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绵绵冰》作者:一只西飞雁

第四章
  胡东成下班后,衣服都没换,先让胡牧远跪下。
  胡牧远不明所以,看着胡东成手中的衣架,心惊胆战地跪在了胡东成脚边。
  胡东成让她把裤子撩起来,露出大腿。
  胡牧远照做了。
  胡东成问她:“你跟着刘子军去塘边了吗?”
  胡牧远小声道:“我没游泳。”
  “啪!”
  胡牧远两条腿上瞬间起了红痕。
  “我问你去了没有。”
  胡牧远不敢说话。
  “哑巴了?”
  “啪!啪!啪!”
  “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我告诉你,不说话我打得更重。”
  胡牧远眼泪汪汪,声音带了哭腔:“去了……但是我……”
  “不许哭!胡牧远,你现在胆子大了,还敢跟别人去塘里游泳了?淹死在外面你看谁给你收尸!”胡东成一边骂,一边抽。
  胡牧远哭着说:“我没游泳……我真的没游泳,我只是在旁边玩……”
  “还狡辩!谁准你去的?你不好好在家里待着,出去玩什么玩?”
  “打得好!”张茜在一旁叫好,“你玩得没名堂了!竟然跟人去玩水!你知不知道水里多危险?每年淹死那么多小孩你以为开玩笑的,就该狠狠打一顿长记性。”
  打完张茜还不放心,第二天干脆把胡牧远带去了工厂。
  厂里有两三个像胡牧远这样被父母带来的小孩,通通安置在楼梯间,一人给个塑料凳当桌子,再给个小板凳。
  胡牧远写完当天要完成的暑假作业,临完字帖,再将一堆和昨天没什么区别的口水话写在日记本上。——胡东成在暑假刚开始就给她布置了任务,要求她一天写一篇日记,他会批改。
  无事可做的胡牧远在胡东成和张茜工作的车间门口站了站,车间内有上百台车床在同时切割金属,机器运作的滋啦声响混成了一片轰鸣,铜屑四处乱飙,又落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胡牧远怕看见爸爸,没敢走进去。
  她沿着墙根,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另一个车间。那儿有两个巨大无比的锅,锅里翻滚着滚烫的铜水,有工人站在一旁用长勺搅拌,再舀起一瓢,浇灌进成排的模具里。
  每一排模具都长得不太一样,胡牧远蹲在一旁看了快半个小时,也没人管她,直到有只手掌拍上她的后脑勺。
  “乱跑什么?”胡东成把她拎起来,“吃饭去了。”
  到了下班时间,胡牧远坐在张茜的自行车后座上,一溜就出了厂门。
  她看见有工人在门口被抽查背包,便问妈妈为什么。
  张茜说:“老板疑神疑鬼呗,总担心有人夹带废铜出去。”
  “哦。”胡牧远懂了。她知道废铜可以卖钱,刘子军经常会带着院子里其他的男孩子在路边搜寻废铜烂铁,有时候还会去工厂的排污处淘泥沙找铜片。
  刘子军还有很多别的赚钱方法,比如去小工厂拿皮圈回来加工,比如捡塑料瓶。为了攒点零花钱,胡牧远也跟着捡过不少的瓶子。胡东成和张茜对她这种行为处于鼓励态度,认为她能捡十几块钱开学买文具也好。
  娃哈哈矿泉水的瓶子一毛,桔子水的瓶子五分,易拉罐分铝的和铁的,罐身标了“铝”字的一毛,标“铁”的五分,胡牧远很快便将这些摸得门清。
  夏天是捡瓶党的丰收季,新村旁边的篮球场则是兵家必争之地。每到傍晚,总会有一两拨年轻人骑着自行车来打篮球,和他们一块来的,通常还有一整箱娃哈哈矿泉水。每一个喝完的空瓶落地不到三秒,就会被手快的男孩子捡走。
  胡牧远小小人儿一个,腿短手短,等看见瓶子了再跑,谁都跑不赢。于是她开始有针对性地“尾随”,看场上谁手中的水差不多要喝完了,她就跟着谁。
  这方法很管用,捡漏了两个瓶子的胡牧远很振奋,开始了新一轮的等待。她紧紧盯着穿“3”号球衣的男生手中的水瓶,他走到哪她跟到哪,他坐在场边休息,她就在一旁蹲着。大概她的眼神过于炙热,把人给盯笑了。
  “3”号逗她:“你看着我干什么?”
  胡牧远没想到他会和她说话,她也知道他知道她想要他手上的瓶子,只是故意这么问。她鼓起勇气问:“你喝完了可以把瓶子给我吗?”
  “可以啊。”他一口喝完,晃了晃瓶子,笑着看她:“你叫一声哥哥,我就给你。”
  旁边几个男生跟着笑,“叫啊,叫了我手上的也给你。”
  胡牧远脸腾地一下红了,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
  “好了,一舟,别逗她了。”
  大男生们拉开她装瓶子的塑料袋,连塞了好几个瓶子进来。
  “谢谢哥哥。”胡牧远小声道。
  “哎,不用谢。”谭一舟揉了揉她的鸡窝头。
  8岁的胡牧远每天都顶着出自胡东成之手的鸡窝头,瘦骨伶仃的,简直像个小乞丐。
  小乞丐胡牧远成了当晚的大富翁。她记住了“3”号哥哥,每天晚上都往球场跑,但他不经常来,他好像也记住了胡牧远,只要来,就会朝她招手,让她守着装水的纸箱,和其他队员像投篮一样将空瓶投进来。
  这样的好事多了,院里别的小孩有意见,被刘子军给镇压了,他认为这种事各凭本事。
  又是一年新开学,胡牧远升上了三年级,班上的同学换了一拨新面孔,课表上多了两个新科目,教材里多了几盒磁带。
  他们家又搬回了二楼的格子间。
  胡东成下班后兴冲冲地买了一个复读机回来,他将英语磁带放进去转了会,机身布满了细孔的扩音处便响起了轻快的前奏,紧接着,是一道悦耳清晰的女声。从此,胡牧远的日常功课里便多了一项读英语。
  新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姓葛,是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他带着大家布置教室,画板报,跟他们炫耀教室两侧的水墨画和题的字都出自自己之手,同学们捧场地“哇”,起哄让老师再画一幅,葛老师“切”一声,拿着粉笔随随便便一勾勒,黑板上便出现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小人。
  葛老师上课也很风趣,经常课文讲着讲着,就会给他们讲故事,从某地的风土人情讲到历史典故,同学们插嘴也不生气。胡牧远很喜欢葛老师,但葛老师好像不怎么喜欢她。有时候会让她把头发梳梳,不要这么邋里邋遢,有时候经过她的课桌,会对她起毛边的书封啧一声。
  胡牧远意识不到她是班上格格不入的存在。
  她在镜子面前多照一秒都要捱骂,自然没有爱漂亮的概念。为了省时省钱,她的头发一长,就会被胡东成咔嚓咔嚓剪成参差的蘑菇,发质细软点倒还好,偏偏她的头发根根粗硬,永远不会柔软垂下,睡一觉起来总是爆炸状态,看着非常不清爽。
  她的衣服也不多,无论哪个季度,总是三两件轮换。而班上别的女生,要么是乖巧的娃娃头,要么是精致的麻花辫,要么是神气的高马尾,身上的裙子和小皮鞋可以天天不重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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