,倒是没瞧见别人。

  

  文诗月自己出的院,她怕麻烦,特地没让岩香接她。

  人一进前厅,岩香见着她就各种询问她的情况,关心之情溢于言表,不由让她心间一软。

  

  一个人出门在外还生病是一件极其可怜又无助的事情,还好她遇见了岩香。

  

  文诗月跟岩香说了几句医生的医嘱,然后便回房去洗澡换身衣服。

  

  中午又下了一场阵雨,空气里裹挟着湿漉气,黏住了蜻蜓的翅膀,难飞。

  蝉鸣声渐起,唤醒艳阳,腾起了一场彩虹。

  

  文诗月还没好利索,这忽冷忽热的天气她是不敢再与之抗衡,吃了午饭就在前厅跟岩香喝茶聊天。

  

  岩睿今天开始放暑假,文诗月又好奇上了他的暑假作业,跟着折腾起了里面带星号的数学题。

  

  一下午的悠闲时光在文诗月和岩睿的“不是这样的”“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争辩声中缓缓淌过。

  

  岩香看了眼时间做饭去了,留着一大一小继续探寻真理。

  

  “我跟你讲,姐姐高中的时候可是拿了我学长的数学笔记学好的数学。”文诗月微微扬起天鹅颈,故作嘚瑟,“我学长那可是当年奥数竞赛金牌,作为她笔记的唯一继承者,你这区区难题能难得倒我?”

  

  岩睿跟文诗月争的脸红脖子粗,一听这话就怼:“那你有什么好骄傲的,又不是你拿了金牌。”

  

  文诗月“嘿”的一声,这小子还来劲了:“我怎么就不能骄傲了,我与有荣焉。”

  

  “哦。”岩睿拖长尾音,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扬起了笑脸,“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

  “你喜欢你的那个学长吧?”

  

  文诗月竟一时语噎。

  

  岩睿立即蹬鼻子上脸:“哈,没反对就是我说中了。”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喜欢。”文诗月哭笑不得,“我就是举个例子。”

  “反正你就是喜欢你学长。”

  

  “谁喜欢学长啊?”白雪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文诗月一转身,就瞧见白雪走了进来。

  

  岩睿指了指文诗月,对白雪说:“月月姐姐的。”

  

  话音刚落,紧随其后的林旭也走了进来。

  

  文诗月不知道这话会被别人听了去,更不知道跟话题中人长得很像的林旭有没有听到。

  

  不知为何,明明跟这个人毫无关系,他应该也没有听到。可她这心里就莫名地升腾起一股子被抓包的不自在感。

  

  他今天依旧一身黑T黑裤,手抄着兜噙着笑,一双眼漫不经心地扫向她,永远是一副散漫不羁的社会哥模样。

  

  今天的社会哥没当老烟枪。

  

  结果下一秒,林旭就从兜里摸出了烟盒。人微微靠在前台台沿边在手上倒着玩。

  

  文诗月收回目光,看向白雪,笑道:“我逗他呢,你们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白雪指了指外面:“这不看这天好像又要下雨了,就早点回来。”

  

  “阴晴不定。”文诗月也探头望了眼外面的天,确实又暗了下来。

  

  “对了,你身体没事了吧?”白雪关心道。

  

  “没什么问题了。”文诗月站起身来朝两人走过去,大方地跟林旭道谢,“说起这个,那天晚上真是麻烦你了,谢谢。”

  

  林旭手上把玩的烟盒顿了下,撩起眼皮对上文诗月诚恳的清眸,耸肩一笑:“多大点儿事儿,不用客气。”

  

  文诗月多怕他再来一句英雄救美,还好还好。

  

  白雪也跟着接一句:“就是,出门在外有什么事都是举手之劳,能帮就帮,你不用这么客气。”

  

  文诗月想了想,不管这个林旭是什么样的人,处于什么样的目的。

  但是无论如何,他确实是帮了她一次又一次,这是不争的事实。

  为人处世的基本礼貌还是应该有的,更重要的是她是一个不喜欢欠人的人。

  

  “还是要的,这样吧,正好大家都在。”文诗月琢磨着说,“我请你们吃个饭吧。”

  “真不用这么客气。”白雪摆摆手。

  “就这么说定了,你们想吃什么?”

  “哎呀,真的没事,不用……”

  “要得要得,我过意不去。”

  “这有什么,真不用……”

  

  “那就火锅吧,热闹。”

  

  正在拉锯着的文诗月和白雪噤了声,一同将目光投向说这话的林旭,神色各异。

  

  “好。”文诗月本也正有此意,她微怔回神,提议,“那一会儿就去?”

  林旭调笑:“但你这刚出院,可别又进去了。”

  

  你这什么监狱发言?

  

  “可以,没问题。” 文诗月可不想欠过夜债,笃定道。

  “行。”林旭勾着一侧唇角,瞅着文诗月,毫不客气。

  

  白雪看了看文诗月,又望了望林旭,就这么突然就决定了?

  

  ……

  

  文诗月本来打算叫上岩香一起,岩香要看店,又煮了饭,就说不去了。

  她软磨硬泡才说通了岩香让她带岩睿一起去,带个小朋友也算是带个人,免得尴尬。

  

  岩睿收拾着书包,文诗月站在前厅门口等他。

  

  白雪回屋去换衣服,林旭坐在庭院的椅子上抽烟,左耳戴着耳机,单手握着手机在翻。

  

  这两天住进来的那几个姑娘回来了,一看见坐在庭院抽烟的男人,眼睛蹭地放了光。

  她们杵在一边交头接耳,明显因为看见这样的极品帅哥而兴奋不已。

  

  文诗月抱臂倚在门框边,瞧着他们微红的脸颊,瞧着其中最漂亮的那个,正是今天看她的那个姑娘,瞥见她犹豫不决地捏紧手机的手。

  

  须臾,她似乎做出了决定,看似紧张羞赧,却又自信满满地朝着林旭走了过去。

  这架势,应该是想要加个微信。

  

  看到这一幕,文诗月不合时宜得想起了很久以前类似的一幕。

  

  当年作为渝江三中的草神,集校草学神于一身的风云人物李且,也是这么招女孩子的喜欢。

  不管是在学校里还是学校外,他都是那个人人称羡,迷妹一堆的天子骄子。

  

  自信的女生明恋着他,自卑的女生暗恋着他。

  而她,便是那众多的暗恋者之一。

  

  开学那会儿,当她发现原来她考进的是他的学校,那份暗地里窃喜的缘分,除了天知地知,无人可知。

  但这并不妨碍她独自将这份单相思越陷越深。

  

  可惜她这自认的缘分也仅仅止步于他已是毕业生,而她是高一新生。

  

  他们的交集其实并不多,为数不多的遇见也不过是她费尽心机制造的偶然。

  

  而其中一次,是一场跟五中的篮球赛。

  因为表哥是校队队长的关系,她拍了下马屁,争取到后勤小妹这个职位,光明正大地跟着他们去。

  

  那场比赛打得挺激烈也很诡异,因为五中的啦啦队队长,倒戈相向给他们三中加油。

  

  文诗月守着一堆水,看着那个明媚的少女站在第一排的中间,双手搁在嘴边,笑着一遍又一遍地高喊着“李且加油”。

  

  女生每喊一遍,她的心就被鞭挞一下,握着打开的矿泉水的瓶子跟着收紧一分。

  直到她生生地捏变形了瓶身,水如柱一般涌了她一脸,她才如鱼得水一般,活了过来。

  

  那时候微信还没有推出,大家的社交工具除了很直接的手机号码,就是□□。

  

  比赛结束,三中不负众望赢得了比赛。

  而那个女生不顾五中篮球队男生们的臭脸和三中啦啦队的不屑,毫无矜持地跑去找李且,给他递上水,直截了当地找他要手机号和□□号。

  

  文诗月站在他们身后几米处,茫然无措地盯着地上的矿泉水。

  她没敢看,又偷着看。整个人一动不动,一颗心却七上八下,揪着酸拧着涩。

  

  其实这种事打从她进校时就被科普过,她也有刻意去关注过那些勇敢大胆的女生是什么样的,但是亲眼目睹还是第一次。

  

  更重要的是这个女生确实很漂亮,大方有活力。

  引领啦啦队跳起舞来自信又张扬,在场的很多男生的目光总是跟随着她。

  她是别人眼中的风景,而她眼里的风景却只有李且。

  

  周围的人都在起哄,像极了偶像剧里男女主角的相遇。 

  然后相知,相爱,演绎一场浪漫而盛大的爱情故事。

  

  是啊,这样如太阳一般炽烈热情的女孩子才配得上李且的啊。

  而她,相貌平平,性格无趣,文不成舞不就,怎么配他?

  

  文诗月重新开了瓶矿泉水,疯狂灌水,淹死她得了,她就不用再喜欢他了。

  

  球场的白炽灯晕在眼中,晃得她视线模糊眼眶发烫,心脏跟着难受,终于被呛到狼狈不堪。

  

  她一边咳一边反复问自己为什么要来,来遭这种罪受。

  

  实在是呆不下去了,文诗月拿袖子擦了擦嘴,准备走。

  也好,就这样做个了断吧。

  

  可正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听到了李且的答复,脚下一个停顿。

  明明隔的也有那么远的距离,明明整个篮球场是那么的闹腾,明明大家都在起哄。

  可她偏偏就能准确地在各种嘈杂的声音里捕捉到了他的。

  

  他的答案是拒绝。

  

  文诗月抬头看向他,它跟表哥他们已经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而那个女生敛了笑,尴尬且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的背影,拿起水的手颓败地垂落了下去。

  

  了断不了了。

  那一刻,文诗月自恋的在心里谱写了一段新的偶像剧。

  男主角没有接受完美女配角的示好,走向了有些小瑕疵的女主角。

  

  而她,就是真正的女主角。

  

  拧巴的心忽然得到了释放,文诗月整个人高兴的差点哭出来,却又不敢袒露自己那不为人知的真实情绪。

  

  毕竟,幻想终究是她一个人的渴望。

  他拒绝了别人,也不见得就会高看她一眼。

  

  文诗月仍旧装的平静而淡定,捂好了胸腔里这颗庆幸雀跃的心,将矿泉水分发到大家的手里。

  并且,一如既往地,最后才将水递到李且手上。

  

  ……

  

  “月月姐姐。”岩睿说,“我好了。”

  

  文诗月“嗯”了一声,一掀眼帘就看到林旭摸出了手机,跟来人互加了微信。那个姑娘开心的去找好姐妹炫耀去了。

  

  几个人推推嚷嚷地往她们房间的方向走去。

  

  文诗月暗自摇了摇头,长得像又如何,人是天差地别,这社会海王哥还真的是从不让人失望啊。

  

  白雪换了衣服出来,热衣热裤仍旧火辣。她走到林旭身边,两人倒是有说有笑。

  

  有一种人是天生的演员,辗转于风花雪月间却不留一丝破绽,好比这个林旭。

  

  文诗月突然为白雪感到不值,但她一个局外人又能说什么呢。

  

  “走吧。”文诗月对身边的岩睿说道。

  

  *

  

  就近的火锅店正好离客栈很近,是本地的特色火锅,在斑斓的灯光下透着无尽的人气。

  

  四周沸沸扬扬,喝五吆六的火锅下酒,这生意着实不错。

  

  文诗月刚出院养身体,岩睿不太能吃辣,就点了鸳鸯锅底。

  

  三个人加一个小朋友气氛还算不错。

  岩睿是个小话痨,白雪的话也不少,有这两人在也不至于会冷场。

  

  文诗月一开始走了个过场,以饮料代酒敬了下林旭感谢他的仗义相助。

  接着又敬了下白雪,表示认识她很高兴。

  再来一次集体的碰杯,流程也就走的差不多了。

  

  时间过半,文诗月杵着筷子等菜熟,视线不经意地扫到林旭的盘子,却定住了。

  

  那里面是他挑出来的香菜。

  

  他也不吃香菜?

  

  如果没记错的话,林旭碗里的蘸料是白雪给他调的,作为女朋友难道不知道吗?

  

  许是文诗月的目光太过于专注和明显,林旭一掀眸就看到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盘子在看。

  

  姑娘澄澈干净的眸子里掺着零星疑惑,若有所思的样子。

  

  林旭眸光在灯火中流转,黑瞳深不见底。

  

  他夹了块牛肉压在香菜叶子上一裹,一口就塞进了嘴里,吃的津津有味。

  

  文诗月看着他这么个吃法,暗笑是自己多虑了。

  

  紧接着,林旭不疾不徐地搁下筷子,端起一旁酒杯,面向文诗月。

  

  “文小姐,感谢招待。”

  

  文诗月一听,松开筷子搁下,提起杯子,与之碰杯:“不用客气,你们多吃点,不够再点。”

  

  杯子一碰即松,她低头喝饮料。

  

  不过须臾,对面男人低靡的嗓音随之渡了过来:“对了,你那个跟我长得很像的朋友,原来叫李且啊。”

  

  文诗月:“……”

  

6.  06   朋友。

  

  “啊?你怎么知道?”白雪问林旭。

  “哦,她倒我身上之前是这么喊的。”林旭轻描淡写地答。

  

  文诗月:“……”

  倒也不必说的这么暧昧吧。

  

  当时烧的迷迷糊糊的,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晕倒之前又把人给认错了,还直接把名字给秃噜了出来。

  

  几次三番地在同一个人跟前认错人,每次都有意外,真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故意在玩她。

  

  “不是吧?”白雪倒是看向文诗月,脸上好奇的表情可以说是略显丰富,“真像到连名字都叫错啦?”

  

  文诗月瞧着白雪,怎么有一种她在线吃瓜的错觉。

  

  没等她回答,白雪的笑容更甚了些。

  她恍然大悟地扭头瞧了眼林旭,遂又对文诗月说:“我终于明白咱们第一次见面,文小姐你吃惊的样子了,看来是真的是特别像你的朋友吧。”

  

  “也不是。应该是当时病的神志不清,我自己都不记得还有这一茬。”文诗月生怕白雪有丝毫的误会,当众胡说八道,“其实现在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像啦。”

  

  “就是说嘛,我看上他可就是因为这张独一无二的脸呢。”白雪语带自豪地说。

  

  林旭任由着打趣,余光追着文诗月笑容略显尴尬的脸,但笑不语。

  

  “菜煮好了,吃菜吃菜。”文诗月没想多聊多谈,招呼大家吃吃喝喝。

  

  而并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岩睿,自然不太明白这三个大人聊得云里雾里的话题。

  

  他扭过头看向文诗月,又把话题给绕了回来:“月月姐姐,liqie是谁啊?”

  

  文诗月心里叹口气,揉揉岩睿的头,温声地对他说:“你不认识的。”

  

  “是你朋友?”岩睿孜孜不倦地问,

  

  文诗月给岩睿夹菜,抿嘴微笑着看着他咬牙切齿:“食不言,认真吃。”

  

  “哦。”岩睿也不是特别好奇他不认识的人,点点头,继续当他的吃货。

  

  谁知道对面的男人忽然轻笑出声,慢条斯理地将红锅里的菜叶子扔进盘子里,暗自嫌弃地盖住剩下的香菜。

  他又拿纸巾擦了擦嘴巴,一并放进盘子里,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不过,你朋友这名倒是挺特别。”

  

  文诗月:“……”

  你这……

  

  “虽然不确定对应的字。”林旭顿了顿,笑道,“就还……挺好听的。”

  

  还有完没完了?

  

  ……

  

  文诗月他们吃完了火锅回来的路上打起了雨点子。一滴两滴,逐渐成串,让刚刚落下的夜也苍茫绵延。

  

  几个人踏着夜幕,抢在大雨倾盆前回到了客栈,在庭院前分道扬镳。

  

  文诗月将岩睿还给岩香,聊了几句也上楼回了屋。

  

  坐在椅子上,耳听落雨声声,眼看手机。

  

  屏幕的光投射在她白皙的小脸上,呼应着室内光,让长睫在眼睑处绘了一方剪影。

  

  她在跟谢语涵聊微信,给她发了几张婚礼敬酒服图片,让她帮忙参谋一下穿哪个好看。

  于是两个选择困难症选了好久,终于暂定了两套,又聊了一会儿,才结束。

  

  文诗月返回手里主界面,看时间也不早了,起身洗澡去了。

  

  热水将她白软的肌肤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而她站在蓬头下却回想起晚上吃饭的事。

  自然而然想到了三个人左一个“朋友”,右一个“朋友”来形容李且。

  

  她掬了一把水在脸上,有些懊悔打从一开始就嘴快,用了这个形容词来形容她跟李且的关系。

  

  虽然不过是在萍水相逢的人面前说着他们陌生的人。

  虽然就是一耳朵的事,没人会在意。

  

  可是她这心里总是隐隐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像浮在水面上的水藻飘飘然,泛着莫名又毫无意义的涟漪。

  

  只因为,她跟李且从来就算不上朋友。

  

  如果不是因为表哥苏木跟李且是同班同学的关系,她怕是连跟他接触的机会都不会有。

  

  浴室里的热气在升腾,雾气如梦似幻。

  文诗月不由自主地晃了神,将思绪扯回到了高一的那个阴沉的午后。

  

  谢语涵想让她找李且问一道数学超纲题。

  她哪敢啊,就没答应。

  

  谢语涵一脸纳闷儿:“你表哥不是跟李且学长是朋友嘛,四舍五入你也是他朋友,问道题应该不为难吧。”

  

  文诗月跟谢语涵在小卖部买东西,说到这儿她怕谢语涵看出她的不自然,假装抬头看货架,心不在焉地拿着零食,有意避开她的视线。

  

  再装出一种淡定自若的语气否认和强调:“就没这种四舍五入。李且学长跟我表哥是朋友,但不是我朋友,我跟他根本就不熟。”

  

  她说这话时刚好走出货架。

  一抬头,目光直直撞上正前方立在冷柜旁盯着她看的苏木和李且。

  

  文诗月宛若惊弓之鸟,紧张和心虚一同袭来。像是犯错被抓的小孩儿,条件反射地抱紧怀里的薯片,半张着嘴忘了说话。

  

  苏木没忍住笑了起来,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幸灾乐祸:“我表妹高冷那是没拿你当朋友,不得了啊,你也有被嫌弃的一天。”

  

  此话一出,文诗月的脑子瞬间就炸开了花,嗡嗡地不知所措,耳后霎时攀上一层热意,温度强压不下。

  

  与此同时,李且似乎也因为苏木这话似笑非笑地将视线投向了她。

  他那双深邃到宛若能洞悉到她心底秘密的黑眸,卷的她心慌脸热。

  

  李且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瞧着文诗月,随之来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文诗月听他这好似没什么所谓的淡淡语气,心里一咯噔。心脏的奔跑速度早已强过她一双不那么争气的双腿无数倍。

  

  她低头拧眉移开视线,抱着薯片的手紧了又紧,包装袋发出被蹂/躏的细碎声响。

  

  不过一两秒,她手上的本能反应被她强行压住,包装袋的声响霎停。

  它们几乎暴露了她那颗湮没无音的真心。

  

  文诗月心虚地瞥了一眼苏木和李且,见他们神色如常,才暗缓一口气。

  

  她其实挺想否认,挺想解释,也挺想回一句“不是这样的”。

  

  可是她怕越解释越出错,怕被他发现她在口是心非。

  更怕他察觉到她对他的冷漠淡然和不在意,不过是为了掩盖她对他那欲盖弥彰的喜欢。

  

  说到底,她怂。

  面对偷偷喜欢的那个人,怂到骨子里。

  

  直到一旁的谢语涵拿手肘撞了撞她,又拿眼神示意她,她才反应过来:“那个,我……”

  

  “干嘛,你一大男人还打算跟人小姑娘计较上了?”苏木摁住李且的肩,抢过文诗月的话,又朝她努努嘴,“没事,就让他吃吃瘪。快打铃了,东西拿好走你们的。有数学问题问我,你表哥我不比他差。”

  

  “哦,谢谢表哥。”这句就十分自然了。

  

  从开始到现在一言不发的谢语涵赶紧挽着文诗月的胳膊,转身到柜台跟老板看了看她们拿了些什么。

  

  “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这两位大神。”谢语涵在文诗月耳边窃窃私语,难掩激动,“太帅了吧……”

  

  文诗月“嗯”了声,装作无意间回头去看苏木,他在跟李且说话。

  

  “你刚才偷笑?”苏木问。

  “有吗?”

  “下午出分,走着瞧。”

  “行,我拭目以待。”

  “……”

  

  文诗月的余光倾倒在少年线条流畅的侧脸上,迷人的泪痣如一滴墨,滴进了她的眼中。

  

  李且拉开冷柜,略低头俯身,修长的大手拎了两瓶矿泉水出来,瞬又站直。

  

  那时正好有一道冲破云层的阳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蓬松的乌发上。流光折射到玻璃,印在他微微眨了一下的眼眸,眸间便生了辉。

  

  见他唇角微扬,文诗月也不由自主地浅浅弯了下唇。

  

  这个连阳光也对其亲睐有加的人,也是她的心之向阳。

  

  自那个小插曲以后,文诗月后来每每想起那天的事,总是无比后悔。

  

  后悔自己说的那话偏偏被李且听到,更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那话。

  她无时无刻不在纠结自己是不是装的太过了,极则必反。

  

  可惜,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自那以后,大家谁也没再说起过那一茬。至始至终,耿耿于怀的不过是她一个人而已。

  

  以至于一直到李且毕业,他们都仅仅只是维持着普通学长和学妹的校友关系,亦或是苏木朋友和苏木表妹的裙带关系。

  

  无论如何,她跟李且从未以朋友相称,自然也谈不上朋友的关系。

  

  那不过是她关在自己一个人的城池里,唱了一出兵荒马乱的独角戏。

  

  如今,戏早已在多年前便散场封箱,尘土归位。

  

  文诗月关掉淋浴开关,反应过来自己最近好像总是因为林旭的出现,而频繁的去想起那些久远的过去。

  

  是那么的清晰,清晰的宛若昨日。

  

  她几不可闻地轻呼了口气,被回忆刺挠,可不见的是什么好事。

  

  ……

  

  此时此刻的一楼最里的那间房。

  立在窗边的林旭摘下了耳机,转身朝坐在桌子旁对着电脑的白雪走了过去。

  

  白雪将笔记本电脑转过来面向林旭,顺手扯下自己的耳机,递给他。

  

  她人走到门口观察外面的情况,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林旭戴上耳机,眸色冷静清明地盯着屏幕里传递过来的信息,语调郑重地喊了声:“老板。”

  

  “……”

  

  结束了通话,林旭将耳机搁回到桌子上,人就着桌子沿倚坐着,长腿微曲支在地上,低声对走过来的白雪说:“明天你撤,老何他们在镇外接应你。”

  

  “明白。”

  白雪了然地点了点头,这是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她任务完成,找机会离开。而他才能时刻留守在这儿而不被怀疑,一举两得。

  

  一想到这儿,白雪似乎又联想到什么,忽而一笑。

  

  她一双含笑的眼睛看向天花板,意有所指地善意提醒,“别在那位意外跟前露了馅儿。”

  

  “今晚到底是谁差点把馅儿露出来了?”林旭问。

  

  白雪:“那你不答应吃饭不就好了。”

  林旭:“我的角色不允许我不答应。”

  

  “是我的失误,但你香菜过敏这种事好歹跟我通个气啊,不要命了。”

  “只吃了一点还好。”林旭当时借口买烟出去买了药,当即吃下缓解了。

  “我不也没料到你这么热情的给我调蘸料。”

  

  “那我的角色告诉我演戏演全套,得秀恩爱。”白雪义正言辞,“避免你朋友怀疑不是。”

  

  “朋友。”林旭低声重复这两字儿,似是想到了什么,轻勾了下唇角。

  

  白雪见林旭笑的意味深长,倒也是好奇:“说起来,你们到底多久没见了?”

  

  林旭想了下:“大概九年吧。”

  

  白雪着实震惊,又不能用震惊的音量,便压着嗓子震惊:“不是吧,九年都没见过,你们这算是哪门子的朋友?”

  

  “高中学妹。”林旭直言不讳,“毕了业就没见了。”

  

  “哦,这就难怪了。”白雪了然地点点头,“不过,你们这是什么缘分,这都能碰上?这么多年没见,你又打扮成这样她都还能一眼把你认出来。”

  

  林旭:“……”

  

   白雪:“也不奇怪,就长成你这样的,一见误终生,还好我已婚。”

  林旭:“感谢命运。”

  

  “嘁。”白雪言归正传,“不过,虽然一开始就查了她没什么问题,说到底你们始终认识。为她为你都好,最安全稳妥的办法应该让她顺其自然地离开这儿。”

  

  没等林旭说话,白雪又紧接着抛出疑虑:“但是照她所说她还会再待上一段时间,总不能赶人家走吧,这不打草惊蛇。”

  

  林旭若有所思了几秒,想起那姑娘看他时不自觉流露出那防备的眼神,勾了下唇角:“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

  “让她自己走。”

  “……”

  

  ……

  

  第二天早上。

  

  文诗月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吵闹声弄醒的,声音的来源好像是楼下,还有点儿耳熟。

  

  她趿拉着拖鞋,开门就着护栏朝下看。

  

  半干半湿的庭院里散着几片落叶,托着行李走出来的白雪朝挡住她视线的地方指骂:“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跟我玩腻了,看上了楼上那个,眉来眼去以为我瞎呢,我是给我自己留面子。你呢,非但没收敛,又在微信上勾搭起别的女人,你他妈真当我是死的。”

  

  林旭丝毫不慌地走出来,把着白雪的行李拉杆,不疾不徐地对她说:“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觉得你就是无理取闹。大清早的搁这儿发什么疯,你不要脸我还要。”

  

  文诗月心想你这什么渣男语录。

  

  “你还知道要脸啊?我以为你早就没那玩意儿了。”白雪嘲讽地笑了起来,推开林旭,抢回自己的行李,说,“林旭,这不是第一次了,我也不是犯贱非你不可,咱俩玩完了。”

  

  说完,白雪拖起行李箱就走,丝毫没有回头不舍的意思。

  林旭立在原地也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

  

  直到白雪毫不留恋地脱离了文诗月的视线。

  

  文诗月大清早目睹这么刺激的分手现场,暗自感叹这社会哥和社会姐的爱情如此的不堪一击。

  昨个还如胶似漆,今儿就分道扬镳。

  

  昨天她还在为白雪不值,现在这么一瞧,白雪也不笨,也不见得是坏事。

  

  就在文诗月收回目光的时候,正巧对上了楼下抬头而来林旭。

  

  男人望着她,嘴角越发上扬,眼眸里竟然没有半分刚刚分手的愤怒和丝毫失恋的落寞。

  相反,是蓄着勾人的笑意,与这刚刚升起的旭日相得益彰。

  

  “早啊。”他对文诗月说。

  

  “?”

  文诗月眼皮一跳,瞳孔一紧,忽然想起刚才白雪说的话。

  

  跟楼上那个眉来眼去。

  

  楼上那个?

  

  不就是……她。

  

  *

  

  “不是,跟我眉来眼去?”文诗月真的是天大的冤枉又无语,“我避都避不急,我哪儿就给了眉毛给了眼了?”

  

  岩香听着文诗月的吐槽,也挺无奈的,早上的事她也听了个全耳,看了个全程。

  

  这两个人闹分手的火给烧到了楼上,确实挺殃及眼前这个只池鱼。

  

  “情侣之间吵架闹分手都是气头上胡说八道,你行的端坐的正,怕什么说的。”岩香安抚道。

  

  文诗月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不由得叹口气,“我是不是跟他们八字犯冲,总把自己搭进去。”

  

  “稍安勿躁。”岩香给文诗月又倒了杯水,“你离他远一点,井水不犯河水不就行了。”

  

  文诗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觉得岩香言之有理,随即点头应下。

  

  ……

  

  今天天气尚好,雨后天晴,碧空如洗,远山也如画。

  

  病了好几天,文诗月得出去采风。

  

  这一去就是一整天,直到橘红色的晚霞蚕食着无边的天际,她才回到客栈。

  

  穿过庭院的时候,文诗月遇到了两个男人,应该是今天的新客,她没见过。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然而其中一个,那不加掩饰的目光和不怀好意的笑,让她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

  

  进了前厅一问岩香,果然是今天入住进来的客人。

  

  “瞧着不像是什么正经人。”文诗月一想起那油腻的眼神,不由得撇了撇嘴。

  

  “我开这客栈这么多年,正不正经的都遇过。客人没法挑,只要不惹事就行。”岩香说。

  

  “嗯。”

  

  文诗月一偏头就看见在庭院里抽烟的林旭,这不正经的何止那两个。

  

  岩香顺着文诗月的目光看过去,说:“整天都没出去,看来还是受了点失恋的打击。”

  

  “……”着实没瞧出来。

  

  文诗月又跟岩香闲聊了几句,便背着相机上楼去了。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已是黛色入眼。

  

  铺展的黑幕上,月光如水洗一般皎洁,淌在栏上,落了她一肩白黄,人影悠长。

  

  文诗月晚上在外面吃的,没怎么吃饱。这大半夜的给饿醒了,屋里没干粮,想去厨房煮个面。

  

  她探头往楼下一看,借着楼下昏黄的灯光,能隐约看清正下方的台阶上坐了个男人。

  

  两条总让人无法忽视的大长腿大剌剌地敞着。手肘支着膝盖,指尖点着一支烟,人依旧慵懒。

  

  文诗月低头掀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快到一点了。

  

  记得上次她晕倒也是遇见林旭在庭院里,这人喜欢半夜三更不在房间里睡觉,在外面当猫头鹰?

  

  文诗月肚子咕咕叫,她捂着肚子打算回屋喝水忍忍就过去了。她可不想大晚上的跟他打上什么没必要的照面。

  

  她趿拉着拖鞋转身。

  

  头顶没灯,发现不了下一脚有一小滩水渍。

  一次性拖鞋并不防滑,踩上去那一刹那就脑子里就预料到了后果。

  

  可惜晚了。

  

  文诗月还算是眼疾手快,立马伸手去抓旁边的栏杆救命。

  谁知道护栏没抓稳,反倒是助力推了一把护栏旁台子上的花盆。

  

  也不知道岩香为什么要种那么多的花,是花仙子吗?

  

  她停在半空的手根本来不及收回来,整个人瞪着一双无能为力的双眼后仰摔倒在了地上。

  

  尘埃落定。

  

  “糟了。”

  

  文诗月盯着早已空空如也的石台子,心脏猛然一抖。

  

  花盆掉下去了?

  

  花盆……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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