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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色动人》作者:魏夕三

4. 这哪来的金娇娇……放着旗里宾馆不住,住什么蒙古包。

  炉子位于毡包正中,连着直通向上的烟囱,是传统蒙古包的唯一暖源。

  毡包门梁低矮,苏和身材高大,深弯着腰才能通过。

  他走进来,将手提的一桶羊砖放在地上,用铁钩子掏了掏灰。掏干净了,才打开上炉盖,把刚拿的羊砖一块块拣进去。

  陆娆自幼家境优渥,哪怕父亲因为生意太忙,关爱不足,物质上也从没亏待过她。千金小姐哪见人烧过炉子?

  这会儿实在有点好奇,就站在苏和身后,探着脖子往炉里看。

  忍不住问他:“你烧的是什么啊?”

  看着不像是煤,形状也不规则,像土块。

  “羊砖。”苏和应道。

  “羊砖?”陆娆完全没概念,追问:“什么做的?”

  “羊粪。”

  “……”

  她下意识退后半步,避开铁桶,轻轻吸了两下鼻子。

  苏和刚把炉盖盖上,起身,就瞥见她的小动作。

  他没理会,又拣出几块羊砖,放进炉边的铁盆里,告诉她:“夜里要觉得冷,就再填点。”

  陆娆一哽,“……我自己填?”

  怎么填?徒手抓羊粪进去?

  不行,她做不来。

  苏和眼神淡淡地看她,语气也淡:“不冷就不用填。”

  说完,提起铁桶要走。

  “哎。”陆娆忙叫住他,看了眼在烧的炉子,有点不放心地问:“这羊粪烧起来……屋里不会有味儿吗?”

  苏和站住脚步,回头反问:“你闻见味儿了?”

  一股压山倒的气势。

  陆娆撇撇嘴道:“……那还没有。”

  对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语气冲了,清了清嗓,放缓语调:“嗯,没味儿,都是晒干的。我们总烧这个。”

  “我以为你们烧煤的。”

  “煤也烧,羊砖不够就烧煤。”

  哦,也是。羊粪遍地都有,煤就要另外花钱。

  算了,没味儿就行,出门在外,她不想计较太多,何况这里只要 120 一天。

  只是叮嘱正要离开的苏和:“帮我把门带严了啊,屋里太冷了。”

  “好。”

  苏和走出毡包,反手把门推上,又压了两下,确认关好。

  心里忍不住嘀咕:这哪来的金娇娇……

  放着旗里宾馆不住,住什么蒙古包。

  *

  苏和出了蒙古包没走两步,就见乌力吉正冲他招手,叫他过去。

  是找他商量卫浴的事儿。

  民宿才刚建好,公用浴室和卫生间还没通水,今天破例招待几个客人,乌力吉问苏和,能不能临时用他砖房里的卫浴。

  这两年牧区条件好了,不少家都盖了砖房,不再使用旱厕,也装了太阳能热水器。虽然环境设施赶不上楼房,但也比过去强太多了。

  苏和家的砖房是前年盖的,就在这片草场,从客住毡包过去,走五六分钟。

  但热水器是储水型的,他担心人多热水不够用。

  “没事,我去协调,让客人分批洗。”乌力吉又嘱咐苏和:“你去提前拾掇拾掇,把马桶啊、下水啊啥的,都弄干净点。”

  “知道了。”

  “欸,你回来!”

  苏和抬脚要走,又被乌力吉叫住。

  老大哥眉心一拧,嫌他道:“人家客人大老远的过来,你总臭着张脸干什么!”

  “……我没有啊。”苏和挠挠鼻梁,有点无奈,“我平时不就这样。”

  “那也不行!哪有像你这么做生意的?”见苏和不说话,乌力吉又教育他道:“咱们这才刚起步,规模也小,全靠老客人带新客人。你不好好招待人家,往后谁给你带客?”

  “……”

  二十八九的小伙子了,苏和什么道理不懂。没客人就没钱赚,要是没钱,父亲留下的那个小加工厂就永远没办法重新启动。

  设备更新维护、招揽工人、开拓销售渠道……每一样都需要成本支持,他有些积蓄,但要开厂还远远不够。

  有人建议贷款,银行他也跑了几家,条件都太苛刻。草场、牛羊没法做抵押,牧民收入也不稳定,银行都不愿意出钱。

  还是今年初的时候,乌力吉提议说,近年牧区旅游发展不错,想要合开一家民宿。因为草场是自家的,民宿成本不高,还能顺带着卖点特产,办得好了,一年也有十几万的利润。等业务跑起来,现金流稳定了,再贷款也更容易些。

  乌力吉是苏和大伯的儿子,算是堂亲,虽然念书不多,但人活络,比苏和更懂待人接物。俩人很快商定下来,苏和出地、出力,乌力吉负责经营,俩人风险共担,利润平分。

  老大哥也知道,他这弟弟虽人勤快,也能吃苦,但不善交际,只好磨着嘴皮子教他:“待会你去给客人把羊腿烤上,帮着片好。人家有什么要求,你就多帮衬着点。”

  “嗯。”

  “‘嗯’,就知道‘嗯’!”乌力吉照着苏和后背狠拍一下,一后背的肌肉疙瘩,拍得他手疼。又训他道:“跟客人热情点!多笑笑!说点好听的!”

  “……行了,你就别难为我了。”苏和抬脚就走,再不给老大哥教训的机会。

  “嘿,这臭小子!”乌力吉只得远远骂他。

  改不了的倔脾气。

  早晚得吃亏!

  *

  夜幕降临,乌力吉给大家点起篝火,陆娆和四个外国朋友就在户外围火而坐。

  气温还是低,好在风停了,大家烤着火,不算太冷。

  餐食比较简单,烤羊腿搭现炸的油饼,还有一盘圣女果和胡萝卜条,算是配菜。

  羊腿要小火慢烤,有点费功夫。乌力吉担心大家肚子饿,提前端来一盘刚蒸出锅的血肠,请大家品尝,不收费的。

  陆娆从不吃动物血制品,笑着摆了摆手。相比之下,几个外国人就随意多了,看什么都新鲜、都好奇,争相要试一试。

  特别是那个名叫“李白”的德国男生,对血肠赞不绝口,边吃边说,自己家乡也有很多种香肠,但这个“血肠”实在有点特别,和他吃过的每一种香肠都不一样。

  羊血肠难得走出国门,乌力吉大哥是一脸自豪,用他带着一点口音的普通话给大家介绍内蒙血肠的做法——如何用葱泥给羊血调味,如何用食盐清洗肠衣,怎么灌制,要蒸多久。

  牧民终年与草原和羊群为伴,最擅长物尽其用,羊肉、羊油、羊血、羊肠、内脏……每一样都不会浪费,又偏能搭配得恰到好处。

  几个老外听得全神贯注,尤其那个李白,偶尔碰见不理解的中文词汇,还会追问两句,配着一头乖顺的棕褐色小细卷和黑框眼镜,颇有点好学生的意思。

  没一会儿,“好学生”就和乌力吉大哥统一了战线,端着血肠来劝陆娆:“娆,你真该尝一尝的。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叫……对,入乡随俗。你来都来了,总要尝尝当地的食物嘛!”

  李白虽然名字够“本土”,却是四个外国人里中文最差的,咬字不清,带着明显的“外国腔”。偏偏讲出来的内容又最“地道”,深谙“来都来了”的道理。

  经他再三劝说,陆娆也实在不好再拒绝,勉为其难试了一块——

  血肠软糯咸鲜,绵密的质地在口腔化开,完全没有怪味儿,竟出乎意料地好吃。

  食物总能在抓住味蕾的同时,美化心情。陆娆品着舌尖漾开的美味,忽然觉得,李白说得其实没错,这么远的路途,逾八小时车程,她来都来了,总不能一直端着。

  旅行的意义不就是忘记原来的自己吗?

  好不容易撇开家里那摊烂事儿,她得尽兴玩几天才是。

  另一头,苏和已经将烤好的羊腿从炭炉拎起,转移到长方形的不锈钢盘,手握一把锋利匕首,熟练将最外一层腿肉片下。

  肉香顺着散逸的热气蔓延开来,久等的几人早已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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