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颂》作者:圣诞稻草人
文案
寇季魂穿北宋,成为了千古名相寇准的从孙,作为一个标准的官三代,他本该走马架鹰,过着最嚣张的纨绔生活。
然而,当他拿着便宜父亲邀他入汴京享福的信入京以后,才发现……
祖父寇准,貌似要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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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001章 此入汴京享富贵
北宋,天禧三年,春,微冷。
官道上。
年仅十六岁的寇季,身穿着浆洗的发白的长衫,瘦弱的面孔略显苍白,他坐在牛车上,努力的把身子缩进高高的货物里,借着货物遮挡寒风。
赶车的汉子从身上扒拉下一件羊皮袄,扔到了他身上。
寇季没有嫌弃羊皮袄上那浓浓的腥臭味,捧着羊皮袄连连道谢,“多谢张成哥哥……”
“无需客套!”
面冷心热的张成,脸上冷冰冰的回了一句。
一阵寒风吹过,寇季快速的用羊皮袄裹住了自己,重新躲进了货物堆里。
“啊噗~”
“吸~”
喷嚏声和吸溜鼻涕的声音在寇季耳畔响起。
寇季皱了皱眉头,努力假装听不见,但是他那一颗柔软的心,促使着他坐起身,将身上的羊皮袄甩了出去。
“披着吧!”
羊皮袄砸在了跟在牛车边上,一个年仅十四岁左右,衣衫单薄,冻得鼻青脸肿,留着长鼻涕的少年身上。
少年擦了擦鼻涕,抱着羊皮袄,迎面给了寇季一个热情的笑脸。
“少爷,我不冷……”
少年名叫二宝,没有姓,从小被买到了寇家,一直跟着寇季,形影不离,是寇季的书童兼长随。
寇季闻言,双手缩进袖口里,瞪了他一眼,喝斥道:“少爷的话你都不听了?我说你冷,你就冷。”
二宝了解自家少爷的脾气,听到自家少爷发火,他吓的缩了缩脖子,赶忙裹上了羊皮袄。
他也不知道道谢,只是一个劲的冲着寇季傻笑。
寇季又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的重新窝进了货物堆里。
张成似乎一直关注着他们主仆二人,当他看到寇季将羊皮袄甩给了二宝以后,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他笑容难看的开口道:“你小子不坏,以后肯定能在汴京城里混出头,就是喜欢吹牛的毛病得改改……”
听到这话,寇季有些不乐意了,他坐起身,义正言辞的道:“我祖父真是寇准!”
二宝在一旁跟着点头道:“我们家老太爷就是寇准!”
主仆二人这话一出,旁边跟着牛车队伍的人都笑了。
“你祖父要是寇准,我娘那就是当今皇后!”
有人跟着起哄了一句。
张成好言相劝道:“小子,亲戚可不能乱认。知道他们为啥笑你吗?那是笑你没见识。咱大宋朝,谁不知道,寇公并无子嗣。
你要招摇撞骗,也不该冒用寇公子嗣的名头。
在汴京城外,大家也只当是个笑话听。
可是进了汴京城,你再借着寇公名头招摇撞骗,那可是要挨打的。”
寇季无奈的瘫坐在牛车上,耸了耸肩,笑道:“被你们发现了……”
此话一出,又引来了一阵哄笑。
这样的场面,在这一路上,已经发生了数次了。
众人结伴长途跋涉的时候,总有好事者喜欢打听一下别人出行的目的,以及家世。
寇季如实的说出自己的家世以后,就被人当成了小骗子。
寇季没有去强辩。
他心里清楚,他没有说谎。
他也是在穿越之后,在华州乡里过了一段时间苦日子,才弄清楚自己身份家世。
诚如大家所言,寇准确实一生无子。
但是年迈以后,就动了收一个从子的念头。
而寇季那个在外游学的便宜父亲寇礼,因为父母双亡,加上书读的不错,就被寇准相中,认了从子。
寇季也跟着水涨船高,一晃就变成了寇准的从孙。
前些日,寇季还在华州乡里的渭水边上摸鱼,寇礼派人从汴京城捎来一封信给他,告知了他这件事,并且还告诉他,祖父寇准复相了,让他速速到汴京城里来享福。
寇季几乎想都没想,拉着二宝,背上行囊就往汴京跑。
前世当了半辈子的穷鬼,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当官三代、纨绔子弟,他一点儿也不想错过。
当然了,以他的新贵身份,不可能只带着一个书童就上路的。
出华州的时候,族里为了巴结他,给他配了十二个忠心耿耿的豪仆跟着。
然而出了华州不到五里,就碰上了三次劫道的。
十二个忠心耿耿的豪仆,死光了。
若不是逃命的时候,碰上了这支前往汴京城的百人大队,估计他跟二宝两个,也会成为山间草寇的刀下亡魂。
正是因为失去了豪仆的跟随,他说的话,才没人信。
重新躺回了牛车里,寇季懒得再跟这些人多费口舌,他半眯着眼,继续在脑海里幻想到了汴京城以后,走马架鹰的纨绔生活。
牛车颠簸着前行。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路过一个茶棚,众人用铜板换了几碗茶水,蹲在茶棚门口,混着干饼啃了起来。
寇季主仆身无分文,只能跟着心善的张成,蹭了一碗茶水,两张干饼。
简单的填了填肚子,众人继续上路。
又过了一个时辰。
微弱的喧闹声从远处传来。
坐在牛车上闭着眼假寐的寇季觉得牛车停了,猛然睁开眼,就看到了远处,一座雄城出现在他眼前。
高大耸立的十几丈高的城墙上,旌旗林立,城墙里青烟袅袅,一顶顶尖角的藻顶,拱卫着那金碧辉煌的皇宫。
城池巍峨,雄壮不凡。
“少爷,少爷,到汴京了!到汴京了!”
二宝扯着羊皮袄,在一旁激动的叫着。
其余赶路的人,也一脸激动的纷纷驻足观看着这一座雄城。
“此番入汴京,必定求一个富贵!”
有人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坚定的说了一句。
一下子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
他们纷纷点头响应。
恍惚间,寇季仿佛看到了后世,千万人奔往北京求富贵的场面。
这大概就是首都的魅力。
寇季缓缓站起身,挺直了腰板,仰望着汴京城,幽幽道:“此番入汴京,享富贵!”
此话一出,又引来了一阵哄笑。
张成侧过头,白了他一眼。
“啪!”
张成甩了甩手里的皮鞭,拉扯的老黄牛又迈出了它沉重的步伐。
寇季一个没站稳,栽倒在了货物堆里。
越临近汴京城,众人的脚步就变得越轻快。
他们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进入到汴京城里,想要尽快的目睹汴京城的风采,想要一享汴京城的富贵。
渐渐的,城近了……
第0002章 宰相府前门槛高
众人到达新郑门的时候,门口早已聚满了人。
守门的小吏、军卒们,严格的盘查着众人的官凭路引、包袱、货物。
验明正身,确认携带的货物们没有违禁品以后,才会放人入门。
相比而言,新郑门旁边的西水门上往来的船只盘查,就没这么严谨。
从城外,到城内。
寇季主仆二人,就像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眼睛就没停过,不停的打量,四处乱瞧。
他们这一群结伴上路的人,在入城以后,互相拱了拱手,许下了富贵以后在樊楼等地相聚的豪言。
然后就地分道扬镳。
或向东、或向南,沿着大道一路豪迈前行,最终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张成一边整理着被军卒们翻乱的货物,一边侧头问寇季,“寇季兄弟,你往哪儿去?”
寇季收回了四处打量的目光,拱手笑道:“去马行街寇府!”
张成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抬手一拍,十个铜钱塞进了寇季手里。
不等寇季发声,他就一跃跳坐在了牛车车辕上,甩了甩皮鞭,离开了此地。
“家里娘子严厉,哥哥也不能给你太多钱财。真要在汴京城里混不下去,就到西瓦子市的秦川布行找哥哥。切记,行骗不是长久之计……”
张成的声音,被周遭小商小贩们的呼唤声所掩盖,连带他的牛车也被茫茫人群所埋没。
寇季望着张成离去的地方,攥紧了手里的十个铜钱,低声自语,“西瓦子市,秦川布行,我记住了……”
十个铜钱被寇季快速的揣进了怀里,然后他用威胁的目光向四周那些充满了觊觎目光的人瞪了瞪。
在那些人反瞪回来的时候,寇季已经拉着二宝消失在了人海里。
汴京城很大,足足有两百万人居住在其中。
马行街很远,距离新郑门足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寇季拉着二宝,一路上问了十几次路,走错了六个巷道,最终才弄清楚了去马行街的道路。
沿途,寇季也欣赏着汴京城的风景。
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街道两旁店铺林立。
脚店、酒肆、布行、酒楼、青楼、教坊等等,比比皆是。
小商小贩们挑着担子穿行在人群中,卖馄饨的,售炊饼的,只要招呼一声,他们就会挑着担子在你身边停下。
卖糖葫芦的小贩,裹着前襟,手里撵着一串糖葫芦不停的吆喝,还不时的在年幼的孩童眼前晃荡。
亮晶晶、红彤彤的糖葫芦,一下子就把二宝吸引住了。
二宝不走了,站在小贩面前,盯着糖葫芦一个劲的流口水。
小贩见生意上门,吆喝的更起劲了,他还不时的拿着糖葫芦在嘴里舔一舔,发出吧嗒吧嗒嘬嘴的声音。
二宝恨不得扑上去从他手里抢过来。
寇季喊了他两声,也没有喊动他。
似这等书童仆人,放在别人家府邸里,估计会被乱棍打死。
寇季想发脾气,他一发脾气二宝肯定怕。
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二宝已经算是一个可以成家立业的男子汉了。
可他久居乡下,平日里又不怎么出乡里,也很少跟其他人来往,所以性子单纯的像个孩子。
寇季以后世的标准看待他,也把他当成了一个孩子。
“啪~”
寇季从怀里掏出了三个铜钱,甩给了那个讨厌的小贩。
二宝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一串亮晶晶、红彤彤的糖葫芦。
他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感激的看着寇季。
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家少爷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寇季瞪了他一眼,继续赶路。
过了内城的郑门,一路赶到了州桥。
桥上车马如龙,桥下小舟穿梭不停。
有文人大袖飘飘,站在船头上提着酒壶吟诗作赋;有富商大贾,贪恋船娘子做的乳白鱼汤,端着碗不停的吸溜。
一艘大船沿河而下。
路过州桥的时候,船老大扯着捆绑着船帆的绳索,大声吆喝。
船夫们卷起袖子,赤着脚,拼命的拉动着船帆上的绳索。
一丈高的船帆被放到,船上的客人们纷纷低头避让。
大船一跃游过了州桥,在船老大的吆喝声中,船帆再次被拉起。
场面看着十分壮观。
寇季不能免俗的站在州桥边上,目睹了这一场壮观的场面。
二宝对此就瞥了一眼,然后一门心思的继续扑到了糖葫芦身上。
糖葫芦上的糖浆,已经被他舔的干干净净。
圆滚滚的山楂咬进嘴里,酸的他直打颤。
寇季继续带着二宝赶路。
过了州桥,再往东就是大相国寺,过了大相国寺,就是马行街。
沿着马行街一路往北,在大相国寺背后,是景灵宫。
景灵宫在马行街西面,街东面,就是寇府。
寇季幻想中,以寇准的地位,他所在的地方应该门庭若市。
可现实明显有跟他幻想的不同。
除了两个巨大的石狮子镇守在门前外,只有一个门子坐在门房里打瞌睡。
除此之外,再无一人。
寇季整了整衣冠,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缓缓挺起了胸膛。
转头看向二宝的时候,差点没被气死。
一串糖葫芦被吃的就剩下了一个,他似乎有些舍不得吃了,就拿在手里,一个劲的舔。
寇季粗暴的从二宝手里抢过了糖葫芦,在他紧张的目光中,撸下了那一颗山楂。
二宝急了,“少爷,我舔过了……”
话还没说完,就见寇季蛮横的将山楂塞进了他嘴里,堵住了他的嘴。
“入了汴京,我们就是相府里的人,别给你家少爷我丢人,不然以后你别想再吃半根糖葫芦!”
寇季恶狠狠的威胁。
二宝吓的缩了缩脖子,怯怯的答应了一声后,乖巧的跟在了寇季身后。
寇季再次整了整衣冠,缓步上前,踏上了寇府那足有三尺高的台阶。
台阶有三层,以青石铺成,十分平整。
“哪里来的要饭的,一边去,这里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吗?”
门房里打瞌睡的门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他趴在门房口,一脸威胁的看着寇季主仆。
寇季一听这话,板着脸道:“我姓寇,华州来的!”
“姓寇?华州来的?”
门子瞪大了眼睛,重复了一句。
然后在寇季倨傲的神色中哄堂大笑。
“这一旬,姓寇的,华州来的,小爷我碰见了七八个。”
笑过之后,门子脸色一冷。
“赶紧滚,跑到寇府门前招摇撞骗,简直是讨打!”
第0003章 富贵难享,总有磨难
面对门子的威胁,寇季毫无惧色。
他从怀里掏出了官凭引信,还有寇礼寄给他的信,顺手扔在了门子脸上。
在门子愤怒的眼神中,他冷冷的道:“看清楚了再回话,你若是想以奴欺主,我不介意教一教你规矩。”
门子听到这话,也是一愣。
眼前的少年,明显比之前那些前来行骗的更具气势。
他迅速的从地上拾起了官凭引信,仔细翻阅以后,脸色连变。
“啪啪~”
看完了官凭引信,门子二话不说,抬手就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然后哭丧着脸,哀声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小少爷当面,实在是罪该万死。”
说完这话,他就准备往地上趴。
寇季皱了皱眉头,冷声道:“不必了!”
门子脸色更苦,他用哀求的声音说道:“小少爷,不是小人无礼,实在是每日到府上招摇撞骗的人不知凡几,小人也是被那些骗子们欺怕了。”
“行了,我不怪你,带我入府拜见祖父和父亲。”
“您请!您请!”
门子听到了寇季不怪罪,当即陪着笑脸引领寇季入府。
入府正门处,有一座巨大的影壁,遮挡了后面的风景。
影壁上题有一篇草书写的雄文。
可惜寇季一个字也不认识。
绕过了影壁,就看到了占地足有一亩方圆的正堂前院。
前院皆以青石铺地,正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水槽,里面养着几朵莲花,偶尔有鲤鱼冒出水面吐着泡泡。
院子两旁摆放着各种盆景,松柏皆青,其余的只是冒着初春的绿芽儿。
门子过了影壁,就高声喊着。
“小少爷到了!”
“小少爷到了!”
“……”
一个妇人,一个老者,听到了呼声以后迎了出来。
老者穿着一身长衫,头戴一顶黑色的四方帽;妇人一身绿色罗裙,头上插着的金钗,显示出她的身份不一般。
老者到了寇季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眼后,狐疑道:“您是……”
门子识趣的递上了官凭引信。
老者看过以后,皱了皱眉头,将官凭引信递给了妇人。
待到妇人看过以后,二人齐齐向寇季施礼。
“寇忠见过小少爷……”
“小妇人苏慧娘,见过小少爷……”
寇季不知这二人身份,所以只是点点头,淡然道:“不必多礼。”
门子在一旁热情的介绍道:“小少爷,寇管家是府上的总管,苏管家是内院的管事。”
寇季闻言并没有过多的表示。
寇忠、苏慧娘二人,也没有继续说话的打算。
寇季从这二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疏离的感。
他们二人,能成为寇府的管家,必然跟随祖父寇准多年,从他们二人身上感受得的态度,多多少少能够猜测出寇准见到他以后的态度。
看来他这个小少爷的身份,在寇府并不怎么被看重。
同样的,他那个便宜父亲,在寇府上只怕也得不到什么重视。
“还不下去?!”
寇忠冷哼了一声。
门子点头哈腰的退出了前院。
寇季皱了皱眉,开口道:“头前带路,我要去拜见祖父。”
寇忠拱了拱手,淡淡的道:“老爷跟姑爷在正堂里叙话,您要拜见老爷,只怕要等到晚上。不如让慧娘给您安排一间客房,先休息下?”
寇季眉头皱的更紧。
依照常理,寇准认了寇礼做从子,寇礼又有他这个儿子,那么寇礼就会成为府上的老爷,寇准会升级为老太爷。
可寇忠的称呼,让他听出了一些别样的味道。
寇礼似乎并没有得到寇准的认可……
如果没得到寇准的认可,寇准为何要认他当从子?
难道在他赶来汴京的这一段时间内,发生了一些让寇准对寇礼改观的事情?
寇季心念急转。
寇礼没有得到寇府的认可,只怕以后会成为一个空有名头的寇准从子。
他这个从孙,自然也会成为一个空有名头的从孙。
他来汴京为了什么?
为的就是享富。
如果成了一个空有名头的从孙,那还怎么享富?
拜见不拜见寇准,对寇季而言,无所谓。
可古人重孝道。
他这个小辈入府,没先拜过祖父,就先住下了,会被认为有失孝道。
从而让寇准对他们父子更加失望?
一念至此。
寇季生硬的对寇忠道:“你要阻我向祖父行孝?”
寇忠一愣,连道不敢。
赔礼过后,他依旧淡淡的道:“老爷跟姑爷有要事要商量,事关朝政,确实不便被打扰。”
寇季将手里的包袱交给了二宝,看向寇忠道:“祖父在哪儿,你只管带我过去。祖父不便被打扰,我可以等!”
见寇季态度强硬,寇忠也不好再做阻拦。
他对着苏慧娘使了使眼色。
苏慧娘脸上立马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她对二宝招招手,“小少爷要去拜见老爷,你就跟我去厢房,先安顿下吧。”
二宝果断摇头,憨憨的道:“我要跟着少爷。”
苏慧娘愣了愣,看向了寇忠。
寇忠目光落在寇季身上,仔细打量了寇季一眼,躬身前行。
“跟我来吧!”
寇忠领着寇季,走了几步,到了正堂门前。
正堂门敞开着,隐隐可以看到里面摆设的书画,以及袅袅薰烟,但是却不见人影。
“您就在这儿站着吧。等老爷跟姑爷谈完了正事,自然会招您进去。”
寇忠躬身说了一句,给苏慧娘使了一个眼色,二人离开了此地。
寇季领着二宝,就站在了正堂门口。
寇忠离开了前院,让苏慧娘打开了廊道边上的一个小门户。
他钻进去,出现在了中院里。
中院院落,远比前院更奢华。
假山、凉亭、湖水、游鱼、树木花草,应有尽有。
在凉亭内。
一老一中,盘膝坐在厚厚的毯子上,正在烹茶闲谈。
年老的,六旬左右,须发皆白,瘦瘦弱弱的,穿着一身蜀锦长衫,屈指敲打着膝盖。
中年约有四十岁上下,发间也有白发,他倒是富态,盘坐在毯子上,肚子上隐隐勒出一个椭圆的小肚子。
他正持着小碾子,将面前的豆蔻、盐块、香料、茶团,碾成粉末。
寇忠到了凉亭旁以后,并没有进入凉亭,而是站在凉亭外,恭恭敬敬的施礼。
“老爷、姑爷,小少爷到了,在正厅门口等候……”
“小少爷?”
寇准、王曙皆是一愣。
王曙停下了手,狐疑道:“远儿来了?他这个时辰不是应该在太学内读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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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准虽一生无子,但却有个女儿。
淳化三年,王曙进士及第,被寇准挑中,招为了女婿。
在寇准扶持下,王曙官运亨通,先后任职巩县主簿、定国军节度推官、判三司、太常博士、尚书工部员外郎等职。
后因治蜀有功被蜀地百姓爱戴,同名臣张咏,被誉为‘前张后王’两代名臣。
因功迁入朝堂,任职给事中。
现任太子宾客、给事中、群牧使、龙图阁学士,官居三品。
负责教导皇太子,以及掌管全国马政的职责。
算得上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王曙跟王寇氏婚后,育有一子三女。
又因为王曙早亡的原配王石氏,留下了一子两女。
故而,王曙跟王寇氏所生的一子,算不得嫡长子,所以在府上一直被称为小少爷。
王府的这位小少爷,原名叫王益柔,字胜之。
因避讳皇太子赵受益的名讳,故又名王远。
寇忠提到小少爷的时候,寇准、王曙二人,下意识的想到了他。
寇忠见寇准、王曙二人直直的看向自己,脸上浮现出一丝难看的笑容,略显苦涩。
“是华州来的小少爷……”
寇准、王曙二人皆是一愣,对视一眼。
寇准皱起了眉头,并没有言语。
王曙沉吟道:“寇礼家的?”
寇忠点点头。
“哼!”
寇准冷哼了一声,不悦道:“才听到老夫复相,就巴巴的跑到汴京来享富贵,父子两个还真是一个德行!”
顿了顿,寇准咬着牙根,狠狠的道:“老夫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了,认了个蠢货当从子。”
王曙长叹一声,苦笑道:“确实有些愚蠢了……一点寻常的赌债而已,居然被人骗的偷了府上御赐的通天犀带去偿还……”
寇礼被骗的过程,王曙不愿意多提及。
他骂寇礼愚蠢,那都是轻的。
皇帝御赐的东西,特别是稀世珍宝一类的东西,拿回家那都得好好供着。
丢了,或者被发卖了。
那都是要论罪的。
若是换作以前,寇准地位稳固,在皇帝面前也有几分颜面,一旦发生了这种事,皇帝不一定会深究。
可如今,皇帝重病,卧床不起,朝政难明。
寇准虽然身居宰相之位,地位却如同水中的浮萍,岌岌可危。
寇礼的做法,无疑是给那些寇准的对头,送去了一个明晃晃的把柄。
寇礼干了蠢事,恶了寇准。
寇季作为寇礼的儿子,恰巧在这个时候赶到汴京城,寇准自然不待见他。
寇忠苦笑着问道:“老爷,小少爷您是见还是不见?”
“见什么见!随便安排一个客房让他住下,赶明跟他爹一起送回华州去。”
寇准吹胡子瞪眼的吼了一句。
寇忠迟疑了一下,苦着脸道:“老奴刚刚要给他安排房间休息来着,可他非要在正堂门口等候您,说要给您叩头行孝。如今他就在正堂门口站着,看他的架势,见不到您,恐怕是不会动的。”
寇准一愣,恼怒道:“他还赖上了老夫不成?”
王曙听到了寇季执意要给寇准叩头行孝,有了几分兴致,“难得他还有这份心思。”
王曙看向寇准,笑道:“从这一点上看,他比他爹要强。”
“强什么强?!”
寇准瞪眼骂道:“他执意要给老夫叩头,无非就是想坐实了他那个从孙的名头,好仗着老夫的身份出去作威作福。”
王曙摇头苦笑。
寇礼干了蠢事,恶了寇准。
连带着寇季,也被当成了一丘之貉。
“他要站着,那就让他一直站着。老夫倒是想看看,他能站到什么时候去。”
寇准恶狠狠的发话。
寇忠了解寇准的脾气,自然不敢多言,当即拱了拱手,退出了中院。
王曙也没再说话,他抄起了小碾子,继续帮寇准烹茶。
小碾子碾碎了豆蔻、盐块、茶团等物,混合在一起,成了一撮灰色的粉末,用沸水冲开以后,迅速的搅拌,不久之后就变成了一碗茶汤。
待到泡沫散尽,王曙才将茶碗递到了寇准面前。
寇准端起了茶碗,嗅了嗅味道,浅尝了一口,赞叹道:“还是你泡的茶,最合老夫的胃口……”
王曙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碗,浅尝了一口后,沉吟道:“岳丈,如今朝堂之上,尽是丁谓党羽,内庭和中宫又尽握在皇后手中,您先后恶了他们两人,他们一直在想法子对付您,如今又出了寇礼这档子事,您在朝堂之上处境堪忧啊!”
寇准放下了茶碗,不屑的道:“一个奸佞小人,一个无知妇人,老夫又岂会怕他们?老夫行得正,坐得直,宵小之辈的手段,不足为惧,自有官家会帮老夫主持公道。”
王曙帮寇准添上了一碗新茶,劝解道:“常言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满朝文武,皆是丁谓党羽,他们要是借着寇礼这档子事发难,纵然您身居宰相之位,也会有所损伤,不得不防。”
寇准伸手去端茶碗,听到王曙这话,手里一顿,皱眉道:“难道你要让老夫,效法他们,去耍那些阴险手段不成?”
寇准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神色倨傲的道:“老夫若是真的愿意耍那些阴险手段,何至于四起三落?老夫为官数十载,早已看清了官场上的蝇营狗苟。老夫不愿意跟他们同流合污。
这阳关大道,虽然布满了坎坷,但老夫坚信,邪不压正。”
王曙神色复杂的看着寇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寇准不愿意用小手段去解决寇礼惹下的麻烦,总觉得有失身份,可王曙每次想起此事,都觉得如鲠在喉。
自己这位老岳丈的性子,他早就摸的透透的了。
民间有句俗谚,叫做不撞南墙不回头。
寇准是那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
只要是寇准认为对的事情,纵然前面南墙遍布,他也会义无反顾的撞上去。
纵然撞的头破血流,他也不会回头。
有人会觉得,这么做很蠢。
可王曙不这么认为。
许多跟随在寇准身后,愿意供他驱使的人,也不这么认为。
他们把这种行为,称之为刚正。
非名臣,不足以具备的一种品质。
在这种品质的吸引下,他们愿意前赴后继的追随在寇准身后,陪他去撞一撞那布满了南墙的阳关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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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准、王曙翁婿二人在中院品着茶,聊着政事。
寇季、二宝主仆二人,站在正堂门口的前院,悄无声息的等候。
前院的廊道尽头,不时有脑袋探出,频频打量着执拗的寇季主仆二人。
在家丁丫鬟们偷窥下,半个时辰时间一晃而过。
站久了,寇季、二宝的腿脚都有些僵硬。
二宝悄无声息的挪动着腿脚,借此缓解脚上的酸麻感。
寇季却一动不动。
他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此前通过寇忠的反应,他猜想到寇礼在府上的地位不容乐观,如今通过漫长的等待,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想。
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
能把寇准逼到给一个小辈甩脸色看,足可见寇礼犯的事只怕不小。
寇季初到汴京,不了解内情,只能干等着。
时间一晃,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二宝的腿肚子开始打起了哆嗦。
寇季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腿肚子也在打哆嗦,只是他强撑着不让腿颤抖的幅度变大,加上有长长的前襟、后襟做掩饰,所以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到。
“啪~”
突然。
晴天一声霹雳。
湛蓝的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乌云掩盖。
淅淅沥沥的小雨,伴随着一阵阵轻风落下。
雨水落在了青石上,侵湿了一片又一片。
转眼的工夫,整座寇府都被雨水所滋润。
在风雨侵蚀下,主仆二人身上的衣服瞬间被染湿。
二宝冻得浑身在打哆嗦,他颤抖着问寇季,“少爷……还等吗?”
寇季伸出手,迎接着屋檐上落下的一滴滴雨水,淡淡的道:“等……”
雨水在他手掌心形成了一团积水。
他一翻手,积水落到了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这雨下的没有道理啊!”
苍天自然不会跟寇季讲道理,它更不会在意寇季语气中的无奈。
但是,坐在中院内品茗的寇准、王曙翁婿二人,却在意。
凉亭里。
在小雨、轻风落下的时候,伺候在一旁的家丁就落下了凉亭四周的草帘。
寇准依旧侧躺在草席上,唯有他面前的小火炉里,又添上了几块新炭。
小雨落下的时候,寇准的目光不自觉的扫了前院一眼。
深知寇准脾气的王曙,仅凭这一眼,就猜测到了寇准的心思。
当即,他唤道:“寇忠何在?”
一直在中院和前院小门户口候着的寇忠,听到传唤,迅速出现在了凉亭外。
“姑爷有何吩咐?”
王曙扯了扯前襟,坐直了以后,问道:“那小子还在前院站着?”
寇忠弓着腰,苦笑道:“一直不曾动过。”
王曙不着痕迹的瞥了寇准一眼,笑着说道:“还算有点坚持……”
寇准甩了甩衣袖,一脸嫌弃的道:“若是淋点雨,就能享受荣华富贵,老夫情愿被雨淋死。”
王曙笑道:“比起官场中的险恶,淋点雨不算什么。可他这执拗的脾气,很像您。”
寇准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王曙趁热打铁道:“要不见见?”
寇准不满的嘟囔道:“要见你去见,老夫不见他。”
王曙笑着站起身,在寇忠帮忙下穿上了靴子,对着寇准拱了拱手,道:“那我就去见见。”
寇准并没有阻止,只是皱着眉头,提醒道:“寇礼奸猾的很,当年他就是在雨夜,跪求老夫指点他学问,老夫念及他是个好学之人,才收了他为从子,却没想到……”
寇准的话不需要说透,王曙已经懂了。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寇准这是在提醒王曙,莫要被寇季卖惨给骗了。
王曙点头笑道:“岳丈放心,我自会考校他一番,若是他能通过小婿的考校,那必然不是奸猾之人。”
寇准毫不在意的摆手道:“随你心思,反正老夫已经打定了主意,过几日,就送他们父子回华州。”
王曙不再多言,拱了拱手,离开了凉亭。
寇忠撑着伞,帮他挡着雨。
二人移步入了正堂。
少顷。
王曙在寇忠陪伴下,出现在了正堂门口。
寇季主仆二人,看到了正堂门口终于出现了人影,心里也是一松。
二宝立马趴在地上就要施礼。
却被寇季不着痕迹的踢了一脚。
然后在二宝茫然的眼神中。
寇季双手抱拳,躬身道:“小侄寇季,见过姑父。”
二宝赶忙施礼道:“小人二宝,拜见姑老爷。”
王曙一愣,饶有兴致的盯着寇季笑道:“你怎么就断定,我是你姑父?”
寇季直起身,不卑不亢的说道:“适才,管家说过,姑父陪着祖父在堂内议事,您的年纪,明显要比祖父小,又能让管家卑躬屈膝的陪着,自然是小侄的姑父。”
王曙笑着点点头,“年纪不大,却有几分小聪明,比你爹强了。”
寇季躬身道:“当不得姑父夸奖。”
王曙哈哈大笑道:“你倒是不客气,我骂你爹愚蠢,你居然也不回护。看来你是猜到了府上发生了一些事,而且跟你爹有关。”
寇季也没有隐瞒,坦言道:“猜到一二。”
王曙缓缓背过手,道:“我也不瞒你,你爹干了一件蠢事,一件天大的蠢事。这件蠢事足以让你祖父陷入危难。”
说到这里,王曙目光直直的看向寇季,沉声道:“你爹已经被你祖父罚跪到了祠堂,他已经没有办法去补救这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胆量,接下此事,去补救它?”
寇季一愣,眉头皱了起来。
王曙可是三品大员,在朝堂上那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能被他认为是天大的蠢事的事情,必然不是小事。
他刚进府,什么都不了解,王曙张嘴就要把寇礼惹下的烂摊子交给他收拾。
其用意是什么?
试探、考校、为难,还是其他别的?
寇季站在原地沉吟了许久,最终决定先答应下此事再说。
虽然他现在还不明白王曙让他去帮寇礼收拾烂摊子的用意是什么,但是必须接下此事。
他不知道那个便宜父亲究竟干了什么天大的蠢事,可是他心里却清楚,寇礼在寇府上的地位,已经开始动摇了。
他作为寇礼唯一的儿子,跟寇礼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是来汴京城享富的,可不是来汴京城受气的。
更重要的是,寇季有寇季自己的骄傲,他可以不享寇府的富贵,但他绝对不会允许,因为失去官三代的身份,被灰溜溜赶回华州老家这一类事情发生。
跟随他一起出华州的那十二个豪仆的惨死,寇季一直记在心上,他不能让那十二个人白死。
纵然要回华州,他也得衣锦还乡,而不是被人灰溜溜的赶回去。
所以,不论寇礼干了什么蠢事,他都得接下,并且解决这件事。
当即,寇季正色道:“父债子偿,理所当然。”
王曙一脸意外,吧嗒着嘴道:“我只是试探一下,没想到你居然真敢接下。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寇季展颜一笑,“总得试试才成,万一解决了呢?”
王曙一愣,摇头笑道:“看来你小子旧居乡下,不懂汴京城的险恶。我必须提醒你,你爹干的事,就算是我亲自出手,也未必能够圆满解决。”
寇季仰着头,笑道:“我还是想试试。”
“好!”
王曙嘴上在叫好,心里却看轻了寇季三分。
有担当的人,自然会被人欣赏。
可不自量力的人,却会让人生厌。
在王曙眼里,寇季就是那个不自量力的人。
第0006章 我真的只想做个无所事事的纨绔
探清了寇季是一个不自量力的人,王曙也对寇季失去了兴趣。
他不打算再跟寇季继续聊下去,所以直接开门见山的道:“既然你接下了此事,那我就给你讲讲规矩。从即刻起,我和你祖父,都不会帮你,所有的问题,都需要你自己去解决。”
寇季一愣,迟疑道:“包括事情的始末?”
王曙点头道:“这个也需要你自己去打听。”
寇季失笑,“平白无故的增添了不少难度。”
王曙含笑,“你就当是你祖父给你的一个考验。通过了考验,你就是寇府的小少爷;通不过考验,你就只能陪着你爹,一起回华州乡下去。”
寇季思量着笑道:“我能不能提三个条件?”
王曙抬手,示意道:“你只管讲,但是我并不能保证会答应你。”
寇季指了指身后的二宝,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低声笑道:“入了汴京城,不论祖父认不认我,我都算得上是寇府的人,穿着这一身出去,丢的是寇府的面子。
能不能准许我们主仆洗漱一番,换一身干爽的衣裳?”
王曙一愣,仔细打量了一下寇季和二宝身上略显寒酸的衣服,点头道:“你说的有理,无论怎样,你终究是姓寇,出门在外,自然不能弱了寇府的名头。”
“寇忠,一会儿带你小少爷进去沐浴更衣。”
王曙回头吩咐了寇忠一声。
寇忠赶忙躬身答应道:“知道了姑爷……”
寇季又道:“我还想见一见我爹。入了寇府,没能叩拜祖父,已经算是失了孝道,若是再不拜见爹,只怕会落人话柄。”
“我大宋以孝立国,你凡事以孝为先,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王曙话说的敞亮,可是脸上却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寇季特地提出要去拜见寇礼,打的是什么算盘,王曙心里清楚。
寇礼究竟干了什么错事,寇季从他嘴里得不到消息,就只能去寇礼嘴里套话。
王曙明知道寇季的小心思,却还是答应了他。
之所以答应的如此痛快,那是因为王曙心里明白,寇季纵然找到了寇礼,也未必能从寇礼嘴里套出多少有用的消息。
“我还希望能从府上支取一些钱财……”
寇季并不了解王曙的心思,所以在听到了王曙答应了他第二个条件以后,又提出了第三个条件。
眼见王曙用异样的眼神看向他,寇季立马又补充了一句。
“不需要太多,十贯足以……”
十贯钱,对于寻常百姓而言,那是一年花销,但是对于寇府而言,却是九牛一毛。
王曙以为寇季要狮子大张口,没料到寇季张嘴只要了十贯。
他迟疑了一下,淡淡道:“我许给你二十贯……”
寇季没有推辞,拱手道:“多谢姑父。”
王曙道:“你喊我一声姑父,我这个当姑父的也不能小气。提醒你一句,你的时间只剩下了三天半。”
寇季一愣,再次施礼道谢。
王曙摆了摆手,离开了正堂。
寇忠并没有跟着一起离去,而是弓着腰上前,对寇季道:“小少爷,随老奴前往室内沐浴更衣。稍后老奴会带您去见寇礼少爷……”
寇季并没有再执拗站在原地等寇准。
王曙的出现,代表的就是寇准,他跟王曙谈条件,就相当于跟寇准谈的条件。
条件已经谈妥,就不需要再冒着风雨去等寇准,给寇准叩头行孝。
事实上在寇季心里,能不叩头的情况下,他是绝对不愿意给任何人叩头的。
他在入府以后,之所以执拗的待在正堂门口,非见寇准不可,就是为了了解清楚寇府上下对他的态度。
寇季在寇忠的引领下,进入了廊道。
忠心耿耿的二宝的跟在寇季身后。
在廊道尽头的一间厢房前,寇忠停下了脚步,吩咐了几个丫鬟去帮寇季裁衣、烧水以后,引领着寇季进了厢房。
二宝要跟着进去,却被寇忠给拦下。
“府上家丁们沐浴的地方,在前院东南角的柴房,稍后我会让前院管事带你过去。”
寇季从这一点上看到了古代等级制度的森严。
他低声向二宝吩咐了几句,二宝乖巧的跟着前院管事去柴房沐浴更衣。
二宝走后,寇季进入到了厢房里。
厢房里的面积很大,摆设却并不多。
偏北的墙壁边上,放置着一张罗汉榻,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只巨大的红木澡盆,足足可以容纳三个人在里面沐浴,仍有多余。
在澡盆四周,各摆放着一张张轻纱屏风,屏风上勾勒着水墨的梅兰竹菊。
寇季进入到了厢房里,抖了抖身上的寒气,在寇忠伺候下喝了两碗香茶,丫鬟们烧好了热水以后,端着铜盆鱼贯而入。
一炷香的时间,巨大的澡盆里填满了热水。
为首的大丫鬟身手进去试了试水温,乖巧的走到寇季面前,施礼道:“小少爷,热水备好了……”
寇季站起身,对着她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出去吧。”
大丫鬟一愣,看了看寇季,又看了看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寇忠。
寇忠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问道:“小少爷不需要人伺候吗?府上的丫鬟们都是经过宫里嬷嬷调教过的,伺候人的手段那是一绝。”
寇季侧头,似笑非笑的看向他,低声笑问,“你这是何意?”
寇忠脸上的笑意一僵,低头道:“是老奴多嘴了……”
说完这话,他立马带着厢房里的丫鬟退出了房内。
寇季望着逐渐被关上的房门,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他确认了房门关紧以后,才脱下了衣服,将身体侵入到了温热的热水里。
闷着头在热水里捂了足足十个呼吸,他才抬起头,扬起一片水花,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幽幽的道:“这相府的富贵,还真不是好享的。还没进门,就摊上了事儿。若不是小爷我前世在红尘中磨砺了多年,还真不一定敢接下此事。”
寇季脑袋缓缓靠后,躺在了澡盆里的木枕上,仰望着头顶一排排整齐的梁柱,心头思绪万千。
坐享寇府的富贵,自然是一等一的美事。
只是他毕竟不是寇准亲生的孙子,所以在名头上总是弱一分。
一旦摊上事,寇准处理起他来,绝不会手软。
他那个便宜父亲就是最好的例子。
寇季不愿意受制于人。
这种感觉让他心里不痛快。
“哎!明明我只想当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享一享荣华富贵的……”
第0007章 见寇礼(求推荐!求收藏!)
寇季在厢房里洗去风尘,需要一些时间。
在他洗漱的时候,王曙伴着雨幕重新回到了中院凉亭。
寇准见到王曙去而复返的时候,坐起身,假装不经意的问道:“如何?”
王曙进入凉亭内,脱掉了靴子,盘膝坐下,长叹道:“小聪明还是有的,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些不自量力了。”
寇准眉头一挑,瞪眼道:“你不会拿寇礼的事情去考校他吧?”
王曙一愣,点点头道:“反正您老不在意这些阴险手段,不如扔给他练练手。”
寇准闻言,顿时急眼了,“你怎么能把这种事情扔给一个孩子去处理。汴京城的水有多深,你不是不知道,他一个孩子,怎么能处理得了官场上的事情?”
王曙一脸愕然,神色异样的看向寇准,“您关心他?”
寇准一愣,赶忙甩着衣袖嫌弃的道:“老夫只是担心他越帮越忙,他又没有涉足官场,根本不了解官场上的事情。”
王曙怪异的道:“小婿这么做,可是您答应了的……再说,小婿也不是没有帮他,至少答应了他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王曙细细的将寇季提出的三个条件告诉了寇准。
寇准听罢以后,关注点并没有放在寇季提出的三个条件上,而是皱着眉头道:“你是说,此番入府,随他而来的,只有一个年纪偏小的仆童?”
王曙闻言也是一愣,沉吟道:“倒是没发现其他的跟随者。”
刚才他跟寇季见面的时候,一直关注着寇季,却没怎么关注寇季身边的人。
如今寇准提及了此事,他才想起了此事。
寇准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半晌,他瞪了王曙一眼,指了指面前空荡荡的茶碗,哼道:“烹茶……”
王曙笑着摇摇头,开始帮寇准烹茶。
寇准的心思,王曙大概能够猜到几分。
寇准表面上对寇季这个从孙很嫌弃,可是内心深处还是有些在意的。
虽然寇季并非是寇准的嫡亲孙子,但从血脉上讲,属于一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王曙拨弄了一下火炉,让火炉里的火焰燃烧的更旺,煮上水后,继续给寇准烹茶。
一刻钟后。
一杯香茶被他递到了寇准面前。
寇忠在这个时候,也出现在了中院凉亭,他站在亭子外,低声道:“老爷,小少爷很守规矩。”
寇准闻言,满意的点点头,见王曙似笑非笑的目光往了过来,他赶忙干咳一声,板着脸道:“咳咳,安排两个老嬷嬷去伺候他。”
顿了顿,寇准又补充了一句,“去府库里,把老夫当年用的那条玉带取出来,给他用。然后再派人到华州老家去问问,为何没人护送他入京。”
“老奴知道了……”
前院厢房。
寇季洗净了一路上风尘仆仆所沾染的污泥,长出了一口气,从澡盆里站起身。
他用干爽的毛巾擦干了身上的水珠。
冲着门外呼喊了一声。
两个年迈的嬷嬷,打开了门户,端着两个撑着衣服的盘子,进入到了厢房内。
其中一人进门后,放下了盘子,躬身施礼道:“小少爷,您的衣服已经备好了……”
寇季要的急,现做肯定来不及。
嬷嬷们送来的衣服,都是府上的家丁特地去街上的成衣铺买的。
一身乳白色的蜀锦长衫,一身月光白的内衬,外有金冠一顶,玉带一条,还配有一柄象牙骨的折扇。
玉带看着不像是新的,有些老旧,但是上面那镶嵌着的九枚玉环,一看就不是凡物。
嬷嬷见寇季的目光落在了玉带上,笑着解释道:“这条玉带,是当年老爷金榜题名的时候,在垂拱殿上,先皇亲赏的。”
寇季闻言一愣,眉头挑了挑,眼中闪过一道别样的神采。
“劳烦两位,替我谢谢祖父。”
嬷嬷笑嘻嘻的道:“咱们都是府上的老仆,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您站着别动,我们姐妹伺候您更衣。”
在两个嬷嬷伺候下。
寇季穿上了内衬,锦衣,束起了金冠,缠上了玉带。
象牙骨的折扇,被寇季拿在手里,拍了拍。
还挺有世家公子的范!
两个嬷嬷瞧着穿戴整齐的寇季,眼前也是一亮。
她们一边帮寇季整理着衣装,一边笑嘻嘻的夸赞道:“小少爷的底子真好,换上了一身锦衣,立马变成了一个俊俏的小郎君。
这要是去汴京城里转一圈,还不知道有多少小娘子会为您倾倒。”
寇季在房间里的铜镜上仔细打量了打量自己的面容,满意的点了点头。
虽然谈不上貌若潘安,但也算俊俏。
收拾妥当以后,寇季辞别了两个嬷嬷,出了房门,就看到了二宝早已等候在了门外。
二宝洗漱干净以后,换上了一身家丁的衣服,看着也精神了不少。
“少爷……”
见到寇季以后,二宝赶忙上前呼唤了一声。
寇季对他点点头,然后转头对缓缓而来的寇忠道:“劳烦带我去祠堂见一见我爹。”
寇忠弓着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然后带着寇季七拐八拐,到了一座类似于正堂的建筑前。
祠堂比起正堂,少了几丝富贵气,多了几缕清幽。
祠堂的门户半掩着。
寇忠走到了祠堂门口,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资格进入到祠堂里。
虽然他也姓寇,但却是赐姓,并非本姓。
“小少爷请……”
寇季点了点头,留下了二宝,独自推开了祠堂的门户,进入到了祠堂内。
祠堂里的陈设很简单。
除了正中拜访的寇氏祖先的历代排位外,仅有一张供桌,两排蜡烛。
在祠堂正中,有三个蒲团。
中间的那个蒲团上面,跪着一个三旬左右,身穿着蓝色长衫的中年。
中年跪在那里,端端正正的,一动也不动。
纵然听到了祠堂门户开启的声音,也没有动一下。
寇季的目光落在了中年身上,神色有些复杂。
他就是寇季的便宜父亲寇礼。
寇季作为一个穿越者,夺取了前身的肉体,继承了前身的记忆。
但是在前身的记忆中,对于这个父亲的印象少的可怜。
从前身记事起,寇礼就一直在外游学,很少归家。
寇季不认为寇礼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会对儿子有多少记忆,所以他并不担心寇礼会从他身上看出什么不同。
寇季跨步走到了寇礼边上的蒲团上跪下,淡淡的呼喊了一句。
“爹!”
第0008章 发财就是赌博?!(求推荐!求收藏!)
“季儿?!”
寇礼听到了寇季的呼唤,猛然侧头,看向寇季,一脸愕然。
“你……真的是季儿?!”
寇季听到这话,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上。
这到底得有多不靠谱,才会不认识自己的儿子。
寇季顿时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是黑着脸点了点头。
寇礼似乎看出了寇季心里的郁闷,尴尬的笑道:“为父出外游学多年,跟你总是聚少离多,近些年更是跟在你祖父身后东奔西跑的,你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一天一个样,所以为父……”
寇季摇摇头,淡淡道:“您不必解释,孩儿理解。”
寇季不理解也不行,这种事情放在后世,那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是放在古代,却很寻常。
那些当兵的,应征以后,一年才回一两次家,碰上了大战,三五年不归家,回来以后不认识自家崽儿,很寻常。
而读书人,学识在到了一定地步以后,就会外出游学,以天地万物为师,增长历练,一出去也是好些年不归家。
他们父子两人见面,并没有那种两眼泪汪汪的场面。
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隔阂,让他们变得很生疏。
寇礼并没有在寇季面前摆出父亲的架子,寇季也没有一个当儿子的自觉。
寇季伸了伸腿,盘膝坐在了蒲团上,面对着寇礼。
寇礼有心要教育他不懂规矩,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寇季对待他并不热切,他也感觉到了自己对儿子不负责,心里有些愧疚,所以终究是狠不下心训诫。
他搓了搓手,有意避开寇季的目光,整理了一下衣装,然后才干笑道:“为父不好,犯了错被罚跪祠堂,让你看笑话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以后为父再也不会抛下你出去游学了。如今为父已经过继到了你祖父名下,跟在你祖父身边,足以学到很多学问,不需要去拜访其他名宿了。”
寇季淡淡笑道:“父亲言重了,儿不言父丑。您犯了错,我这个当儿子的也得帮您担着。我们是父子嘛。”
寇礼挑了挑眉,一脸意外的看着寇季道:“没料到我不在家这些年,你倒是学会了不少道理,为父心中甚慰。前些日安顿下来以后,为父还担心你在华州乡里瞎混,耽误了学业,如今看你这么懂事,为父也就放心了。”
“孩儿已经大了,自然不会给爹您添麻烦。”
“……”
父子二人,凑在一起,有的没的聊了一会儿。
寇礼笨拙的讲述着他这些年游学碰到的或者听到的趣事,想跟寇季拉近父子之间的关系。
但是寇季却跟他亲近不起来。
聊了许久,寇礼脸都笑僵了,寇季准备结束父子二人的尬聊,直接进入正题。
却没料到寇礼率先提到了他被坑的事情。
“季儿,为父也没什么大错,你祖父有些小题大做了。他罚为父在这里跪着,那是心里有气,想来过几日心里气消了,就会让为父出去。
你在府上先住下,过几日为父出去以后,带你逛一逛这繁华的汴京城。
为父跟你说,这汴京城里,好东西无数。
特别是西瓦子市里,有各种杂耍……”
寇礼开始絮絮叨叨的跟寇季讲起了西瓦子市里面的繁荣。
“爹,您能不能给孩儿说一说,您到底犯了什么错,才会被祖父罚跪祠堂。”
寇季果断的打断了寇礼的絮絮叨叨,直奔正题。
寇礼闻言,微微一愣,他说了半晌,儿子对他一直不声不响的,没表现出什么兴趣,现在儿子突然对他犯错的事情起了兴趣。
他心里非但没有觉得羞耻,反而还有些激动。
当即,他也没有隐瞒,开始向寇季讲述他运气不佳的过程。
“季儿,为父随着你祖父入京以后,被你祖父安排到了太学内求学。太学里的那些勋贵子嗣,觉得为父不是你祖父亲生的,所以看不起为父。
因此,为父也没什么朋友……”
说到这里的时候,寇礼神色明显有些黯淡,但他脸上黯淡的神色,转瞬即逝。
只见他开心的道:“但是,为父毕竟在外游学多年,人情世故远比他们懂的多,为父在太学里待了没几天,就交到了一群学识渊博的同窗。
为父跟着他们,一起吟诗作赋,一起读书写字,学问大有长进。
也正是跟着他们,为父才真正的见识到了汴京城里的繁华。”
听到这里,寇季不着痕迹的翻了一个白眼。
他不用问,都猜得出来,寇礼口中的一起吟诗作赋,一起领略汴京城的繁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无外乎出入青楼酒肆间,一起吃喝玩乐罢了。
真要是好好的待在一起学习,寇礼能走到这一步?。
不过寇季并没有打断寇礼的话,而是示意他继续说。
寇礼得意的笑道:“在我们这一群同窗之间,学识最渊博,长进最大的,就属你爹我,其次就是吴贤弟。吴贤弟是一个好人,他学识渊博,为人爽朗大方,经常仗义疏财……”
寇礼冲着寇季挤挤眼,笑道:“最关键的是,这个吴贤弟,经常还带着为父去发财。为父到汴京城不到一旬,在吴贤弟帮助下,就赚了一百贯钱。”
寇季皱起了眉头,他有预感,问题八成就出在了寇礼嘴里的那个吴贤弟身上。
别人平白无故的带你去赚钱,不是对你有所图谋,就是要害你。
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寇季从来不信。
果然,接下来就见寇礼脸上的笑容一扫而空,脸上浮起了一些苦涩,道:“可惜,为父前几日手气不好,输了三百贯,还搭进去了吴贤弟五十贯。
债主逼的紧,为父迫不得已,就顺了你祖父一条御赐的犀带,去偿还了债务。”
寇季听到这话,差点没吐出一口逆血来。
私相授受御赐之物,还觉得这不算大错?
这得多心大?
不过,当寇季垂下头,目光落在了自己腰间的玉带上的时候,心里也就释然了。
御赐之物,在旁人家里,确实是稀罕物。
但是对于寇准这种两朝老臣,又一直居于中枢的人而言,却并不稀奇。
逢年过节的皇帝都会给身边亲近的臣子赏赐一些东西。
寇准为官数十载,又四居相位,得到的御赐之物,只怕多的数不过来。
估计寇准自己偶尔也会发卖两件,或者赏赐给别人。
寇礼在寇准身边伺候的时候,想来也是看到过寇准赏赐过别人御赐之物,所以才会不把御赐之物放在心上。
只是这一次,寇礼发卖的御赐之物,明显有别于其他的御赐之物。
不然寇准也不会如此严厉的惩罚他,更不会给他这个从孙施威。
第0009章 似忠实奸的吴贤弟(求收藏!求推荐!)
“季儿,为父跟你说,吴贤弟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寇礼根本没有注意到寇季的情绪变化,他依旧在哪儿自顾自的讲述那位吴贤弟。
寇季不愿意继续听下去,他打断了寇礼的话,问道:“这么说你是欠下了赌债,所以才偷了祖父的犀带拿出去发卖?”
寇礼一愣,赶忙摆手道:“没有发卖,为父只是将犀带押给了典当行,而且还是活当,只要凑足了钱,就能赎出来。”
“活当了?可有当票?”
“有有有……”
寇礼在身上摸索了一下,取出了一张当票,递给了寇季。
寇季拿过当票,仔细一瞧,上面写着。
‘犀带一条,值千贯,作价四百贯,典当于东来典当行,为期一旬。’
这是一张活当当票。
典当行典当物件,一般分为两种。
一种是活当,一种是死当。
活当就等于是暂时抵押给了典当行,而死当就相当于卖给了典当行。
前者在到期以后,可以赎买,后者却不能赎买,属于一锤子买卖。
只是,寇礼手里的这一张活当的当票,明显存在这漏洞。
其一,犀带两个字有些笼统,犀牛品种不同,所产出的皮子也不同,而且犀牛身上不同部位的皮子,价值也不同。
最贵的犀带,价值可以达到十万贯左右。
最贱的犀带,价值却不足百贯。
从寇准对待他们父子的态度可以判断出,寇礼典当的那一条犀带,只怕不是一般的犀带。
典当铺子只是用了犀带两个字含糊了过去。
寇礼拿钱去赎买的话,也未必能够拿到原有的犀带。
在这一点上,寇礼被人骗了。
其二,当票上规定了赎买的期限,却没有讲明赎买所要缴纳的钱数。
虽然典当行有典当行的行规,但是当票上没有注明这一点,人家要是耍赖,寇礼也拿人家无可奈何。
即便是告到了官府衙门,也很难打赢官司。
寇季拿着当票,无奈的对寇礼道:“爹,您这……”
这么明显的漏洞,寇季不信寇礼看不见。
寇礼闻言,拍了拍胸脯道:“季儿,你放心,此事有吴贤弟在中间作保,出不了差错。”
寇季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
有人从中作保,自然可以简化一下流程。
可要是作保的人到最后倒戈相向呢?
这件事真要有寇礼说的那么简单,王曙一个三品大员,何至于开口说,即使他出面,也不一定能够办妥此事。
之前寇季只是对寇礼口中的吴贤弟有所怀疑,现在寇季几乎可以断定,寇礼口中的吴贤弟有问题。
那个吴贤弟,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寇礼骗的对他十分信服。
寇季纵然告诉寇礼,那个吴贤弟有问题,寇礼也未必会信。
他默默的收起了当票,继续问道:“爹,不知道您这位吴贤弟,姓甚名谁,有是何等身份?”
寇礼道:“吴贤弟如今跟为父一样,是太学内的士子,名唤吴明。他的兄长吴贤,是御史台的侍御史。”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侍御史,官居从六品。
比起御史、御史大夫、御史中丞,略显不如。
可那也是清贵的官儿,在朝堂上也算得上说得上话的那一类人。
论话语权,比那些外派的三四品的大员,还要多几分。
寇季默默的记下的这两个名字,然后又问道:“爹,您去耍钱的赌坊又是哪一家?”
“紫气赌坊!”
“紫气赌坊?”
寇季一愣,嘴角抽搐的问道:“紫气赌坊,东来典当行,它们是不是在一条街上?”
寇礼理所当然的道:“紫气赌坊,就在东来典当行隔壁。据说当时东来典当行的东家,在给典当行取名的时候,瞧见隔壁的紫气赌坊,心血来潮,就为典当行取名为东来。取紫气东来之意,是想让他的生意跟紫气赌坊一样的红火。”
听到这里,寇季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因为从寇礼的话里,寇季判断出,寇礼恐怕不只是被别人骗了那么简单。
很有可能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局。
一个为寇礼设的局。
当然了,这局是设在了寇礼身上,可背后之人谋划的肯定不是寇礼。
以寇礼的身份地位,还不足以让人家设局对付他。
背后之人,真正要谋划的,必是寇准。
而寇礼口中的那个吴贤弟,必然是局中的关键人物。
从寇礼在太学交到同窗好友,到被人带着出如烟花柳巷,进入到赌坊里发财,再到欠债,偷犀带发卖,以上种种,都有那位吴贤弟的影子。
既然人家是存心算计的寇礼,那么首尾必然处理的干干净净。
寇季想要处理这件事,只怕不容易。
寇季脑子里思量着对策,嘴上又问道:“爹,您可知道祖父的那条犀带,有什么特别之处?”
寇礼歪歪脑袋,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为父记得你祖父说过,那一条犀带是太宗所赏,是用通天犀的皮角制成的……”
寇礼看向寇季,疑惑道:“怎么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寇季心头有了算计,随口应付了一句,“没什么……”
寇季又陪着寇礼聊了几句,然后找了个借口,离开了祠堂。
出了祠堂门。
寇季长出了一口气,对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二宝点了点头。
转身对伺候在一旁的寇忠道:“帮我取一下钱财,我要出府。”
寇忠躬身道:“回小少爷的话,姑爷答应您的钱财已经备好,账房的长随已经拿着钱在府门口等候。”
寇季点点头,带着二宝前往了府门口。
走到府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身形硕壮的汉子,背着一个巨大的褡裢,站在门口等候。
汉子身上穿着一身家丁的服式,胸前胸后的褡裢里鼓鼓囊囊的,压的他的肩膀都有些矮。
在这个以铜钱为主流货币的时代。
二十贯铜钱,接近了两万文,足有二十斤左右重,带在身上沉甸甸的。
二十斤的铜钱,压在二宝身上,二宝估计都能被压的弯着腰走路。
寇季拿着的话,大致也会被压弯腰。
难怪账房要派遣一位长随跟着。
第0010章 修仙入迷的官家(求收藏!求推荐!)
府门口。
寇季单手背负于身后,一手拿着折扇,回望门楣上的横匾。
匾上书两个字。
寇府。
简单的两个字,却代表着寇季底气所在。
他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像是一个官宦人家的世家子。
他要解决寇礼惹下的祸端,虽然不能借助寇府的力量,但是寇府的名头还是要借的。
寇礼闯的祸,在寇礼眼里,只是一件小事。
可寇季却清楚,此事非同小可。
这里面的水很深。
深到了寇礼看不清楚水下的东西。
寇礼以前在华州乡里的时候,只是一个贫寒读书人,虽说族里出了寇准这样的大人物,可他当初跟寇准没太大关系,寇准不可能时常接济他,顶多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给族里送一些东西,让族老分配,他好跟着沾一沾光。
所以从根本上讲,寇礼终究是一个穷人,一个穷到需要典当家里东西才能支撑他出外游学费用的穷人。
自从他认了寇准为父,穷人乍富,难免会沾染上一些暴发户的习气。
可惜他的见识、谋略、胆识等各方面,却没有跟上。
以前跟着寇准四处奔走的时候,他的那些微薄的见识尚且能够用上。
可入了汴京城这个权力场,他那一点微薄的见识、谋略,就有些捉襟见肘。
以至于被人家耍的团团转。
这就好比是一头羊,以前在羊群里混的时候,混的如鱼得水,突然到了狼群里,它很快就会被吞的渣都不剩。
寇季却不同,不论从见识、胆识、谋略等各方面比较,他都远比寇礼要广。
所以他能一眼看清楚的东西,寇礼未必就能够看清楚。
寇礼从头到尾都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件家长里短的小事。
可寇季看到的却是一件要吃人的大事。
寇准是何人?
两朝老臣,四度拜相,官居一品(此处官居一品,指的不是宰相,寇准头上并不是只有宰相职权)。
跺一跺脚,汴京城都要颤抖三分的人。
敢耗费时间布局,算计寇准的人,又岂是一个能简单对付的角色?
寇季现在要做的,就是挖出这个躲在背后的人,以及弄清楚这个人的目的。
寇季现在明白了,为何王曙当时听到他提出要见寇礼的时候,脸上会布满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因为从寇礼嘴里,他只听到了最表面的消息,其中的根本原因,寇礼一概不知。
直到现在,寇礼还不知道自己被别人算计了,更不知道别人算计他的真正目的。
寇季不知道,他有这么一个父亲,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有这么一个心思浅薄的便宜父亲,他就不需要费力的在寇礼面前去掩饰他穿越者的身份,他只需要略施小计,就足以让寇礼不对他产生任何的怀疑。
可,有这么一个心思浅薄的便宜父亲,他就别想再安安稳稳的在汴京城里享富贵。他指望不上便宜父亲帮自己遮风挡雨,还得自己赤膊上阵,去帮自己的便宜父亲去遮风挡雨。
“哎~”
寇季叹了一口气,转着手里的折扇,向马行街外走去。
二宝颠颠的跟在他身后,疑问道:“少爷,天色不早了,我们去哪儿啊?”
“酒肆、茶馆、脚店,分别去转一圈,领略一下汴京城的风华。”
寇季随口应付了一句。
二宝憨直的点点头。
跟随在他们主仆二人身后的背钱的长随,却很意外的看了寇季一眼。
他可不是一般的长随,他爹是最早跟随寇准的一批忠仆,他自己跟随寇准也有好些年了。
二宝不懂寇季要去酒肆等地的用意,可他懂。
历来,这些地方都是打听消息最便利的地方。
汴京城很大,藏着好多秘密。
汴京城也很小,很多秘密也都藏不住。
许多秘密最先流出来的地方,就是街边的酒肆、茶馆、脚店。
寇府所在的马行街,是专门供给车马通行的,比较清幽,店铺很少。
寇季要找酒肆多的地方,就得出了马行街,穿过大相国寺和景灵宫之间的那一条巷子,前往御街上。
御街远比马行街要繁华。
寇季刚踏足到了御街,就看到了一家脚店、一家酒肆。
脚店里多是过往歇息佃户、长工,他们会从店里要一碗茶水,或蹲、或坐,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闲聊。
相比而言,酒肆里的客人就比他们富贵一些。
他们大多是豪门大户里的家丁仆人,手里有一两个主人家赏赐的小钱,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叫两壶酒,一碟子下酒菜,坐在一起就能吹许久的东家长李家短。
以寇季的身份装束,去脚店里自然不合适。
所以他在酒肆里挑了个位置坐下。
在店小二的招呼下,他要了一壶甜酒、一碟煮豆子,坐在酒肆里边吃边喝,一句话也不说。
这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他让长随付了钱,然后就带着二宝和长随前往下一家。
路上,二宝挠着头不解的问道:“少爷,咱们为何不在一个店里吃饱喝足,反而要来回跑呢。”
寇季前行的步子一顿,笑吟吟的道:“你家少爷我呢,今日出来就是尝尝味,味道好了,以后我会经常光顾他。味道要是不好了,我肯定再也不来。
咱们以后要在汴京城里常住,吃可是头一等的大事,不能马虎。”
二宝又挠了挠头,又道:“可是刚才那家味道就不错啊。”
“也许下一家味道更好。”
“……”
主仆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很快就到了下一家。
……
就这样,三个人在御街上的酒肆、脚店、茶馆里,进进出出,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才走到了御街的尽头。
二宝今日吃美了,敞开了吃,吃了许多东西。
走到街口的时候,肚皮圆溜溜的像是个吹满气的猪尿泡。
寇季没怎么吃东西,因为他的心思就没放在吃的上面。
经过了一下午的探听,寇季探听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寇礼当掉了御赐之物的消息,早已传的满城皆知。
同时,寇季也证实了心中猜想,寇礼确实被人算计了,算计他的正是吴家兄弟。
至于一个从六品的侍御史,为何胆大妄为的算计当朝宰相,无人知晓。
寇季觉得他还需要找人了解一下详细的消息,得弄清楚吴家兄弟算计寇准的目的。
百姓们除了怨寇礼毁了寇准一世英名外,纷纷觉得寇准要倒霉。
他们之所以如此肯定,那是因为被寇礼典当的那一条犀带不是寻常的物件。
据说是当年番邦朝贡的举世罕有的通天犀,太宗皇帝命令匠人们,做成了两条犀带,一条留着自己用,一条赐给了寇准。
太宗皇帝早已归天,属于他的那一条犀带,也跟着他一起埋进了皇陵里。
寇准手里的那条犀带,可以说是举世唯一的一条。
不仅价值连城,而且在内府里都是挂着名号的。
连内府都惦记着的东西,可见它有多珍贵。
而所有人都料定了寇准要倒霉,可寇准现在却没倒霉,原因就在宫里的那位重病不起的官家身上。
据说这位修仙入迷的官家,四日前,梦到了神女降临,要赐福给他,邀他一起飞升天界。
梦醒以后,他立马下旨,让朝堂上的百官,代替他沐浴斋戒七日,七日后随他一起恭迎神女赐福。
正是有了这七日的斋戒沐浴日,才让寇准迟迟没有倒霉。
这也是为何王曙在寇府正堂门口提醒寇季,他还有三日半时间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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