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结巴的彪悍人生》作者:旭沐生

柳巷一带是龙海市的贫民聚集处,杂乱拥挤嘈杂,杜泉一路狂奔总算回了自己那间逼仄的出租屋才算松了口气,弄堂里有人吵架,丁玲桄榔,再加狗吠猫叫鸟鸣,倒是多了些人气儿。

她住在断石门弄堂的最深处,两层楼,在顶处多出一个铁皮木板搭的小屋,像个大盒子,里头勉强放了一张铁床。一个月五块大洋,在城里已经是最便宜的了。

四周有些透风,床上湿冷,即便如此,她也无比安心,接了点水将身子擦了一遍,又喝了一大杯热水才总算缓了口气。

她靠着墙壁将一天的事思索了一遍,心不在焉地在日记本上写了几句话,翻出一颗丸药吞下去,就赶紧钻到被子里。

阿婆说过,如果害怕了就睡一觉,醒来后一切都会好。

夜风从窗户缝里挤进来,呜呜个不停,杜泉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头顶还挡着枕头,她把枕头底下那把黄铜匕首抱在怀里,又紧紧抓着腕间的红绳,念叨着:“玉……玉皇大帝,观音菩……菩萨,主,神啊……”一直念叨至“太上老君”才算有了些睡意。

只是,那些恐惧的念头并没有放过她,而是追到了梦里。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在梦里那些木头做的模特仿佛都活了过来,墨笔描出来的眼睛闪着诡异的光,还有那铺子,在电闪雷鸣中竟变成一张血盆大口,发丝从裂缝中冒出死死的缠着她的脖子。黑水河的水冰凉刺骨漫上岸来一点一点把她淹没……

她开始喘不过气,这个时候村民出现了,他们戴着白色的面具,把她拖到祭坛上,绑在木架上,她看着高高隆起的柴堆,估算着这些要烧多久就能把她烧死。

“烧死她!灾星、妖孽!”

“这个害人精,村子里的人都是被她害死的……”

“砰”有人将石头打在她头上,血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柴堆上,那火苗“噗噗”冒起火花。

那些人更害怕了,举着火把,呼喝着:“妖孽,还命来,还命来!”

那时她才十三岁,被人从洞里拽出来,懵懂憨傻,不明白那些人的恶意,那尖利的声音重重的敲击在她的心口,一下一下密集又沉重,她挣扎着想要起来,在梦里祈求那些人放过自己。

大火和寒冰交替出现,她真真实实的体会了一次冰火两重天。在梦里她看到一个穿着绿旗袍的女人,那只滑腻的手拽着她往前面走,一路上有无数声音在她耳边窃窃私语,笑着哭着尖叫着,吵得她脑仁儿疼。

忽然,一扇黑漆漆的大门拦住了去路,顶上写着什么“司”,里面有水声还有……钟声,“铛”的一声,她听到耳侧有人说了句“回去。”

回去?回哪儿呢?

她后背猛地一种,一股大力将她推开,脚下一空她掉到了虚空,在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那个为她领路的女人,那是……

“砰砰!开门!”

重重地砸门声响起,杜泉猛地睁开眼,额角被墙上挂着的桃木剑戳中,有些疼,她茫然地看着屋顶,外头依旧阴沉沉,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杜泉心口依旧突突跳个不停,整个人还在颤抖。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梦里,还是已经醒了。

“杜泉!再不开门我就撬锁了!”
这声音是……是房东刘太太!

杜泉翻身坐起,扶着床缓了缓神,朝外头看了一眼,果然天还没亮,七月十六,房东太太每个月这天就按时按点的过来,每次都大呼小叫,上一次她躲着没交,今天被堵个正着。

她有预感,今天肯定不能善了。

刘太太还在外头叫嚷,杜泉怕她扰的四邻不安,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去开门。

门被拍的晃荡,房东还在骂,“我可看见你昨天回来了,再这么拖房租可别怪我……”

杜泉揉了揉太阳穴,深深吐了口气,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把门打开。

“刘……刘太太,您来了。”

房东太太人高马大,烫着卷发,眉毛画成两道黑线,眼睛被脸上的肉挤得只剩一条缝,唇上涂着鲜红的胭脂,皮肤白的像纸。她今天依旧穿着那件过时的旧旗袍,金线滚边儿,小立领,翠绿底色,满面小碎花,直筒腰身半长袖子。旗袍太紧,将她身上的赘肉勒得一条一条,两边儿开叉,露出又白又粗的小腿和那双红漆皮的高跟鞋。

杜泉每次见她,她都是这个打扮,想不注意都难。

房东太太四周瞅了一眼,最后落在唯唯诺诺的杜泉身上。刻薄地瞥了她一眼,不高兴地说:“杜泉,做人可得讲信用,我老早就通知过你的,这几天准备房租。你上个月躲了,这个月交不齐,就立马收拾东西走人。”

哎,又是这句话。

杜泉被数落的心头难受,又见识过她的泼辣手段,赶紧点头,“我搬,我这……就搬。”

房东太太双臂抱胸,露出胳膊下面开了线的一道口子,杜泉瞥了眼没敢多话。房东太太坐在门口那张椅子上,盯着她问:“搬是肯定得搬,之前的房租呢”

杜泉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十块大洋推了过去,又从糖果罐子里掏出十块也放过去,小心地解释道:“本打算……开了工资……还你。但店倒……倒闭了,老……老板只给了这么点,刘太太,我……我一会儿就去找工作,有……有了工资就还你,对不起……”

房东太太冷冷地笑了一声,用猩红的指甲叩了叩桌子,说:“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

大约是看她这个苦瓜相来气,房东太太忽然站起来原地走了两圈,到窗口向外张望了一会儿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声音也同方才不太一样,上来一把抓住杜泉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龙海市有什么好,吃人的地境儿!跟姐姐走吧……”

她眼神疯狂,杜泉被那双凉腻腻的手抓着,竟不敢抬头看那张浓艳的脸,那张血红的嘴唇让她恶心。

好不容易等房东太太自说自话完了之后,杜泉才笑着恭维道:“刘太太一看就……就是好人,日后一定会走……走大运的,谢谢您当……初收留。”

说完就把自己的宝贝匕首递了过去,“这是我……我最值钱的。”

房东太太垂眼看着那个黄布包,手指碰了一下就缩了回去,阴沉着脸说:“拿走拿走,破烂玩意儿给我做什么!”之后也懒得骂她,把钱装进手袋便往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下:“今天就给我搬走。”

“好,我搬。”

房东太太眯着那双小眼睛看了她一眼,倒是没再多说,摆弄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和包就踩着高跟鞋出了门,到门口的时候又嘱咐了一遍,“赶紧收拾东西,钥匙拿过来。”

杜泉本想再宽限一天,但抬头见那刘太太似乎很不耐烦,转身从包里掏出钥匙还给人家,她也是有骨气的,不能这么死皮赖脸。

“砰!”

门被甩上,房东“咯噔咯噔”踩着高跟鞋出了门,杜泉被屋子里的热气闷得难受,用袖子擦擦额头汗,就去开窗。

低头一看,竟瞧见房东太太走到了巷口那颗老槐树底下,两层楼梯外加百米小巷,她如何能这么快走到大街上的。

杜泉躲在窗缝看,那房东太太忽然停下扭头向这边看过来,杜泉就这样直直的和她对视,然后就见房东笑了,眼睛眯成一条黑缝,红唇裂到了耳根。忽然她又不笑了,恶狠狠地瞪着眼,露出一口黄牙,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头好晕,房东那张脸似乎越来越清晰,嘴里的话也挤到她耳朵里,细细碎碎的声音,“杜泉走吧,跟我走吧,走吧,跟我走吧……”

她忽然想起来,这张脸不就是梦中要带她走的人么?

“我……不听,我不走……不走!”杜泉捂着耳朵,抬眼便看到房东的脸贴在了玻璃上,两只手紧紧的扒在玻璃上,用力的拍打。

“汪汪……”门外忽然响起狗吠,那些细细碎碎的声音顿时消失,杜泉连滚带爬的退到门边,好一会儿才敢爬起来向外看,就见刘太太刚走到楼下,还和路过的一个捡破烂的老汉打招呼。

杜泉拍了拍头,也不知道刚刚又中了什么邪。她用凉水冲了凉,就赶紧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好,最后发现自己只有一个干瘪的布包和一床行李。

对于这个老房子,杜泉心里也是不舍的,这里小而简陋却为她遮风挡雨,离开这里她该去哪儿呢

她颓丧又无奈地推开门,谁知竟看到昨天救她那只黑狗正蹲在石阶上。

刚刚也是它及时出声让她回魂,于是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唤了声:“阿铁?”

“汪!”

“你又救了我一次。”杜泉挠了挠他的下巴,这家伙高大威风,皮毛顺滑,骨骼强健。杜泉很好奇,它怎么会在这儿。她带着阿铁下了楼,在一楼口碰到楼下的一个刻薄女人。

“我说结巴,你每天早上能不能消停点,又叫又摔东西,扰得人睡也睡不好,再这样我可就报警了!”

杜泉低头哈腰的道歉,“我……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她走出去几步还听那人说:“也不知哪里来的土巴佬,切!”

那人关门回屋,杜泉抿了抿唇,也不想和人争执,紧了紧包裹就出门去找活干,阿铁便帮她照看行礼,一路乖乖地挨着她的腿,亦步亦趋跟着她在街上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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