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绵绵冰》作者:一只西飞雁

第二章
  年后回棠城,胡牧远全家从五金小镇搬离,住进了岚秀区的工人新村。岚秀区是棠城的老城区之一,工人新村则是一处专门租给外地打工人的小社群。
  工人新村四四方方的围墙内,只有一栋四层高的建筑,加后方一排平房。楼房的楼梯、盥洗池和男女公厕在每一层正中间,两边各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联机了几十个正相对的格子间。
  格子间十来平方大小,摆两张上下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再摆些锅碗瓢盆,就不剩什么活动空间了。胡牧远因为挡路被骂了两句后,抱着弟弟妹妹贴在桌角一动不动,安静地看着外婆洗洗刷刷,爸爸妈妈整理归置东西。
  张茜抖了会床单,转身把房门给关上了。她埋怨胡东成为什么要租一楼最靠边的一间,从小台阶走下去就是垃圾堆,每天臭也臭死了。胡东成说:“你以为这房子都是空的,供你挑呢?就剩这一间,有的住不错了。”
  外婆:“哎呀,把门关一关不就好了嘛,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爸爸妈妈看着很不满意,胡牧远却挺喜欢这个新家。这儿热热闹闹的,每到五六点,就能听到一连串叮铃铃的车铃声,还有奇奇怪怪、来自五湖四海的方言。楼前的空地上总有一群小孩在玩游戏,大门口还有一家小卖铺。
  出了大门,右边是一个大篮球场,正对着的是一条不宽的水泥路。胡牧远和外婆牵着弟弟妹妹在这条路上散过步。路并不长,十来分钟就走到了尽头,尽头是一条七八米宽的小河,路沿有台阶延伸至河边,河边铺了几块方便浣洗的预制板。
  路的左侧有一排带花园的洋房,但砖墙高筑,大门紧闭,好像没有人住。
  临近开学,胡东成和张茜因为胡牧远的就学问题吵得越来越激烈。张茜坚持要送胡牧远读区一小,胡东成不想送,他不愿意为高昂的借读费买单。
  胡东成:“一个学期的借读费比我一个月工资还高,这送得起?再加学费,餐费,全家不用花钱了,就给她一个人读书算了!要我讲就读附近的工人子弟学校,离家近,省事又省钱。”
  “读书是大事,好学校和差学校天差地别,这钱不能省。”
  “子弟学校怎么就是差学校了?这栋楼你随便去哪家问,你看谁不在子弟学校读?”
  “胡东成,你没必要在这说冤枉话,什么学校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要放子弟学校,去年根本就没必要把远远接过来。”
  “嗯,没错啊,本来就没必要,我早说了没必要。你非要多事,非要接过来,干脆趁早送回去,别在这浪费钱。”
  “我懒得跟你说。你不出我出。”
  “你出你也读不进,别人压根就不收。你以为人学校你想读就能读?”
  胡牧远屏息凝神,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越是这种时候,她越容易被迁怒。
  胡东成一看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傻站着干什么?去把碗洗了!”
  张茜和胡东成争不出结果,便不指望他了。可她好几次下班后绕路去区一小试图报名,都被学校以“不收插班生”为由拒绝了。不管她怎样恳求,怎样说自己女儿成绩还不错,都报不进名。就在她满心泄气,准备放弃之际,区一小竟然特地开了一辆车到工人新村招生,原来那年正好赶上并校,区一小被要求招收之前在周边镇小村小读书的学生。张茜大喜过望,生怕学校反悔,赶紧交了钱。交完钱她安了心,一整天都在感慨女儿的运气好。
  区一小离工人新村有一段距离,胡牧远每天放学至少要走四十分钟才能到家。
  至于早上,张茜起床时会顺便把她给拉起来,放在自行车后座上捎去学校。冬日清晨太阳上班晚,胡牧远和妈妈总是在深灰色的寒风里穿行,到学校时,天才蒙蒙亮。
  新学校气派又漂亮,有金光闪闪的伸缩门、崭新的跑道和各式各样的教学楼。校门口雄赳赳气昂昂站了两排高年级学生,铁面无私地检查大家的三件套:校徽,红领巾,小黄帽。
  胡牧远升入二年级后没多久,同住在工人新村的舅奶奶火急火燎地找到了胡东成和张茜工作的工厂,带来了一个噩耗:独自在家的外公下楼梯时跌了一跤,脑溢血,正在医院抢救。因为夫妻俩没有手机,前一天下午发生的事现在才辗转通知过来。张茜的眼泪当场就下来了,慌得六神无主,胡东成让她别急,立马去和老板请了假,买火车票准备回家。
  外婆和弟弟妹妹也跟着回了邵城,只有胡牧远被留了下来。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学校好好上着课,忽然被老师叫了出去,爸爸妈妈反常地一块出现在门口,妈妈的眼圈红红的,爸爸则一如既往的严肃。
  “远远,”妈妈蹲下来摸她的头,“爸爸妈妈有事要回老家,你要读书,不能回去,一个人在这里要乖啊。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家庭作业要认真完成。饿了就去舅奶奶家吃饭。”她把串了钥匙的红绳挂在胡牧远脖子上,“这个是家里的钥匙,你平常出去要记得把门锁好,晚上睡觉也要把门关好。”
  胡牧远有些不安,“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胡东成:“很快就回来了。胡牧远,我会经常打电话给舅奶奶问的,要是被我听到你不听话,你就等着被打顿饱的。听见没?”
  胡牧远:“听见了。”
  胡牧远踮着脚用钥匙开启家门时,家里一片狼藉,大人们走得忙乱,东西都被翻得乱七八糟。
  胡东成的“很快”并没有兑现,他和张茜再回棠城,已经是几个月后的来年一月。
  这几个月里,胡牧远每天早上在舅奶奶那领一块钱买早餐,一个人上学,放学回家一个人写作业,边写边等舅奶奶叫她过去吃饭。
  舅奶奶总会让她饭后出去玩会儿,开始时胡牧远不敢,说爸爸不让,舅奶奶觉得不至于,“小孩子玩会儿没关系的,再说你爸爸又不在。”
  胡牧远问:“那你可以别跟我爸爸说吗?”
  舅奶奶笑了,“我保证不说。去吧。”
  胡牧远便犹犹豫豫的出去了。
  没两三天,胡牧远就交了一个叫刘子卉的好朋友。刘子卉家和她家隔了三个格子间,也读二年级,不过是在子弟学校读。她有一个哥哥,叫刘子军,比他们大三岁,是新村的孩子王,每天呼朋引伴的,带着大家玩各种各样的游戏。胡牧远托刘子卉的福,被刘子军纳入了己方阵营,也跟着学会了不少好玩的游戏,常常玩得满头大汗才回家。
  刘子卉家还有电视机,虽然能收看的节目不多,但对于来棠城后就再没看过电视的胡牧远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于是基本上每个周末,胡牧远都往刘子卉家跑。但她到底不敢太放肆,总害怕父母哪天突然出现,作业还是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地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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