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相女(重生)》作者:芸生生

闻月是院里头的“中姑娘”。
  
  辰南王府院里头的女人们是有三六九等的,虽不至于跟皇宫里头似的那么多级别,但好歹也分为上中下三等。闻月算是最早来王府的一批了,可辰南王的宠爱不是靠资历就能熬出来的,熬了三年,闻月也就混了个不上不下的“中姑娘”。
  如上京茶馆里头的评书所言,对一个女人深情就等同于对其他女人薄情。闻月觉着,辰南王谢翊就是这么个人。自打两年多前娶了青梅竹马的王妃起,他便独宠她一人。
  王妃虽不喜欢院里有那么多莺莺燕燕,但迫于身为辰南王妃的得体颜面,还是“大度”地留下了她们。只不过王妃觉着,那么多姨娘的存在委实伤了辰南王对她的专情风骨,一声令下,王府里头就再没了姨娘的称呼,全都成了姑娘。好似一口一个姑娘叫得,就能将辰南王跟这些莺莺燕燕的过去抹光了似的。
  
  腊月初雪,院外的雪将树枝压得低沉。小道上刚有人走过,留下了一串脚印子,可没一会儿那印子已全然淹没在一片纯白里了。
  雕窗大敞着,闻月笑眯了眼睛,感叹着:“进上京城三年了,还是头回见这么大的雪。殷灵子,你说是不是前两年没下的雪,都在天上攒着,铆足了劲下到今年呢。”
  殷灵子从她背后走到窗前,算盘声擦擦地响:“还真是南方来的蛮子,下大雪都没见过。”
  “我们那儿从不下雪。”
  “那是你见识少。”
  殷灵子从塞北来,性格跟那塞外的牛羊似的,不拘一格。说起话来一针见血,但心却是不坏的。她按上窗,说:“得了,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关上。”
  闻月不死心:“再看看。”
  “不成。”殷灵子蹙了蹙眉,转头阖上窗,落了窗锁:“我们塞外有个说法,连年不落雪,突降大风雪,必遭大冤。”
  闻月一愣:“还有这种说法?”
  “是,怪忌讳的。”她挑眉,“所以别瞧雪了,我给你瞧点其他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闻月还没问完,殷灵子就跟变戏法似的,从袖口里掏出一把手心大小的金算盘。金算盘做工精致,一看就是宫廷手艺,算盘一角特意留了空,穿了根红绳系在腕上,很是秀气。
  闻月一愣,但并不惊讶:“打哪儿弄来的?”
  殷灵子笑笑,一点也不瞒着:“南院新来了个下姑娘,家里是商贾世家,我拿这月府里发的胭脂水粉跟她换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妃的精得很,生怕我们这中下等的姑娘打扮好了,入了辰南王的眼,平日里胭脂水粉一概不准从外头弄进来,都得她亲自过了手才给我们。上姑娘拿得还算好,我们中姑娘也算行,至于那些下姑娘,各个年轻貌美如花,王妃心里那杆秤精着呢,给她们配得胭脂水粉都是最劣等的。”
  闻月耸耸肩:“我可不信你真拿了你的胭脂水粉给她。”
  殷灵子掩着嘴笑:“知我莫若你。”她戳戳闻月的肩,“我先是把那胭脂水粉抠出来,再用劣等的充了进去,卖她的也就是个盒子。你当时都没见着,她拿到那盒东西,涂了涂后,还高兴得直喊我殷姐姐呢。”
  闻月了然:“所以抠出来的胭脂,你是卖给了老主顾中姑娘王粲,还是下姑娘陈兰兰呢?”
  “嘿嘿,卖了俩人,一人一半,感情不散。”
  闻月笑着叹了口气。
  
  殷灵子父亲是塞北的一名清官,因清廉正直不拿人油水,变相导致了被官场排挤,处处碰壁。闻月听殷灵子说,殷家最差的那段时间,一家几口人天天喝米汤度日。后来听说有人要给辰南王献美人,殷灵子父亲仰慕辰南王已久,便问了女儿意见。殷灵子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只因为塞北进献美人的家眷,能得十两纹银。自家弟弟喝米汤喝得力气没了,在学堂昏过去好几回,殷灵子平时最疼她这个弟弟,想着十两银子能给弟弟换好几十顿烤鸡,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殷灵子是苦怕了,也穷怕了。想着进辰南王府兴许还能获得家主青睐,帮扶家里一把,却没想到遇到了个对王妃痴心一片的辰南王,也就死绝了心,走偏门去了。
  殷灵子常说:“这年头,图人钱图人貌,也总比图人心好。”
  闻月觉着也是,幸好她藏了点私房钱,和殷灵子这友情,少说还能维持些日子。时常听殷灵子叽叽喳喳,到这王府里头的生活也不算太无聊。
  
  殷灵子加了几根柴火,房里头取暖的火盆一下烧得很旺。
  闻月觉得脖子里头燥得慌,下意识地就要开窗。
  殷灵子却一把将她扶了回去,“这大冷天,开什么窗,你染了风寒倒是不要紧,可这肚子里头的小世子要是出了差错,我可过意不去。”
  闻言,闻月撑着腰,还是坐了回去:“我倒希望是个女孩。”
  “你这个不争气的。”殷灵子说:“王妃至今无所出,若得男胎,母凭子贵,你今后的日子还能多些保障。”
  闻月抚了抚肚皮,这两天胎儿刚会动,闹腾得不行:“我倒还希望是个女孩,女孩说不定还能留在身边养着,总不至于像然儿似的,一年也见不着几回。”
  殷灵子安慰她:“好了,别难过了。然儿好歹是现今辰南王唯一的子嗣,无论嫡庶,一条命总归是好保的。”
  闻月朝她笑笑,无能为力地点了点头。
  回想往昔一切,闻月仍然觉得恍惚。虽只是三年光景,却好似过了半生似的。她出身乡野,父母亡故,因救了蒙难隐姓埋名的辰南王,对他一见倾心,跟他进了上京城做了他的家眷。那会儿,辰南王府没几个女眷,闻月也曾以为自己能仰仗着辰南王偶尔的宠爱,能凑活过些日子。
  没想到三年前王府遇刺,旁人倒是没什么事,闻月却倒了大霉,被刺客一剑戳穿了心口,虽不致命,但胸口和后背都留了两块碗大的疤。自那起,辰南王便再不招她过夜了,进门的次数也愈发少了。闻月虽然装不懂,但终归清楚,辰南王见多了肤若凝脂的女人,她这样伤痕累累的身子,哪入得了他的眼。
  可闻月还是幸运的,虽受了重伤,却也意外被大夫诊出喜脉,那孩子跟她一样顽强,八月之后,顺利得活了下来,她给她取名然儿,只愿他一生顺遂,顺其自然。
  王妃膝下无子,作为院里头唯一的子嗣,然儿不足百日就被接到了王妃那儿去。自那以后,闻月见他的次数便少之又少。
  前段日子,辰南王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都快两年多没碰过她。她都快以为他都忘了她这一茬人,却在醉酒后在她这儿留宿。俩月后,闻月又被诊出了喜脉。
  院里那些姑娘们都说闻月运气好,命够硬,王府上下百来号女人一无所出的情况下,偏偏是她,一而再地怀了辰南王的子嗣。
  旁人都说她说她好命,可只有闻月知道,这好命二字底下,才是最危机四伏的地方。
  她这一生没其他愿望,唯独希望的,便是好好活着。
  她要好好活着,然儿也要。
  至于旁人的,她不能管,也管不着。
  
  “对了,除夕夜的衣裳备好了吗?”殷灵子拍拍她的手,喊她回神。
  闻月这才想起来,后天就是除夕夜了。
  自打王妃进门起,除夕夜就有在府里设宴款待各高官家眷的习惯。而这夜,王妃也会给闻月个特赏,前厅开宴,闻月就能在这时候从仆役院里头进趟后花园,同然儿见上一面。毕竟像闻月这样,无名无分的家眷,也不配出席在家宴上。
  闻月回:“就准备穿你上回送我身套湖绿色的袄子。”
  “哎呀,我上回就说那套最称你。”殷灵子一边在火上烘着手,一边把玩着那把金算盘:“快换上让我瞧瞧,可别到时候美得,让然儿都认不出你了。”
  “净闹我。”
  嘴上虽闹着,闻月却还是乖乖听了殷灵子的话,把那套湖绿色的袄子给换了。
  她皮肤本就白嫩,湖绿袄子衬气色,一穿上,红扑扑的脸蛋透着粉,好不可爱。闻月有双灵动的杏眼,眼睫深深,笑起来眼里头跟有水似的,一点都瞧不出早已为人母亲。
  算盘被殷灵子盘的沙沙响,她来回走了好几圈,上下打量了闻月好几遍:“瞧这身材窈窕的,我见犹怜,一点瞧不出怀孕五月有余了。”
  “我乡野里头来的,自然精瘦些。”
  “啧啧啧,你可都不知道院里多少人羡慕你。王府这第一胎是你这儿出,第二胎还是你这儿。”殷灵子掩着嘴靠过来:“兴许王妃都羡慕得紧。”
  “快别胡说。”闻月越说越轻:“我倒宁愿不要这样。外头流言你没听吗?”
  殷灵子怕闻月伤心,故意转移话茬子:“没,哪来的流言,都是前段时间……”
  她还没说完,闻月就打断了她——
  “她们说然儿是夭折的命。”
  听完,殷灵子没了动静。平日里听旁人这样说起,殷灵子只觉得那些长舌妇嘴痒恨不得扇上去。可闻月这人她实在了解得很,单纯简单,没什么心思,如今从她口中这么听来,只觉得心头悲凉。
  为人母,却无法保全亲子性命,实在痛苦。
  
  闻月推开门,裹紧了袄子,走到皑皑一片的雪地里。
  她伸手,大片雪花落入掌心,她回头跟追来的殷灵子说:“上回请你买的东西买着了吗?”
  殷灵子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闻月。闻月把它打开,见着里头有一颗黑色的小药丸。
  殷灵子说:“按照你的药方子研磨制成的。”
  闻月说:“我父亲入乡前曾是宫里御医,说按这方子制成药丸能解百毒。”说完,闻月将那药丸子取了出来,放在食指与拇指之间碾成粉后,又重新放入盒内。
  殷灵子紧张:“这碾碎了还怎么服?”
  闻月眼里有慈母似的光芒:“然儿年纪小,吞不下这么大的药丸。”
  殷灵子一怔,先是环顾周围一眼,再回头小声同闻月说:“你为何要告诉我,这是给然儿准备的。”
  “不知如此,我还要告诉你……”
  殷灵子知道这是个大麻烦,她不想惹麻烦,但该死的八卦心,让她忍不住驻足听下去。
  闻月慢条斯理地笑了,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我怀疑谢翊给然儿下毒。”
  
  “住嘴!大庭广众之下,不可直呼辰南王名讳!”殷灵子立马上来堵她的嘴,压在她耳边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你疯了,虎毒尚且不食子,然儿是他唯一的子嗣,他怎么可能这么做?!”
  闻月听完,神情仍无什么变化,只是恢复了那淡淡的、平静的笑靥。
  她回头,朝殷灵子笑得酣甜:“这事儿就当我没说过。”
  
  她笑得很甜,殷灵子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却悔不当初。
  天杀的,她当初要不是为了闻月那根上等的玉镯子,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碰上这等麻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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