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勤觅》作者:八月薇妮

7.  第 7 章   小九:“我不会离开师父半……

  柳轩的眼中,只有面前那道月白不染尘的身影。

  月亮太高,他碰不着,月光倒是唾手可得,但偏是无形之物,且毫无温度。

  只有那道身影,近在咫尺,而且是真之又真。

  他哪里是不愿,只是心神恍惚并没有反应过来罢了。

  “我当然愿意,”柳轩情急地,仿佛那简单的三个字太轻,不足以表达自己沉甸甸的诚意,柳轩竟后退一步,翻身跪倒在地:“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上官松霞原先见他沉默不语,还以为他另有顾虑,谁知从答复到跪地拜师,一气呵成,竟没给她反应的机会。

  她有些惊讶地望着柳轩:“你……我只说让你留在绮霞宗,没说你拜我为师。”

  柳轩不知道的是,上官松霞已经很久不曾收过亲传弟子了。

  其实也不必她亲自出面收徒,她的徒弟徒孙,早有无数,在柳轩之前尚有千人,哪一个都比他资历深。

  而且,她也的确不想再收亲传弟子。

  柳轩呆了呆:“那……我是拜谁为师?”可不等松霞君回答,少年忙道:“前辈,我只想拜您为师,我可不愿意跟着别人。”

  他还跪在地上,月光下,神情无辜,晶亮的眉眼透着纯真。

  松霞君皱了皱眉:“罢了,你先起来吧,容我再想想。”

  柳轩看出她不太愿意收自己为徒,他当机立断决定撒个赖:“师父若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入夜,柳轩蜷缩着身子席地而睡,上官松霞则仍是盘膝打坐之态。

  那只金毛小猴子偎在她的膝旁,并不靠近柳轩。

  起初,少年睡的并不安稳,想必是累乏了,辗转了两刻钟不到,便陷入梦乡。

  万籁俱寂,月影偏斜,夜风拂过树林,簌簌有声,头顶忽地有一片青青树叶落了下来。

  上官松霞心念一动,微微睁开眼睛。

  那片树叶落在她的掌心,小小地一点青绿,她瞧着看了会儿,又看向那沉睡中的少年。

  柳轩似乎觉着冷了,双腿蜷起,膝头几乎要抵在胸口。

  松霞君默念咒诀,掌心的叶片飘起,慢慢浮在了少年身上,而后白光闪烁,竟成了一床毯子,轻轻覆盖。

  柳轩的神情逐渐放松,身体舒展,嘴里喃喃地唤了声什么。

  那仿佛是含糊不清地一声“师父”。

  曹娘渡口。

  松霞君找到了一艘不大的破船。准备顺水而上。

  她若是独自一人,自然可以用御剑之法轻易返回,只是如今多了个柳轩,却不能一直御剑。

  松霞君已是半仙之体,一口清气,而柳轩毕竟是凡夫,身躯重若千钧,短途还使得,时间一长,莫说是她,秀骨剑都要造反了。

  柳轩看到那艘船,又看看旁边另外两艘又大又气派的:“师父,咱们怎么不用那些?”

  上官松霞淡淡道:“只要能过江,不拘大小。”

  柳轩“哦”了声,望着上官松霞手法生疏地数那铜板的模样,试着问:“师父,你是不是没钱?”

  松霞君的手一抖,一枚铜钱骨碌碌滚落在地。

  多亏小猴子眼疾手快,窜过去捞了回来。

  松霞君擦擦那铜板上的灰:“我有,只是不多罢了。”

  柳轩忍笑:“师父,你怎么不早说?”

  “说又如何?”此刻她戴了毡笠,倒是叫人看不清神情变化。

  “我自然不会让师父受委屈,”柳轩左顾右盼,突然道:“师父你等我一会儿。”

  不等回答,撒腿跑了。

  那划船的见状过来问:“道长,您还要乘船吗?”

  松霞君不知道柳轩跑到哪里去了,心中微恼:“抱歉,我还要等会儿。”

  那船家见状,便自去了。

  曹娘渡是吴中府最大的一个渡口,南来北往的人甚多,客商,行人,官宦,五湖四海,三教九流,所以镇子也格外的繁华。

  渡口边上,最气派的门头,莫过于“青达货栈”,店掌柜忧心忡忡,正欲出门,突然伙计跑了进来:“掌柜的,外头有个少年自称是府里九公子……”

  话音未落,少年已经走了进来。

  目光相对,掌柜的惊喜交加,失声道:“真是九爷!您没事儿!”又忙问:“您怎么来了这儿?”

  柳府出事,人尽皆知,虽然柳青满没了,但柳家的店铺,货栈,甚至客栈之类字号,却还好端端地,只听说府里只剩下了一位九公子,可却下落不明,所以这些货栈掌柜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今看到柳轩出现,自然是喜出望外,柳家还有人在,就可以继续主事了。

  柳轩道:“我要去一处地方,你给我准备些银子,还要一艘好船。”

  掌柜的一愣:“九爷,府里如今出事,您要去哪儿,这会儿该留下来主持大局……”

  柳轩摆摆手道:“我自然有要紧事,那些琐碎你们自行料理便是。”

  他年纪虽不大,说话自有一番气度,掌柜欲言又止:“那好,您要多少银子?”

  “问什么?有多少拿多少。”柳轩有些不耐烦,回头往渡口方向看了眼,怕上官松霞等急了。

  掌柜的只好吩咐账房:“快去看看有多少现银子……九爷,银子太多带着不便,现银子二百两足够花销,其他用银票可好?”

  不多时,账房取了银票四千六百两,现银子二三百,掌柜的又亲自带了小伙计,到渡口给他调船。

  柳轩一溜小跑到了上官松霞身旁,狐假虎威似的,对掌柜等人道:“这便是我师父,以后我便跟着师父修行了,得闲自会回来。”

  掌柜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形:“这、这……”

  幸而上官松霞自报家门:“我是绮霞宗的上官松霞。”

  “原来是松霞君!”掌柜惊了惊,他毕竟见多识广,急忙改了一副恭敬表情,拱手行礼:“原来我们九公子有这般造化,既然如此,我们就放心了。”

  柳轩眼珠一转:“你去告诉其他的掌柜,让他们各自好生理事,三个月一次,往绮霞宗找我报账,把银子等也都送去便是。”

  掌柜的大惊:“九公子,这个……”

  柳轩皱眉:“怎么了?不成吗?”

  掌柜的看向上官松霞,却因为纱罩遮住,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到方才她的声音略苍老些,料想是个年高德劭的道长,当下忙道:“是,我等遵命就是了,一切都按照九公子吩咐行事。”

  一时沙船调来,气派,坚固,宽敞,足能容纳十数人而仍显宽绰,船工亦有五六人,自然是前面那艘小破船不能比的。

  掌柜等恭恭敬敬地送了柳轩跟上官松霞上船,账房才悄悄问道:“掌柜的,这绮霞宗名头虽大,但九公子说走就走,还让我们去绮霞宗报账,总不会是……以后所得盈利,都是送给这位道长了吧?”

  掌柜的拧眉看着船:“这个……我怎么知道,横竖绮霞宗的松霞君名头最好,又是年纪极大、半仙之人,自然不会是那种贪图柳家富贵的。”

  “只要不是拐带便是,”账房想了想,又问道:“可咱们货栈如今只剩下千余两周转了。”

  掌柜的一笑:“这倒也罢了,总归只要九少爷活着,咱们的货栈就能保住了,快去报信给各位掌柜是要紧的,万一客栈给官府收了回去,或者给柳家别的什么不上数的亲戚得了去,岂不更难办?如今九爷这样吩咐,反而解了我们一大困局。”

  沙船乘风破浪,平稳地沿江而行。

  船舱中,上官松霞把帽子摘了:“你方才为什么对他们那么说?”

  “师父指的是什么?”柳轩斟了一杯茶,放在她的面前。

  “就是什么……三个月去送银子的话。”上官松霞看他。

  提到这个,柳轩想起来,他急忙从袖子里掏出那些银票,以及那几锭银子:“这些是我跟他们要的,都给师父。”

  上官松霞这般八风不动的人,此刻竟给那白花花的银子把眼晃了一下,又看看那一叠银票:“你……”

  柳轩将那些东西一股脑地卷起来,推到上官松霞跟前:“以后我就跟着师父了,我的自然也都是师父的。”

  上官松霞看看少年诚挚的眼神,又看看那一桌子的银票银锭,自己袖子里的那几枚铜钱仿佛发出了寒酸的叹息。

  她强忍住把银票藏起来的冲动,扭开头:“你还是自己带着吧。回到了绮霞峰再说。”

  两岸起初是平地,依稀可见村镇,慢慢地山势渐起。

  行了半日,两侧的高山如屏障般高高矗立,裸露的山石被风雨冲刷,透出一股严峻凛然之气。

  柳轩头一次出远门,起初还兴致颇高地看山看水,逐渐有些头晕,有个年轻的船工去要了一碗热汤给他喝,这才好了些。

  那船工往船舱中瞟了眼,悄悄地问:“小兄弟,那是你的相好吗?”

  柳轩吃了一惊:“什么?啊……那是我师父。”

  船工的脸被晒的黑黑的,看着他清秀的样子,好奇地:“我原本以为是个老婆婆呢,怎么是那么好看的小姑娘,看着比你还要小呢,怎么会是你师父?”

  柳轩的脸莫名地红了:“就就、就是我师父,你别胡说,给我师父听见了会不高兴的。”

  这日晚间,船歇在岸边,柳轩捧了菜要下船舱,只听船老大在大声地骂:“老六这个不成器的狗东西,又钻那小寡妇的热被窝去了是不是,早晚给人打死!”

  另一个船工笑道:“可怜可怜他吧,又没成亲,又才开荤,当然饿狗一样了。”

  船老大道:“他要弄也弄个正经人家,跟个寡妇勾勾搭搭的,不嫌丢人!”

  柳轩听他们说的难听,恐怕上官松霞听见不喜,便探头道:“不要在这儿污言秽语。”

  那些船工们便不再大声吵嚷。柳轩下了船舱,见上官松霞坐在床板上,盘膝而坐,那只小猴子却蹲在窗户边。

  “师父,我叫他们弄了些素菜。”柳轩不敢高声:“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上官松霞睁开双眼,看了他片刻,突然道:“外面没什么事吧?”

  “嗯……没有。”柳轩摇头。

  上官松霞道:“既然如此,我有一件事吩咐你。”

  柳轩忙问:“师父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上官松霞垂眸:“我此刻有一件要紧事,要神游半个时辰,在这期间,你守在此处,替我护法,不能让任何人靠近。”

  柳轩不懂什么叫“神游”,但既然上官松霞吩咐了,他便立即答应:“好,我一定不离开师父半步。”

  上官松霞手捏法诀,垂眼合眸。

  柳轩只觉着室内一阵香气掠过,旋即,仿佛有什么无形中消失了似的。

  他顿了顿:“神游?”定睛看着面前盘膝打坐的松霞君,试着叫道:“师父?”

  松霞君一声不响,柳轩大胆靠近了一步,望着她的容貌,细看,越发精雕细琢地玉人一般,无可挑剔。

  他盯了片刻,突然觉着哪里不对。

  柳轩眨了眨眼,抬手,向着松霞君的鼻端,小心翼翼地一试——毫无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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