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作者:吃吃汤圆呀

星汉灿烂。
  朔绛躺在屋檐下辗转反侧。
  他枕着竹编枕,盖着一床麻布被,露水落下来后全身凉飕飕的。

  脑海里更是走马灯一样:侯府如今是怎样的场景呢?
  爹应当是暴跳如雷,婆婆肯定一边骂爹娘一边闹腾着要出去找自己,娘则是哭得梨花带雨。

  他当然不想让朝夕相处的亲人担忧。
  可他也不想回去和帝姬成婚。

  帝姬作为官家唯一的女儿被宠得骄纵恣意,常暴打身边内侍宫女。
  朔绛不愿迎娶这样的妻子。

  爹为了满门荣华富贵逼着他做驸马,好让多疑的天子放心。
  可他并不想像一匹配种的种马一样任人摆布。
  于是一时冲动逃出了府。

  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呢?

  是去书院投奔旧时师长?还是寻外放的同窗师兄弟游玩散心?抑或是做个游侠儿潇洒走遍山河?

  朔绛越想脑子越乱。

  偏偏这时屋内传来令人怪声:“咯咯吱,咯咯吱……”
  声音活像一个人咀嚼,又像是什么恶魔在暗夜里咬牙切齿。

  朔绛吓了一跳。
  好容易才反应过来,这应是睡在屋内的老板娘在磨牙。

  ???
  !!!

  朔绛身边的婢女都精挑细选过,伺候上夜时从未有打鼾磨牙的怪僻。
  这磨牙一事还是朔绛听贴身小厮九丘与八索斗嘴才知道的。

  他当时还劝九丘:“你们是同胞兄弟,为了这点子小事伤了和气多不值当。”
  如今听来,这哪里是小事?!

  咬牙切齿的声音越演越烈,大有把仇人嚼死在齿尖的狠厉。
  非但吵,而且瘆人。

  睡过去前,朔绛迷迷糊糊想:
  九丘当时没把八索打死可真是兄弟情深啊!

  **

  “喂!起床!”
  似乎才合上眼皮就立刻被人吵醒了。

  朔绛费力睁开眼,是老板娘恶声恶气的嘴脸。
  她单手叉着腰,一手举一柄铜火夹,似乎下一秒那铜火夹就要扔到他脸上。

  也罢。
  梦里还在侯府的朔绛迷迷糊糊伸出左手。

  金枝把铜火夹伸到他手里,颇为欣慰:“眼里有活了,不错。”

  铜火夹的触感又冷又膈人,
  朔绛一脸茫然:“谁给我更衣梳头?”

  金枝冷笑一声,一把夺过铜火夹扔到地上,
  重重的撞击声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翻身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汴京城里一处偏僻小院里。
  凶神恶煞的市侩老板娘正双手叉腰。

  唉,梦里不知身是客!

  朔绛叹息一声,自己起身,又问:“篦子呢?还有刷牙子、牙粉、漱盂子、减装呢?”

  “什么???”
  真是穷讲究!
  金枝递过一枚木梳子:“篦子多贵,你就用木梳凑合梳头。”

  自己动手洗漱朔绛还是会的。
  他在白鹿书院读书时书院讲究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书生们的私事都是自己做的。

  刷牙子是半根杨树枝条泡水揉皱了枝干木纤维,用那些藕断丝连的枝叶丝须清洁牙齿。

  至于漱盂子——
  “吐院里就行。”

  ???
  朔绛差点呛住。

  朔绛洗漱的功夫,金枝已经用铜火夹捅捅灶房里的炭灰开炉做饭。
  等朔绛收拾停当时,就见梨木小几上摆着两个胡饼、一碟子紫姜,两碗蛋花青菜汤。

  “怎么样?丰盛吧?”金枝洋洋得意,“不比你以前在大户人家吃得差吧?”

  朔绛瞥了一眼饭菜,没说话。

  胡饼是昨天下午金枝递给他时他咬了一口的,还有个牙印。
  紫姜是昨晚从那位青娘子那里用鱼换来的。
  而鸡蛋,则是贪没了隔壁成五嫂子家的。

  朔绛在心里默念三遍“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才拿起筷子。

  他皱着眉头将胡饼掰碎,而后泡在蛋花汤里,
  然后才将胡饼喂进嘴里,再就一片紫姜薄片,痛苦闭上眼睛预备下咽。

  哎?

  这紫姜腌制入味,吃起来酸甜可口。
  让人生厌的胡饼在蛋花汤里泡过后粗粝的口感尽失,取而代之的是杂粮特有的清香。
  紫姜口感脆脆爽爽,蛋花汤里蛋花缥缈轻薄。
  正好就着下饭。

  朔绛吃完了一大碗。

  **

  “吃完了?去把碗刷了!还有,以后就由你来做饭。”
  “什么???!”朔绛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金枝随手揪起一枝狗尾巴草,一边用它又硬又直的根茎剔牙一边安排:“我已经与青娘子说好了,把你送到她那里去学徒。”
  她早就盘算好了,猪鱼以前再怎么富贵也都是过眼云烟,还不如学门手艺以后好谋出路。

  朔绛顾不上指责她的行为不雅,转而质疑:“我堂堂君子,居然去当垆举炊?”
  金枝不明白他的矫情:“多学一门手艺有什么不好?再说了,我可不养闲人。”

  剥肤锤髓!
  抽筋剥皮!
  掠脂斡肉!
  惨无人性!
  可他现在无处可去。

  朔绛灵机一转:“不是说让我做香薰吗?做多了还能去卖,不比学厨好?”

  他是不谙世事但却不笨,短短几个回合已经看出了这老板娘唯利是图,是以说服她也以财帛打动:
  “你想想,我去学厨还要学好久,何时才能赚钱?而我已经会制香,现在就能赚钱。”

  金枝掐着枝头算:最下等的香薰都要一百文一块,一个人一天的饭钱只要三十文,一天制一块香薰,便能净赚七十文。
  再者就算不赚钱,也能少一笔买香薰的开支。

  金枝泼辣能干肯吃苦,可她唯一有个毛病就是受不了生猪的腌臜味道,为此她用了不少手段:天天洒扫、艾草熏墙、日夜开窗通风。更是花了大价钱买香薰。
  如此一来每月三百文的香薰钱便可盛下,何况多余的香薰可以拿来在香铺寄卖。

  金枝越想越划算:“走,去进货。”

  胜利来得这么突然,朔绛有些不敢置信:“你,你不开肉铺吗?”
  金枝用看傻子的目光看 他:“谁家一大早去买肉?”
  再说了,她是三天进一次货,大后天早上才要早起进货呢。

  两人走出院门。
  朔绛虽然身着布衣,却难掩其英俊姿色。
  街巷上邻居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朔绛吸了口凉气。这要是被有心人告到侯府去,他这不是白跑了?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寻个斗笠遮掩。

  谁知金枝主动迎上去,笑吟吟跟大伙说:“这是我弟弟。前儿被我花钱买回来了。”

  少年郎生得金质玉章,与美貌的金枝站在一起,真如一对金童玉女。
  百姓愚昧,也无人分辨是不是能花钱买来犯人。
  街坊邻居都知金枝努力赚钱是要将岭南的弟弟接过来,因而纷纷恭喜。
  又问“你弟弟姓甚名谁?”

  金枝含笑:“随我名字起的,大名唤做金条。”

  朔绛:???

  **
  香料在附近一处街市售卖。
  朔绛站在店里,闻着熟悉的的香料味道,满足吸了一口气。

  制香啊。这可是他的拿手技艺。
  终于能到自己熟悉的领域,证明自己并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朔绛期待尽快重拾自己身为男性的尊严,昂首挺胸跟伙计列清单:
  “沉香、玄参、真檀、安息胶、沉榆,蓂荚、郁金汁各一斤。”
  “对了,还有西域海外来的麝香、乳香、龙脑各两斤。”

  香铺老板眼前一亮:“我这就给两位包起来。”

  “慢着!”金枝敏锐觉察出不对,拦住老板跃跃欲试的双手,“这些需要多少银子?”

  “给两位抹平零头,共三千两即可。“
  一大早就迎来这么大一桩买卖,老板兴奋搓搓手。

  “即可?”金枝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斩钉截铁:“老板,这些都不要,你们最便宜的原料在哪里?”

  老板脸色肉眼可见的灰白下去,没精打采指了指墙角一筐香料:“那里。”
  朔绛打眼一瞧:艾草、紫苏、木兰花。

  想自己堂堂制香圣手,制作的香料哪位汴京城里的贵门不是求了去奉若珍宝?
  却要在这里委屈自己买些便宜香料?
  他摇摇头,对金枝颇为不满:“我制的香可是汴京,不,满朝第一,你居然还想着省香料?”

  金枝也不怵:“你若有这本事,那就是给一堆破烂也能制出上等名香!”

  这招是不是激将法不得而知,反正朔绛被激了起来:就让你这市侩之徒瞧瞧我的本事!
  他绞尽脑汁,思索各种香料的特性,最终定下了清单:“白芷、乾枣、蜜、木兰、艾香、艾草、紫苏、梅树香球、桃树树胶。”

  金枝却还不满意:“梅树香球、桃树树胶不用买!我去给你摘点新鲜的。”

  朔绛:……

  香铺老板:……

  **
  好容易买回家,金枝又在左邻右舍讨要了梅树结成的香球、桃树树胶回来。
  朔绛又犯了难:“制香要用雪白瓷器和玄武岩所制杵器、细绢筛选,这样才不沾俗尘。”

  金枝摇摇头:“你跟着那些有钱人都学了些什么糟粕?”
  她从院里杂物堆里翻出个青石石臼,又从灶间取出个陶盆,再将自己随身带的手帕扔过去:“够吗?”

  朔绛皱眉。
  可他如今急着证明自己不是一无是处,便可捏着鼻子认了。

  手帕筛走碎末,捣碎放入陶盆,而后密盖蒸熟,然后加蜂蜜进去。
  陶盆内里渐渐散发出甜甜的气息。

  朔绛陶醉细嗅其中清香,满意颔首:
  这些香料虽然粗鄙,却被他妙手调制,化糟粕为神奇。
  如今虽然只到一半但也初见成功。
  踏雪寻梅的雅致、月下吹笛的清丽、春日踏青的芬芳,依次浮现。

  风姿绰约的雅致公子静心调制着香料使其散发出高雅香气,本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只不过总有人煞风景——
  金枝狐疑地吸吸鼻子:“你行不行啊?莫不是做吃食糊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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