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娘(重生穿越)》作者:落日蔷薇

穆老太太在玉虚观还愿之后,又住了三日,第五天才归家,脚还没落地,就被迎出大门的儿媳赵氏亲自扶下马车,婆媳两人挽着手进了家门,路上多是赵氏在说,老太太笑眯眯地听。

穆太太赵氏是来请婆婆救火的。就这五天时间,穆家已经闹得不像话。那父子两一个德性,穆溪白死活不认那门亲事,穆清海偏不隧他的意——其实都不是亲事的矛盾,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穆清海心里压根也没准备结,就是老子不爽儿子忤逆反叛,非要压他一头,穆溪白又是个天生反骨,从小犟到大,父子不对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谁都不肯让步,于是闹僵,连这当妻子当娘的赵氏也没办法。

全家上下急等着老太太回来救命。

听完赵氏的话,穆老太太不置可否,笑眯眯地进了自己的瑞寿堂,月妈妈早在堂中相候,借着侍候老太太更衣的时机把打听到事细说清楚,待出来时,穆家当家人穆清海也已前来问安。

穆老太太换过舒软的衣裳,倚在罗汉榻上,不紧不慢地拨弄着翡翠手串,儿子和媳妇都在堂下坐着,端着茶听穆老太太闲扯灵源村和玉虚观的见闻,只字不提婚事,心里便有些急上火。

闲话没过几句,外头传来丫头的声音,穆溪白来了。

几道目光唰唰扫向门外,背光处进来个身形高挑的人,着松垮的衣袍,行动时衣袂纷飞,看不出胖瘦,到了堂上便直挺挺跪下,唤了声:“祖母。”声音倒是好听——清越饱满,又带点委屈,别有韵味。

穆老太太便笑了,眼眸越发狭长:“快过来让祖母瞧瞧,这几天可大好了?”

他不起身,反而俯身:“求祖母替孙儿作主,退了陶家的亲事。“

“放肆!”老太太没开口,穆清海先将茶盏”砰”地拍在桌上,怒容满面站起,眼底却有几分矛盾的放松。

赵氏低头抿茶,并不劝解这对父子——她正等老太太出手。

穆老太太陈青鸾如今虽不管事,但她早年丧夫,面对独子穆清海尚幼,又有穆家亲族觊觎,内忧外患之际一力撑起穆家,将穆清海抚育成才,也曾是佟水城赫赫有名的女中豪杰,待穆清海成婚之后才渐放家权,慢慢享起清福,吃斋念佛听戏抹牌,轻易不开口过问家事外务。除了笃信神佛外,她尤其宠溺孙子穆溪白,像个慈和的老祖母,但那些年积威犹存,一旦开口,照旧雷打似的震响。

穆老太太看戏般看着堂下这一家三口,心中洞明:都等她出手呢。亲事可退,但做老子的拉不下脸面服软,等着她这做祖母的开口;当妈的劝不动儿子,拉不住丈夫,也等她这婆婆出面调停;至于孙子,他是铁了心要退亲,父亲不同意,也只能求上一向宠溺他的祖母。

各人心思仿佛写在脸上,在她眼中无所遁形。

穆清海一边装怒,一边等老太太发话给他台阶,好让他顺理成章同意退亲;赵氏虽也有手段,但向来拿儿子没辙,如今婆婆回来,正解她困境,心情渐松,端起茶小口啜;跪在地上的人料定祖母是他的救命稻草,定会成全自己……

救命稻草拨了几颗佛珠后将手串轻轻按在小几上,笑眯眯地开口:“你们的心思我懂,溪白也大了,婚事再拖不得,我瞧这门亲事极妥,神佛做的媒,退不得。媳妇,拟聘单吧。”

“噗。”赵氏一口茶没忍住,急急用手捂了,尽数喷在手心。

穆清海傻眼——说好的台阶呢?

堂下跪的人也愣了。

千等万等盼来的救兵,竟然成了这桩婚事最大的赞成者?

————

陶家还在等穆家人上门提退亲,日子转眼入冬,年关将至。

大雪下了两场,秋天五彩斑斓的山景只剩下灰茫茫的白,冰棱挂在屋檐下像倒生的白笋,一丛又一丛。消雪时格外的冷,太阳也失了温度。幸而积雪在岁末前消融得差不多,灵源村往佟水的骡马恢复,因着年节将至,朱氏从省出的银钱里拿出一部分给陶善文,要他再往佟水跑一趟置办年货,扯两块布做身新衣,买些蜜饯果子,凑和着过个年。

穷归穷,年还是要过的,这是整年的结束与来年的盼头,总归要有些仪式感。

这回,陶善行也跟去了。朱氏见她大好,特许叫她跟去散个心。

村里骡车自然不比她从前坐的大马车,一个车厢里挤挤挨挨坐着好几人,都是往佟水办年货的村民。陶善文给她占了个风吹不着的位置,她倚着车厢壁坐下,满心兴奋——从小束之闺阁,即便生长于兆京,也从未好好看过兆京,更遑论京城以外的世界?

只不过马车上路后,陶善行便再兴奋不起来。到底是从小娇养大的人,闷在这逼仄车厢内,鼻头钻入杂陈气味,骡车又颠得不像话,再加她起得早精力不济,如今腹中酸水直涌,她强忍不呕,闭眸不语,忽然又有些怀念从前的日子。

千险万难,即便后来进了南华庵,她也没受过这些苦。

“嘚嘚”轱辘声响在耳畔,敲在心头,宛如南华庵十年如一日的木鱼声,又添几分恍惚。陶善行想着这段时日住在陶家,看朱氏忙里忙外,看着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使的窘迫日子,她想帮衬却有心无力。从前虽也愁银钱,可到底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小姐,过惯呼奴唤婢的日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做不来粗使活计,便勉强搭手了也多半添乱。

朱氏自不计较,但她一个外来孤魂占走人家女儿身体不说,还在家中端着千金小姐的架子总是说不过去,每每看着朱氏手脚冻出的疮便心生愧疚,偶尔也起“何不食肉糜”的荒谬想法,想寻两个丫头给朱氏使唤,可陶家这景况,哪雇得起丫头?

如今在灶上帮忙的榴姐,还是陶善行六岁那年在灵源山上捡回来的可怜人。她被歹人拐到灵源,逃亡过程中破了相,晕在山中,被陶善行瞧见救了回来,赠她一口水一碗饭就这么活过来,从此长留陶家帮衬,也不要钱,只要片瓦遮头,水米裹腹,为人虽然沉默,但手脚麻利,干活从无二话,倒能帮补许多,故才留在陶家,否则凭陶家这条件,哪有余钱请人。

约是碾到碎石,骡车陡然震起,颠得全车人惊叫出声,陶善行亦被颠开眼眸。

有个大胆的想法闯入她心头,她琢磨起从前想也没想过的事情来——她改变不了自己成为陶善行的事实,能改变的只有现状。要她像朱氏那般精打细算,四季操劳是不可能的,所以若想日子好过,彻底走出窘迫,她得想法子弄钱。

银子这东西,是一切富贵的基础。

置产买地,雇几个小厮丫头,做个乡间富贵闲人,让自己过得舒坦些,也让陶家人舒坦些。

“到啦,佟水城到了!”陶善文忽然嚷起。

陶善行循声而望,被人撩起的窗外掠过高耸的城门已近在眼前,从未见过的世界陡然间迎面扑来

————

怎么挣钱?

陶善行没有概念。闺学学的都是阳春白雪,除了德言容功就是琴棋书画之类。世家耻谈黄白之物,好像那些富贵不是白花花的银子铺成一般,背地里却又要为铜臭争破头皮,而做为嫡女的她,从小受的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教育,也从未想过挣钱这种事。

陈皮的香味飘来,却是陶善文下车后到就近的铺子就急买的一小把甘草陈皮,用来缓解她的车船晕眩之症。陶善行的症状早在脚踏实地时就已好转,但她仍是含下哥哥递来的一片陈皮,酸甜辛香直冲天灵盖,精神刹时为之一振。

“小丫头。”陶善文见状安下心,把纸包往她怀里一塞,心情大好,大摇大摆朝前走去,”跟紧哥,别走丢。”

一看那架式,陶善行就知陶善文来惯佟水城,大街小巷轻车熟路。陶善文带陶善行去的是佟水西九坊,九坊是佟水商铺的集中地,因左右各有九巷九弄,故得名九坊。九坊又分东西坊,一河之隔,石桥为接,区分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地域。东九坊专做富人买卖,都是些高雅铺面并酒肆客栈;西九坊则是小老百姓的日常采买地,三教九流聚集,而越往西走,越是鱼龙混杂,因此西九坊的后半段,也被称作暗九。

正值午时,街市最热闹的时刻,大小商铺都敞着门,帮工学徒站在门口迎来送往,满脸堆欢,街道两侧露天商贩隔三差五就占地吆喝,挑担剃须净面的,支楞着马扎替往来妇人挽面的,卖廉价珠花胭脂的,支鏊摊黄的,热腾腾的羊杂割摊,还有杂耍艺人……陶善行看得眼花缭乱,左也好奇,右也兴趣,恨不得每个热闹都扑上去凑一凑,要不是心里还残留些警觉性,知道扯紧哥哥的衣袖,大抵早就跟丢。

也幸而陶善文知她贪新鲜,所以放慢脚程,带着她慢慢逛,嘴里只笑她:“跟个进了皇宫的二傻子一样。”

“切。”陶善行嗤之以鼻。皇宫有什么好玩的?虽然她没进去过,但她听过,也见过京中权贵金碧辉煌的宅院,哪有这里有趣?

兄妹两早饭没吃,身上原带着在车里吃的干粮,但因陶善行晕车,一早上都没吃进东西,干粮冷硬,陶善文索性买了份摊黄让她揣在怀中焐着慢慢吃。两人一路走一走逛,最后在一间两层楼的茶馆外停下。

茶馆名作“悦朋茶食”,门面古朴,挂着竹帘,阳光细碎洒入,里头时不时传出沸杂的声音,生意很好的模样。

“这是佟水最大的茶馆,走,哥带你进去见识见识。”许是怕妹子走累,陶善文提议歇脚。

陶善行犹豫:“娘给的银钱,怕……”

“莫忧,哥自有生财之道。”陶善文神秘兮兮地眨眨眼,拉着她进馆。

一进馆,陶善行便闻得几股杂陈的香味扑鼻而来——茶香、酒香、炒松子、炒花生……香味满馆缭绕,一楼是大堂,二楼是雅座,都围着正中一座方台,眼下食客几乎满座,多是男客,倒突然不吵了,原来都在屏息听方台上的先生说书。

一方醒木、一柄折扇、一张帕子,并桌前一碗茶、一杆烟枪,那说书先生在台上绘声绘色地说起《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的故事,轻重缓急、抑扬顿挫,无不牵动食客之心,正讲到关键处,是以无人出声。

好的茶位已被占走,陶善文把妹妹带到角落,虽说视野不好,但胜在偏僻,没人打扰。陶善行早被说书先生吸走心神,落座后就全神贯注地听。她从前在家就喜欢听戏看戏,不过家教森严,能传到耳中的多半是被筛选过的故事,今日一听,戏瘾都被勾起,就像前几日在她面前被征服的那些个孩童一般,听得忘形,连桌面几时上了壶陈皮茶并一碟炒瓜子也不知。

陶善文连唤三声都没能把她的魂魄唤回,只好倒了茶塞进她手里,也不多话,默默陪她听了两盏茶时间,正逢那说书先生讲到精彩处,满堂喝彩,陶善行也跟着站起鼓掌,想来是喜欢得很,看得陶善文直摇头。时候不早,他还有些事要做,不得已催促她:“好了,该走了。”

故事正说到蒋兴哥发现妻子与人有染之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陶善行哪里接触过,如今听到兴头上,怎舍离去?连许久没用的撒娇功夫都施展出来:“哥,好二哥,再让我听一会,就一会……”

陶善文拿她没辙,又想自己一会要做的事也不便让妹妹知道,索性道:“要不这么着,你乖乖在这里坐着听书,我有些要事去去就回,你别乱跑,等我回来,很快。”

陶善行点头如捣蒜,陶善文又叮嘱她几句,也不管她听没听进去,背了褡裢就快步离去。陶善行独自坐在角落里,饮茶听书,好不畅快。不多时,这段故事讲完,食客喝彩不断,连叫打赏。陶善行习惯性也要赏,摸了腰间才记起自己如今是个一穷二白的小丫头,只好拈了几颗瓜子磕起。

“好标致的小娘子,一个人听书岂不无趣?不介意与哥哥我并个桌?”旁边忽然传来油里油气的声音,没等陶善行反应过来,肥硕的身影一闪,就挡住她全部视线。
陶善行仰头望去,只见挡住她的男人肥头大耳,大冬天还摇着折扇,穿了件缎面皮袄,眼白发黄,眼底黑青,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都不是正经人该有的模样。

“小娘子哪里人士?怎独自在此?这堂上嘈杂,要不随哥哥楼上雅座清静清静?”见她不语,男人边说边阖扇挑她下巴。

要说陶善行的模样,在十里八乡也是出挑的。虽出生寒门,可朱氏打小就没让她干过重活,灵山秀水浇出一副水灵灵的模样来,桃腮杏眼鹅蛋脸,不是时行的瘦美人,打眼瞧去透着健康甜美,最难得的是还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十分耐看讨喜。

即使她坐在角落,偶尔瞥之也极扎眼,惹来登徒浪子不足为奇。

陶善行霍地起身,挥开扇子,不发一语往外走去——她孤身一人,有些祸事当避则避。

岂料对方不依不饶,苍蝇叮着蜜糖般粘在她身后,嘴里不干不净道:“小娘子走得这么急做甚?陪哥哥坐会呀。哥哥给你买珠花。“说着见她不为所动,就动手拉她。

陶善行甩开他的手,肌肤仍旧有瞬间的接触,把她恶心得不行,对方却一阵酥麻,竟嗅着自己的手道:“好滑,好香的小娘子。”

这一下把陶善行激得不行,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从旁边食客桌上拈了杯茶冲着男人的脸泼过去。只闻“哗啦”一声,男人被泼个正着,四周食客只当热闹看,不但不帮反暴出一阵哄笑:”刘大官人今日这是碰着刺玫瑰了。”——看样子他是这茶馆常客。

男人被泼了茶也不气,仍涎着脸道:“小娘子的脾气带劲,本公子喜欢得很,不如跟了本公子……”一边说,一边伸手抚向她的脸,又向两个小厮使眼色。

陶善行气得涨红脸,正欲挥开他那脏手,不妨脸侧阴影闪过,一只手伸来,牢牢扣住男人手腕。
刚刚还哄闹嘈杂的茶馆,刹时间鸦雀无声,竟比前面说书时还要安静。

那手用力,扣着男人手腕向后折了下去,杀猪般的叫声从男人口中响起。

“爷的地盘,你也敢惹事?”

站在陶善行身后的人出声,清越的音,不耐的口吻,痞且横。

“二爷,您怎么来了?”

陶善行转头时,正听到跑堂抹着汗上前招呼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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