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月亮惹的祸》作者:11点要睡觉觉

才出生的小娃娃一天一个样,四季更替里的南城也跟着变模样。

翻了年,才是腊八节。晃荡着蔷薇色的历史的秦淮河结了一层薄冰,吱吱的胡琴声和笛韵里下了一场江南的细雪,葱茏的篁竹飒飒落叶,梅花缀满枝头。

明玥在这样的季节里长成了个雪娃娃。她已经不似出生时候红猴子般的模样,白生生宛如玉髓,嫩油油跟春天枝头上的新叶差不离,江双鲤和明岱川按书来养她,才四个月,已经很有分量了。

周自恒总得意洋洋地推着她出来见世面。

冬日里小区并不十分冷,修建的时候充分考虑了气候因素,明岱川拿着这样一个小区建造的设计,在年前投给各大机构,拿了不少奖,设计公司靠着小区在南城打响了名声。订单雪片一样飘来,明岱川撸起袖子准备着大干一场。

出了月子后,江双鲤在征得父母和同意,又得到丈夫的支持后,准备考研。她毕业的时候是外语系英语专业的第三,明岱川也不想把她困在家中,日日做主妇。

“好歹不能浪费资源!”明岱川夸她未来肯定是国家栋梁,他是个严肃内敛的君子,但依旧为未曾经历风浪的妻子竖起大拇指,“这就进入九十年代了,新时代的女性,就要有新时代的面貌嘛!”

重新捡起书本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明玥又正是小小年纪,缠人得很,江双鲤也是忙碌非常,不到三月,已经消瘦回窈窕风姿,周自恒倒是不厌其烦,一来二去,明玥最亲近的,倒真成了周家小少爷。

明玥正是万事新鲜的时候,在屋内待不住,周自恒自告奋勇要带她下去玩,江双鲤给她穿了厚厚的几层,也不怕在外头冻着,周家小保姆又寸步不离,也不怕出什么事。

“周小少爷又带媳妇儿下来玩啊?”年轻的住户打趣道。

周小少爷没工夫和他闲聊,推着婴儿车嘟囔着回复道:“对啦。”

住户又笑道:“今天小少爷的媳妇有没有长大一点?”

这个问题让周自恒推婴儿车的脚步停下来,他穿着牛仔羊羔外套,带着小皮帽,骄傲地仰起头:“当然长大啦,再过两天,我的小媳妇儿就能嫁给我了。”

他还是小萝卜头一个,世界在他眼里或许只是一个小区那么大,两天的时光在他看来或许也已经足够长了,他唯一想得长远的,便是婚嫁大事。

他说完后,跑到婴儿车前,踮着脚往里头看:“对吧,小月亮,哥哥说的对吧?”

明玥咬着奶嘴,挥舞手臂的动作让手上的银铃铛叮叮响,黑莹莹的眼珠子跟着周自恒转。

周自恒叹息:“你怎么这么笨哪?还不会说话。”

明玥努力吮吸奶嘴,半分不在意周自恒的惋惜。

住户一阵笑,四个月的小娃娃怎么会开口说话?倒是周自恒一岁九个月才开金口,算是孩童里迟的了。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会在小区里发生,周自恒还不会说话时候,邻里就喜欢逗弄他,如今开口了,童言稚语,一字字听来都觉得欢喜。周自恒说话迟,但开口就是句子,学习能力也强,听见什么语句了,囫囵思索一番,又成了另一个版本。

周自恒脾气大,不爱理睬人,走起路来都是雄赳赳气昂昂,但每每跟他说起他的小媳妇,他便会稍作停留,听你说上几句。倘若说的这几句话恰好中听,周自恒还会摇头晃脑地跟你炫耀。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又开了春,秦淮河水复苏,篁竹抽芽,明玥又长大了一些,周自恒的话也说得更利索了。

都说是贵人语迟。周自恒跟着电视里头学说话,学得极其有逻辑,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别人家学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学,他是一句话一句话地学,有时候蹦出句不合时宜的话,大家也只会觉得他可爱。

明玥比他更可爱许多。

她生的秀气玲珑,乖乖巧巧的不爱闹,生人抱着也不哭,开心了还会露出牙龈腼腆地笑。周自恒虽小,领地意识却很强,他自己抱不动明玥,就不许别的人抱,让明玥躺在婴儿车里,自己花大力气推车;哪个阿姨给了明玥糖果,周自恒定会从她手里抠出来还回去,再从家里搬来大箱大箱的巧克力洋糖果,送给明玥。

“要是这小子能行,指不定帮你老婆把喂奶的功夫也省了。什么好东西都往你家里搬,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爹。”周冲见儿子这么费心费力地养媳妇儿,打趣明岱川。

明岱川黑脸,乜周冲。

周冲打哈哈,自知失言,叼着烟头不敢吐烟圈。

周自恒日日喝牛奶,听到这言语,把衣衫掀开,露出青蛙肚皮,两点小奶尖可爱。他在自己胸口揉了半晌,又看看吃得腹中饱饱,打着奶嗝的明玥,一再忧愁地叹气:“为什么我喝了这么多牛奶,就是不产奶呢?”

周冲闷了一肚子烟,呛得眼睛通红,憋着笑,面容都扭曲了。

明岱川嘴角抽搐:“你又不是奶牛。”

“我要是奶牛就好了。”周自恒捧着自己一张肥嘟嘟的脸,“我要是奶牛,小月亮饿了就会往我身上跑,我就可以把她带回家了,晚上还可以跟她一起睡觉,生娃娃。”

明岱川气得说不出话来,一脚踢在周家的红木茶几上,周冲的烟盒都被震翻。

大抵是周自恒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媳妇儿”,他对明玥有种天然的喜爱,总是媳妇长媳妇短地念叨。明岱川也知道他年纪小,不懂媳妇的真正意思,只以为是个亲切的代称,唤地起劲,教过他几次改称呼,周自恒应得好好的,翻天就又忘了,照旧我行我素。周冲又爱在儿子面前灌输些有的没的,明岱川实在是无可奈何。

周自恒老这样叫唤,街坊四邻也都只当玩笑,旋即又拿媳妇的事来取闹周自恒。周自恒虽是懵懂小儿,但这么戏弄之后,也明白,媳妇儿就是他一个人的,谁也抢不走的。周自恒对待明玥就越发霸道起来,管天管地,管得宽敞。

他唯独不管,就是不管明玥洗澡。

娃娃都是羊水里泡大的,明玥尤其喜欢洗澡,明岱川江双鲤也喜欢给明玥洗澡。她藕节似的小胳膊小腿在水里拍打水花,笑起来黑莹莹的眼睛里都有星星。周冲都围观过明岱川给明玥洗澡,堪堪周自恒,每逢明玥洗澡,总是蹭蹭蹭抱着奶瓶上楼,被子一掀,躲进被窝里。

周冲哄儿子:“你怎么不去看看小月亮洗澡啊?爸爸跟你说啊,小月亮洗澡的时候特别可爱。”

周自恒脸红害羞,含着奶瓶喝牛奶,羞答答地低下头:“我都还没娶她回家,怎么可以看她光光?”他说完把奶瓶甩开,被子蒙着头,在宽阔的床上打滚。

周冲愣神,尔后哈哈笑不止:“你才两岁半啊!”

“两岁半也是个男人!”周自恒怒气冲冲,爬起来踹了周冲一脚,肥嘟嘟的腮帮子鼓起来,小肚子上下起伏,捂着□□大声吼,“我……我也有小鸟的!”

周冲看他□□一点点,肚子倒是圆圆,笑癫在周自恒床前,笑了老半天,又起来,脱了上衣和周自恒一起睡,眼睛里有小点泪花:“还是我儿子懂事啊。”

周自恒听他夸赞,也不再生气,蜷着腿在周冲怀里钻了钻,又捡了奶瓶叼着,眯了眼睛就睡着了。

周冲见他睡了,也睡下去。

待翌日,周冲又把儿子的这番话当成笑料,说给明岱川和江双鲤听。

明玥出生后,两家的关系急速拉近。偌大一个南城,作为都城,曾历经朝代变换,五湖四海的人汇聚在这里,只有老人会操着一口绵长的方言。周冲是来南城闯荡的,明岱川也是,恰巧在这座城市里安了家,落了户而已。都是无根的浮萍,邻里之间,相处着就有了亲密。

周冲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曾经也是个烂仔,洗白上岸做了正经生意,如今西装革履,洋车摆了一车库,也掩饰不了口无遮拦的蛮横脾气。周自恒的玩笑事他也就当着周自恒的面直接说,言罢还调笑:“要不咱们两家就干脆订个娃娃亲吧,我周冲有的,将来都是周自恒的,你把明玥许给我们家,不亏!”

他话说出口,周自恒瞪着大眼睛滴溜溜地不知想什么,明岱川和江双鲤脸色就不是那么自然了,邻里之间开玩笑是开玩笑,但正经订下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江双鲤性格温婉,她言语迂回:“儿女的事,哪有说得准的呢?小恒只是年纪小,没有小伙伴,才会老和小月亮一起玩。”

明岱川就直白多了:“不成!”怎么不亏?亏大发了!他的女儿花明玉净一个,作甚要给个烂仔的儿子做童养媳?他明岱川又不是养不起。

周冲也知道明岱川读书人看不上他,轻笑了一声,打火机点了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他很少有被拒绝的时候,泰半是他拒绝人家。虽然是开个玩笑,但被正经回绝,他面子上也挂不住。

周冲也不再看明玥,招呼着周自恒过来,摸摸他的脑袋:“儿砸,你这媳妇儿怕是飞了,咱们也不强求,就算了吧。”

周自恒耷拉着脑袋。他没听懂旁的意思,就只明白一个中心思想——“媳妇儿飞了”。

飞了,就不是他的了。

周自恒不乐意。

他回头抱住江双鲤的腰,磨磨蹭蹭,西瓜头衬得脸蛋圆圆:“江阿姨,小月亮不做我的媳妇儿了吗?做我的媳妇儿可好了,我可以把所有的玩具都给她的。”

江双鲤看看没心没肺坐在毯子上笑呵呵拿着玩具玩的明玥,又看看周自恒,道:“小月亮不做你的媳妇儿还可以做你的小伙伴,做你的妹妹啊,小恒愿意吗?”

“不愿意。”周自恒摇头,像拨浪鼓一样。

他小步子跑到明玥身边去,一把就抱着明玥,把她的衣服撩起来,直愣愣地看,看完又腼腆地捧着明玥的脸蛋,思索一会儿,就直直地在明玥的嘴唇上打了个响亮的“啵”。

明玥粉粉白白一张脸,花骨朵一样的,头发已经长长了,江双鲤给她扎了个小揪揪,眼睛最是好看,黑亮亮水银一般。她被亲了一口,半晌才有反应,半岁大的小人儿捂着嘴,眼眶里黑珠子滴溜溜地转,竟有些害羞的意味。

“我把小月亮看光光了,还跟她亲嘴巴了。”周自恒耀武扬威站在明岱川跟前,他砸吧砸吧嘴,有点甜甜的味道,是明玥才喝的牛奶。

【我都还没娶她回家,怎么可以看她光光?】

周冲想起这句天真的话,吐出一口漂亮的烟圈,心情好了大半,问儿子:“为什么要这样啊?”

周自恒年纪不大,口气不小:“这叫霸王硬上弓。”

明岱川被气了个仰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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