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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轻喜聚》作者:兰思思

NO.3 周四餐厅
  “我活不下去了。”他忧伤地告诉怪。
  半小时前他还那么怕这只相貌丑陋的怪,现在却把自己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他,倾诉过后,居然还觉得怪有了几分亲切感。
  “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没意思透了,我不知道这么活着有什么意义……”
  “那么,如果我给你一个理由,你愿不愿意先活下去呢?”怪问。
  ———《花生侠的探索之旅》(下同)
  凌瑶在路上问何锐:“我来你家住,你妈说什么了吗?”
  “没有啊!”
  凌瑶迟疑一下,“她,没反感什么的吧?”
  何锐有些诧异地朝她一瞟,“为什么要反感?”
  “那,总有个态度吧,难不成欢天喜地?”
  “我妈有过欢天喜地的时候吗?”何锐反问,“她就跟我说小姨要来住一阵,没讲别的,和提到二叔要来看我们是一个口气。”
  凌瑶笑了,决定放弃试探,“好吧,我就随便问问……我这次可能会住久一点,你妈妈不太喜欢有人来打扰。”
  “你想多啦!”
  何锐领凌瑶兜兜转转一番后走进一条老街,天色还未全暗,街上的宫灯已经亮了,光线柔淡昏黄,有些梦幻,仿佛走进一部古装剧。凌瑶觉得眼熟,仔细打量了会儿,忍不住笑,这不就是古柏街嘛,她刚下车的地方,扭头张望,车站果然就在身后。
  “这条街是不是你们这儿的商业中心?”凌瑶问何锐。
  “不算,你看对面!”何锐朝远处指,“那栋有霓虹灯的高楼看见没,那是新天地广场,那儿才是中心,比这里热闹多啦!”
  “我更喜欢这条街,有味道。”凌瑶仰头朝宫灯看了眼,又望向更远的地方,“还靠近江边。”
  何锐纠正她,“只是感觉近,要走到江边得横穿滨江大道,还没法直着走,得走地下道,没个十来分钟到不了。”
  “附近有景点吗?”
  “街后面有几座山,最出名的那座叫晚山,我们四年级春游就是去爬晚山,山上除了竹子什么都没有,哦,有个庙,反正挺没劲的……”
  古柏街上的店面房比马路矮,两人沿台阶往下走,老街安静,尽管已是晚餐时分,街上行人并不多。
  凌瑶刚才在车站只囫囵朝这儿扫了两眼,现在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些沿街店铺,有做糕点的,有成衣铺子、健身所、花店、奶站,剩下的全是餐饮店。
  凌瑶正想问何锐打算吃哪家,不知从哪里钻出一只深棕色的泰迪,在凌瑶脚边龇牙咧嘴,仰着脑袋冲她猛吠,个儿虽小,样子极凶恶。凌瑶从小怕狗,用了很大劲儿才忍住了没返身跑,脸色却霎时白了。
  何锐看出她的恐惧,劝慰说:“小姨你别怕,我们管我们走,它不会咬人的,你看这狗才一点点大。”
  凌瑶说不出话,手上紧攥着何锐的胳膊,根本动弹不了。虽然知道很丢脸,可就是身不由己,狗是她的天敌。
  有人跑出来给她解围,冲泰迪喝道:“畜生!又跑出来唬人!看我不揍你!”
  是个干净利落的年轻女子,精瘦,腰间系条围裙,训狗时模样比狗还凶恶,泰迪很快败下阵,哪来的躲哪儿去了。
  女子换了张笑脸对两人说:“这狗不咬人,你们先进去吧!”
  “哎!”何锐答应一声就往前跑,凌瑶只得跟上,轻声嘟哝,“老板娘好会做生意哦!”
  她对不把狗拴好的主人向来没好感。
  何锐在前面蹦蹦跳跳,听见凌瑶的牢骚,扭头说:“我本来就要去她家。”又说,“她叫花姐,不是老板娘。”
  饭馆门头古朴,两扇对开的木门,门边挂一块牌子,用好看的手写体标着“周四餐厅”四个字。
  凌瑶朝那牌子瞄一眼,再瞄一眼,暗想,这地方有点意思。
  一只猫趴在门槛上探头探脑,大约是好奇外面的动静,凌瑶低头看它时,它也仰头打量凌瑶,那表情居然有点津津有味似的。猫很胖,毛色灰白相间,是常见的土猫。
  何锐弯腰拍拍它脑袋,大声喊,“阿虎你好!”
  叫阿虎的猫“喵”了一声,往外面一跃就没踪影了。
  店堂里摆设简单,也干净,七八张桌子,坐了五六名食客,不管吃饭的还是等吃饭的,都在刷手机,有种安静得不像餐馆的氛围。厨房和大门面对面,敞开式,仅有一名厨子,正在料理台边忙碌。
  等落了座,何锐告诉凌瑶,“那个在做饭的才是老板,花姐是服务员,他们这儿就俩人。”
  凌瑶闻听,又朝厨房看了眼,老板把白帽子和口罩戴得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长什么样,不过身板挺拔,动作沉稳,给人可靠的感觉。
  “为什么叫周四餐厅?”她问。
  “不知道,可能好记吧……你吃什么?”
  “我先看看菜单。”
  “没有菜单,就两种套餐,要么吃饭,要么吃面。”
  凌瑶惊讶,“还带这样的?那套餐里有什么总该告诉客人吧?”
  “用不着说,老客人都清楚。饭有配菜,老板买到什么配什么,面是拉面,自己熬的骨头汤……”
  花姐从门外进来,径直走向凌瑶这桌,笑着解释,“那条狗是糕团店的,我跟他们老板讲过了,老板答应明天就送回乡下去。”
  凌瑶原以为狗是花姐养的,听她这么说立刻真心感激起来,起身道谢,“哎呀,太麻烦您了!”
  “没事没事!”花姐赶紧摆手,“狗是他们老板一个亲戚寄存在这儿的,绳子拴不住,一拴就闹,放了又乱跑,已经吓着好几个小姑娘了。”
  何锐插嘴说:“这是我小姨,她 26 了,可不是小姑娘。”
  凌瑶笑着瞪他,何锐说:“你不是不在乎年纪的嘛!”
  “26 也还小嘛!”花姐咯咯笑道。
  因为笑得用力,花姐眼角挤出很明显的皱纹,凌瑶这才看出她不算很年轻,该有三十好几了。
  “你们吃什么?”花姐问。
  何锐说:“我吃饭。”
  凌瑶没什么主意,“那我也吃饭吧。”
  花姐去收银台取了两块牌子竖在他们桌上,凌瑶要付钱,花姐说:“不急,吃完再付,扫桌上的码就行。”
  凌瑶边等餐食边东张西望,除了她跟何锐,其他食客都是独自来的,一人占一张桌子,默默吃饭,难怪这么安静。
  “你跟你妈经常来这儿吃?”凌瑶忍不住也压低嗓门。
  何锐点头,又说:“不过她加班的时候多,一加班就让我自己出来吃,别等她。以前有个李阿婆会给我做饭,就住我们楼下,她很喜欢我,妈妈每个月给她一点钱,晚饭我就到她家去吃,后来李阿婆生病,被她儿子接走了,我就只能出来吃了。”
  凌瑶轻轻叹气,“你妈心还是那么大。”
  何锐说:“搬到这儿来之前,我妈也做过一阵饭的,做得很崩溃,后来她说,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吧……”
  花姐把两人的套餐一块儿端来了,何锐探头一瞧,搓搓手喜道:“又是炸土豆肉饼耶!我可以天天吃都不厌!”
  花姐笑说:“土豆饼是我们老板的拿手活儿,好多客人爱吃呢!”
  米饭套餐的配菜有凉拌菠菜,土豆肉饼和银鱼蒸蛋,还有一小碟蜜瓜,是饭后水果。
  凉拌菠菜酸甜可口,银鱼蒸蛋调味料掌握得很好,银鱼鲜软,蒸蛋嫩如豆腐,一丝腥味都没有,可见食材相当新鲜。土豆肉饼也确实棒,炸得外酥里嫩,鲜香多汁,凌瑶很快就把一碗饭干掉了,觉得自己还能来一份,但也只是想想,肯定吃不完,反正想吃明天还能再来。
  何锐把土豆饼吃完,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想起来问凌瑶,“土豆饼好不好吃?”
  “好吃到炸裂!”
  何锐咧着沾了饭粒的嘴笑,妈妈从不说这样的网络语,有时听见他说还会嫌弃。
  快七点时,食客忽然多起来,一张桌子不再只坐一个人,聊天的也多了,店里纷纷攘攘的。
  戴头盔的外卖小哥一头闯进来,大步走到料理台边,那里摆着两份老板打包好的餐食,他拿起就走,穿过店堂时和花姐撞上,凌瑶听见花姐问:“刘先生今天又加班?”
  “对!明后天估计也得送,说是赶项目,很忙!”
  话音未落,小哥人已到门外。
  花姐在厨房和店堂间穿梭,厨房料理始终是老板一人在干,他低着头,动作遵循某种节奏,有条不紊。没人对等待时间过长表现出不满。
  凌瑶珍惜地喝着最后小半杯蒸蛋,她喝得很慢,有种电影即将落幕而她还不想走的心情。她在这家餐厅感受到类似家的温吞气息,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许是花姐温暖的笑容,也许是厨师老板沉默如山的稳重,还有食客们的态度,没人大声喧哗,谈话都是窃窃私语的,让凌瑶想起高中时候的晚自习,既克制又放松。
  凌瑶吃水果时,老板忽然从厨房走出来,推开边门,消失在门后。
  这样一个简单的变化却让餐厅里骤然骚动起来,客人们用一种刻意压低的喊声呼唤花姐,此起彼伏,从各个角落向花姐涌去——
  “花姐,我的拍黄瓜!”
  “我昨天定了炸豆腐丸子的…….”
  “还有我的鸡翅,水煮毛豆……”
  花姐一一答应着,用让凌瑶目瞪口呆的速度从橱柜里变戏法似的掏出各式小吃,准确而迅速地送达各张桌子。
  凌瑶诧异极了,问何锐,“这算怎么回事?”
  何锐做鬼脸,“花姐的小生意。”
  “就在老板眼皮底下做?”凌瑶认为很难瞒得过去。
  何锐用叉子戳了块瓜送进嘴里,一副见怪不怪的神色,“你不都看见了?”
  “老板知道吗?”
  “大概不知道吧。”
  “那,如果我们也想要呢?”
  “你给花姐递纸条,偷偷的,明天再来就有了。”
  边门开了,老板重新进来,店堂里已恢复平静,客人们个个都显得无欲无求,好像刚才的喧嚣不是他们制造出来的,而老板谁也不看,走回自己的工位,继续忙碌。
  凌瑶扫码结账,一顿饭的费用便宜得令她咋舌,套餐每份仅收十二元,想她在 Y 市吃的粗制滥造的工作餐都涨到十五元一份了,同等质量的一餐至少在三十元以上,不禁令她怀疑“C 市的物价远超 Y 市”是不是一个谣言。
  “确实比其他地方便宜呀!要不然我干吗老来?我妈每天给我二十块吃晚饭,到这儿吃还能省几块钱下来玩……呃,嘿嘿!”何锐很机灵地踩了刹车,继续蹦蹦跳跳走。
  “他们不亏本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凌瑶陷在某种计算里不可自拔,走了会儿又说:“如果不亏本还能赚,他们应该扩大经营,这么好的饭菜应该被更多人吃到!”
  何锐无心讨论这个话题,踢着地上一片马褂木的落叶,斩钉截铁说:“要是人多了,吃饭就得排队!我讨厌排队,到时候再好吃我也不来了!”
  他猛然一个转身,“你找到视频叔叔了吗?”
  凌瑶一愣,摇头,“没有。”
  何锐倒着走,为了和她说话,“那你还会找他吗?”
  凌瑶谨慎地笑笑,“我不知道——你别这么走,会撞到电线杆的。”
  何锐转回去,嘴里又嘟哝了句,“我挺喜欢视频叔叔的,他送我的挖路机我还藏着呢!”
  凌瑶背着手笑,“你小时候特爱看大机器挖马路,你妈抱着你守在工地旁,你能看半天都不带闹的,你妈说你长大了会当工程师。”
  何锐嘴巴撅起,“我妈这么说过吗?她现在就会骂我,哪门功课都考不好,以后只能给人端盘子!”
  “你妈是鞭策你呢!别泄气,要好好加油!”
  洗过澡,凌瑶跪在房间地板上整理箱子,衣物都要塞进小橱柜,零碎物件可以搁抽屉。拉开箱盖的网格层,手探进去,摸到冰凉的镜框,她顿一下才把镜框取出来。
  是她和周彦的合影,周彦就是何锐嘴里的视频叔叔。凌瑶与何萧萧母子视频通话时,周彦经常会挤进来抢镜,他跟何锐没见过面,但送了何锐不少礼物,周彦离开后,何锐还对他念念不忘。
  照片里的凌瑶依偎在周彦怀里,笑得很开心,五官都染上了甜蜜的味道。周彦虽然笑得不如她灿烂,表情也是满足的,那是他们感情最浓的时期,两人毫不怀疑会这样幸福地过一辈子。
  “凌瑶,我走了,一年后如果没回来,你忘了我吧!如果你明天就忘记我也没关系。不用等我。祝好!”
  周彦给凌瑶发这条消息是在一年前,他离开 Y 市当天发的,凌瑶疯了一样给他打电话,发短信,去火车站追他,然而周彦还是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凌瑶用手指轻轻摩挲照片上的周彦。
  “我没忘记你,一天都没忘记,你呢?”她对周彦低语,语气里充满坚定和深情,“我会找到你的。”
  她已经找了他整整一年,而现在,她感觉自己离他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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