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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边待诏(木秋池)

文案

曾名动洛阳的清贵公子裴望初,一朝沦为恶名昭彰的嘉宁公主的待诏。

谢及音待他不好,他像个奴才一样,每天给她挽发梳头,跪地穿鞋,为她端水盥洗。却仍动辄遭到惩罚与打骂。

后来他被折磨死了,草席一卷扔进乱葬岗。再后来,他死里逃生,东山再起,率军踏破洛阳城,自立为帝。

众人都以为他恨毒了谢及音,要将她千刀万剐,以报复她曾经的折辱。可是裴望初在空荡荡的公主府里掘地三尺,因为找不到她快要急疯了。

谁都不知道这座阒寂的公主府里曾经藏了多少秘密,声名狼藉的公主殿下和她危在旦夕的待诏公子在这里相爱,为了保住他,他的殿下不惜自毁名节,步步行于风口浪尖。

如今他坐拥宫阙千重、山河万里,夜深难寐之际,裴望初望着空荡荡的双手,怀念谢及音落进他怀里的满头长发。

小剧场:

裴望初下朝时,谢及音刚刚睡醒。
他熟练地从婢女手中接过水盆和帕子,轻车熟路地服侍谢及音起床洗漱,屈膝跪地为她穿好鞋袜。
“今日梳飞仙髻,戴紫玉琉璃步摇,好不好?”
年轻俊逸的帝王拾起发梳,温柔地为她通发。
久居宫中服侍的老人早已见怪不怪,刚被塞进宫想要谋得圣宠的新人却吓了个半死。
谢及音见状轻叹了一口气。
“陛下……”
微凉的手掌落在她肩头,似提醒,又似警告。
谢及音及时改口。
“巽之,你不要吓着别人。”
裴望初笑了,一副谦逊柔顺的样子。
“我惹殿下生气了,殿下罚我便是。”

食用指南:
1.背景架空,参照魏晋南北朝。
2.1v1,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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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姊妹
  秋雨过后,洛阳城中天气转凉,红盈盈的海棠果落满了嘉宁公主府的院子。
  无人来扫,院中静悄悄的,冷寂得不像是公主府,然一阵秋风刮过,海棠树下忽有琴音随风而起。
  琴音初时懒怠,而后渐入佳境,风过弦上,似有鹤唳之声。
  “将乖比翼隔天端,山川悠远路漫漫,揽衣不寝食忘餐。”
  此曲名《别鹤操》,为商朝陵牧子伤夫妻别离而作。操琴之人浅唱相和,声色动听却又惫懒绵长,随着纤长如玉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按在弦上,她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唱着。
  侍女识玉快步走进院子,循着琴音走到海棠树下,朝操琴的女子行了一礼。
  那女子微微侧首,她戴着帷帽,轻风撩动起垂至她双肩的薄纱。
  “殿下,三公议罪有消息了。”识玉停顿了一下,说道:“裴家以谋大逆论,男皆斩首,女皆籍没。裴七郎……也在里面。”
  琴弦骤然崩断,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如箭穿雁喉,刃断鹤腿,尖厉又短促。
  一声响过后,周遭又安静了下来,嘉宁公主谢及音静静坐着,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木雕。
  识玉有些担心她,轻声唤道:“殿下?”
  谢及音蓦然抬眼看向识玉,脸色被帷帽遮着,却也隐约透着惨白,她问道:“太后没闹?”
  识玉道:“太后娘娘昨日启程去五台山祈福,恐要半年方归。”
  谢及音又问:“杨司徒呢?”
  识玉道:“杨司徒昨日患疾,闭门谢客。”
  谢及音一连问了许多人,要么寻不到踪迹,要么缄口不言,皆已表明对这桩案子置身之外、明哲保身的态度。
  谢及音的双手无意识抓紧琴弦,心中渐生烦躁,忽而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推案而起。
  “还有一人可求,”她喃喃低声道,“谢及姒……谢及姒一定会救他的!”
  当今太成帝谢黼本为汝阳郡守,乃是篡了魏灵帝的位而称帝。他膝下仅有两女,皆是其潜邸汝阳时所生,长女名曰及音,次女名曰及姒。
  这二女并非一母同胞,及音的母亲去世后,及姒的母亲杨氏被扶正。
  杨氏出身的弘农杨家,在谢黼起事造反的过程中贡献极大。作为谢杨两姓联姻的血脉,谢及姒如今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谢及音与这同父异母的妹妹本不亲近,然而此刻想起她,却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当即铺纸研墨,给谢及姒写了一封信,让识玉在宫门落锁之前送进宫去。
  谢及姒一定会帮裴七郎的。谢及音望着落满庭院的海棠果心想。
  因为谢及姒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
  因为当初与裴七郎的婚约,是谢及姒自己求来的。
  为了等谢及姒的消息,谢及音这几日都没出门。她本就是长年寡言深居的性子,少与人往来,不爱人近身,公主府中虽气派却冷清。
  她的驸马崔缙也两天没有回府,愈发显得公主府里没有人气。
  第三天又变冷了许多,谢及音午睡醒来时内室静悄悄的,隔着花窗,她听见识玉站在廊下与另外几个侍女低声说话,似是在打听驸马的去向。
  谢及音从床上撑身坐起,唤道:“识玉。”
  识玉听见动静后挑帘而入,扶她起身洗漱,谢及音在妆台前坐定,懒懒拾起一盒胭脂。
  金铜镜里映出一张薄而冷的美人脸,眉若新弦月,鼻似梁上雪,一双杏眼自尾端上挑,如折扇微展,又如酒兴意浓时极风流的一笔浓墨,让她整张脸具有了夺目的风韵。抬眼时摄人心魄,垂目时又似一副久挂堂上的淡墨山水,有种令人长久凝望的静意。
  如此绝色的容貌,可惜主人长年寡言少笑。
  更可惜的是,她生了一头异于常人的白发。
  苍苍华发披落在两肩,如一席银瀑,浓密而柔韧。这发色不是耀眼夺目的雪白,也并非一片浓稠的乳白,而是呈现出一种介于月白与玉白之间的清浅的灰白色。
  如果不是被视为妖异与不详的象征,识玉会觉得,她家殿下美得独一无二。
  识玉一边为谢及音挽发一边在心里叹息,若非这三千烦恼丝,凭她家殿下的姿容,又怎会被千萼宫那位处处压一头,更不会至今仍与驸马感情不睦。
  识玉正暗自感慨,忽听谢及音问道:“有消息了吗?”
  识玉支吾答道:“虎贲军校场与崔家都没找到人,也许驸马是进宫见陛下去了,说不定晚上就会回府。”
  谢及音却道:“我问千萼宫。”
  如今的千萼宫里住着佑宁公主谢及姒,两天前谢及音写了封手书给她,至今仍未收到回信。
  识玉摇了摇头,谢及音默然片刻后说道:“入宫。”
  有些事,她要亲自去找谢及姒问清楚。
  识玉当即吩咐人去准备马车,取过帷帽为谢及音戴上,遮住了她满头的华发。
  嘉宁公主府的朱轮华盖马车穿过平康坊与广阳坊,径直驶入洛阳宫,谢及音在景运门处改换乘轿,未经宣室殿附近,自永巷穿过,径直前往千萼宫。
  千萼宫内,谢及姒正与侍女们围湖喂鱼,听闻谢及音来访后,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将手中的鱼食尽数扬入湖中,在侍女呈过的金盆里慢悠悠地洗手。
  召儿是她身边的一等侍女,知道谢及姒不愿见谢及音,出主意道:“要么奴婢出去回了她,就说您今日出宫去嵩明寺进香去了?”
  “她若是那么容易死心,今日便不会来这一趟,小心她追到嵩明寺去了,”谢及姒无奈一笑道,“罢了,她也是个可怜人,何苦为难她,本宫去见见吧。”
  千萼宫内焚香袅袅,入眼之物皆非凡品,且不说屋内桌椅床榻精镂细刻,博古架上的摆设奇巧精绝,垂帷纱帐薄若蝉翼,单是从楠木菱花窗随意往外一望,一草一木皆相照应,就连那些不起眼的湖石,也是千里迢迢从太湖运到洛阳来的。
  谢及音慢慢收回视线,隔着帷帽,她看到了被簇拥而来的谢及姒。
  谢及姒穿着一件桃红色的折裥裙,罩着浅色云纱披挂,乌鬓花髻,玉靥秀容,如一枝灼眼的芙蕖款款招摇。
  “问皇姊安好,我来迟了。”
  谢及姒邀谢及音同坐,不必吩咐,片刻便有婢女上前奉茶,施施然排开七八盏,皆是内廷御奉的名品。
  侍女在旁介绍各盏茶饮的风味,谢及音的目光越过谢及姒,落在她身后那架古琴上。
  谢及音突然出声问道:“你换琴了?”
  侍女悻悻闭嘴,谢及姒端起一盏雨后径山茶,徐徐说道:“父皇新赏下来的,此琴名‘仰秣’,据传伯牙曾奏此琴,六马闻音仰首,乐而忘食,故得此名。皇姊想要试试吗?”
  谢及音摇头问道:“月出呢?”
  月出也是一架名琴,河东裴家的裴望初曾教授谢及姒音律,后将此琴赠与她。谢及姒十分爱惜月出,必日日亲自拂拭。
  谢及姒闻言一顿,搁下了茶盏,淡淡道:“坏了。”
  “宫中乐师如云,可以修。”
  “宫中亦收有天下名琴,我是公主,得享天下好物,何必对一架破琴修修补补,”谢及姒说道,“若是皇姊想要,我派人将月出送到你府上便是,反正一架坏掉的琴,我留着也无甚用处。”
  谢及音遮在帷帽后的面容蹙了一瞬。
  她想起了一些旧事。
  彼时魏灵帝身体日渐衰弱,她父亲谢黼已有不臣之心,欲将谢及姒嫁给河东裴家,以拉拢裴家为己用。他邀请裴家嫡支的几个小辈过府饮宴,席间裴望初引琴而奏,琴音高妙,躲在屏风后偷听的谢及姒十分喜欢,闹着要父亲请他来教音律。
  裴望初每月来谢家两次,有时候谢及姒心情好,也会邀谢及音同往。虽然谢及音知道谢及姒并不喜她打搅,常常只是嘴上客气,但及音仍会答应,只为了摸一摸那架有明月清风之声的“月出”。
  谢裴两家定下婚约后,谢及音再未前去旁听过。后来,听说裴望初将月出琴赠与了谢及姒。
  “罢了,我来不是为了一架琴,”谢及音收回目光,隔着帷帽落在谢及姒脸上,“我给你的信,看了吗?”
  谢及姒面露惊讶,“什么信?最近给我发帖子的人太多,许是混淆搁置了。”
  无论是人是物,谢及姒一向只挑拔尖儿的用,若她身边的侍女蠢到连嘉宁公主府的信件都分不清楚,早该被她打发了。
  “那可要仔细找,”谢及音声音微凉,“信若是被别人看见,你我都要挨罚。”
  闻言,谢及姒眼里的笑意也淡了下去,“既然如此,皇姊何苦写呢?”
  谢及音道:“因为我总想着,若是你愿意帮他呢?”
  谢及姒默然不语。
  谢及音说道:“父皇执意要处死裴家,一是因为起事时裴家没有相助,二是因为破宫时裴道宣一箭伤了他的左腿。如今裴道宣已死,裴家阖族已倒,父皇的怨忿也该消了。裴望初曾与你有过婚约,若你肯出面求父皇,只保他一人,还是有希望的。”
  “三公议罪给裴家定的是谋大逆,连陇西裴氏旁支都难逃罪责,何况裴望初是裴氏嫡子,裴道宣的亲弟弟,”谢及姒哼了一声,“当初裴家尚不肯念及与我的婚约相助父皇,如今却要我去救裴望初,是何道理?”
  谢及音问:“你不想他活吗?”
  谢及姒答道:“我自然想让他活着,可若要我搭上公主的荣宠、搭上我的名声去赌,我不愿意。”
  谢及音叹了口气,“父皇宠爱你,未必——”
  “宠爱?呵!”
  谢及姒冷笑一声打断了谢及音,如今她已有些不耐烦,玉容微蹙地睨着谢及音道,“你我姊妹向来不亲近,你与裴望初也不过泛泛之交,我还在心里疑惑,想依你这万事不留心的性子,怎么会求到我千萼宫来,原来心中另有主意!怎么,我的好姐姐,你当真以为父皇冷落了我,就会想起他另一个好女儿来?”
  谢及音知道她误会了,解释道:“我无意与你争什么。”
  “这话你自己信吗?”谢及姒反正是不信。
  七岁之前,谢及音是家中唯一的嫡出姑娘,汝阳郡守势大,有些想与谢家联姻的士族便将目光对准了她。谢及姒至今仍记得嫉妒的滋味,她幼时常常想,一个生来头发尽白、性格孤僻的怪物,为何能凭借出身就得到所有恩宠。明明论容貌、才华、名声,自己才是谢家更愿意对外提及的姑娘。
  若是谢及音傲慢恶毒,谢及姒还可以恨她,可她偏偏性格柔弱近乎可欺,像她那短命的娘包容她娘一样,包容她的放肆和僭越。这使得谢及姒没有道理恨她,更使得家里没有人与她同仇敌忾,认为谢及音配不上嫡出的身份。
  这种嫉妒直至她母亲被扶正,她也摇身变成嫡出后才被渐渐抚平。此后谢及姒常常心想,自己在觊觎本就不该拥有的这一切时尚愤恨至此,何况平白无故被人抢去了一大半恩宠的谢及音。
  谢及姒觉得,如果她是谢及音,一定在心里恨毒了她。
  所以谢及音说她无意争什么时,谢及姒不仅不信,反而觉得可笑。
  她若是无意,就不该来怂恿她去触父皇的霉头。
  谢及音虽然守活寡守成了洛阳城的笑话,但她谢及姒还清清白白,她该嫁世间最好的儿郎,对于曾与她有过婚约的裴望初,她不仅不能救,还要离得远远的。
  谢及音挨了她一顿呛白,讪讪闭上了嘴。
  她本就不是舌灿莲花的人,试着游说谢及姒已经费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如今看清了谢及姒的态度,这千萼宫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谢及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帷帽,确保自己的头发被遮得一根也不漏,这才撑着小案起身,生硬得说道:“那我走了。”
  谢及姒眼也不抬地吩咐了一声,“召儿,送送皇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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