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最》作者:沈七七

1 陌上少年足风流(2)
食客当中,有些人歌颂了菜肴,顺便赞美了我,但这带给我的通常是麻烦。虽然小明号有言在先,多数人对满身鱼腥气的我没什么兴趣,但总有那么几个饥不择食的男人,令我周旋得艰难而危险。
有一次,我正好接待了几个江湖汉子,就缠着学了几招自保。跟歌舞升平的柔娘号之类不同,小明号的食客多半是独酌客,落第的秀才、黑衣的剑客、辞官的重臣,诸如此类。作为从小穷怕了的人,我总想着手里要攥点底儿才好,渐渐的,我成了一个穷凶极恶搜刮民脂民膏的败类,最擅长从来往的人群身上敲些东西为我所用。比方说,秀才赠我诗书,剑客予我防身术,老去的朝臣则为我讲述庙堂艰辛。
这些人独行惯了,生命到了孤清处,只想要个人陪在一旁,听他说起客途秋恨,夜雨孤灯。有时我看到他们醉去,醒来,我想这个人生,其实可能并不是个寄放理想的好地方。但终我一生,我也不过是想像他们一样,经过一些事,遇上一个人。
若最终也只能如同他们,半生潦倒,孑然一身,也终可寻一条清净的小舟,江海余生吧。若再能幸会谈得来的陌路人,已可算圆满。
常常在这样的静想中,我躺在我的船里,枕着星光睡去,梦中永远是清香的水流和跳动的烛火。便是这般,时光打发得倒也轻易。
但我终是遇上他了。
那是一个寻常的傍晚,我正在为一位蚀本的商人烧鱼,听到帘外有人声鼎沸,商人出去看了看,摇着头说:“不知是哪位阔客,排场甚大。”
话音未落,小明号陡然一晃,接着又是一下。商人在船头已站不稳,慌忙扶住桅杆。我撑住墙面才勉强站住,透过小舷窗朝外头望去,一艘华美大船正扬帆而来,激荡起水花四溅。连柔娘号都被波浪晃得花容失色,我这条小船,晃得更是魂不守舍。
后来我听人说,晕眩本身,就是爱情初来的模样。但那时我只是恼恨地将泼洒了一地的松鼠桂鱼清扫干净,又向商人赔笑脸:“等它过去了,我再给你烧一条。”
当时只道是寻常。
水声湍急,我愈发站不稳当,再一看,柔娘号和媚儿号都趁乱划走,柔娘重情义,冲我喊话:“怕是欧阳世家来拿人了,快逃!”
欧阳世家我也是听说过的,他们是武林豪门,最喜网罗年轻貌美的女子充当家奴,闲时教上几招剑术,专供公子哥儿和他们的朋友聚会时取乐。尤其是欧阳家三公子,名声最是不堪,据说他认为女子习武,身段会练得分外柔媚,为此还作过歪诗一首:
欧阳府中小俏奴,挥剑自如莲花步。
身姿娉婷映红烛,承欢娇容蚀人骨。
平仄不分,乱来一通,但在这帮富家公子圈中广为传颂,真是荒淫无度。此际他们来了,船娘们岂有不逃之理?与人为奴,哪及自在作妖来得自在。我也想逃,但小明号不争气,大船近了,一个浪头掀来,它翻了——
商人狼狈不堪地抓住甲板,我仗着水性好,又粗通几招功夫,腾空而起,又甩过一块船板扔给他:“接着!”
大船船头有人拊掌,语气里竟有赞赏:“姑娘的身手倒是不坏啊。”
我无意识地望过去,说话的是个华服公子,黑眸如朗星,薄唇勾起笑意,微微向我拱手:“在下欧阳,行三,姑娘如何称呼?”
他站在风浪里,笑得气定神闲,是那样一个白衣俊逸的少年。
欧阳公子,原来你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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