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差生》作者:破脑袋

今天早上起床,右眼皮又跟起兵造反一样跳个不停。
我疑心今天怕是有不顺遂的事要发生。
我翻了翻课程表,知道右眼皮的革命情绪源于何处了。原来今天有数学课。

我的数学不是差,是非常差。
我妈是会计,我爸是高中数学特级教师,按理说我该自带数学基因,所以我小学数学考个位数时,他们对着我婴儿的照片发呆我也能理解。毕竟我和他们一样,严肃思考过一个非常具有现实意义的问题:他们是不是在接生的医院里抱错小孩了。
当时,我爸还没有被残酷的现实打倒,对幼时的我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认为这世上“没有教不会的孩子,只有不会教的老师”,于是他用尽了这辈子蓄积的全部耐心和热忱来指导我的数学功课。
“呐,你看这题。这个老爷爷家门口有一片地,第一年种土豆,收了25斤,每斤1块钱成本,售价2块,你算算他赚了多少钱?”
我不会算。我爸就在草稿纸上写给我看,指导我思路后,写下25块。
我爸问我懂了吗?
我点头。
他又接着出题:“那第二年,他种西红柿,收了30斤。每斤2块钱成本,售价3块,是赚多少钱呢?”
我摇头。我爸说:“这不是很简单吗?以此类推就可以了呀。”他又写推算的过程,告诉我30块。
我爸担心是自己的题目出难了,没有循序渐进地让我进入状态,于是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说:“那要是种葡萄,收了70斤。每斤还是2块钱成本,售价也是3块呢?”
我算了半天没算出来。我爸气沉丹田地大声吼道:“怎么还是不会呢?70啊!这不是明摆着70吗?!”
我连忙喊:“我懂了我懂了!”
我爸看我这突然开悟的样子,收敛了脾气,带着一丝期待克制地问道:“林梦,你不要怕数学,数学可有意思了。你看这个爷爷要是掌握了数学方法,就可以知道种什么更赚钱了,是不是?”
我蹙着眉说:“我觉得爷爷是被数学绕进去了啊。依我看,爷爷可以地上种土豆,土豆上搭个小架子种西红柿,再在西红柿上面搭个藤架种葡萄,哪个也不耽误。爸爸,我想吃葡萄了,我们去买葡萄吧。3块钱一斤,不贵的。”
我爸就“你你你”你了半天,然后狠狠地拍了下桌子,把我家那摇摇晃晃时日无多的桌子给拍散了。
数学可真有意思,我爸突然跟功夫片里的大侠一样,练出神功了。

等我磕磕碰碰地到了高中,数学成绩依旧是红灯高照。虽然我文科功课在学校里一马当先,但数学作为一块占分比例硕大的短板,那是荒得几乎寸草不生。
高三班主任说,林梦啊,数学和文科就像两条腿,你得腿差不多齐了才能走得动道,你现在这情况,一条腿截肢都截到腰了啊。
数学老师看到我总是长吁短叹,好像对他来说,我就跟绝症病人一样药石无医。
高考那天,我考完数学出来,见到很多成绩不错的同学在抱团抹眼泪。我以为他们是因为和数学说拜拜了激动得热泪盈眶,就凑过去一起激动激动,谁知他们说这次数学卷子出得特别变态,难得堪比奥数题,他们很是崩溃。
一个无可救药的差生就像一个色盲,是分辨不出难和很难之间的差异的。
对我来说,数学难或不难,我都在这里,不悲不喜。

但高考成绩出来时,我又发现,难度高的数学对我来说还是有利的。毕竟很多人突然被迫跟我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猜,而在猜答案方面我又非常的经验老道且天赋异禀,这让我最后数学分数虽然和之前的模考没有差别,却取得了有史以来最好的数学名次,加上我的文科成绩本来就还凑活,于是乎我的高考成绩单显得极其亮眼,为此我们班主任还特意送了我一个小奖杯留作纪念,他说我这次角逐成功让她有种看残奥长跑运动员和健康人士混跑最后残障人士黑马夺冠的励志感,非常适合拿来激励那些在数学贫困线上挣扎的难民朋友们。

后来,我就考进了长宁大学——一所很有名的理工类学校——的历史系。
因为长宁大学曾是我爸未曾达成的梦想,他在我选学校时拿着长宁大学的介绍,一直暗示我这所学校在尝试改革转身,它现在的目标是文理两开花,所以去理工科大学读文科,会降分处理,以后也会有政策倾斜。彼时的我还不知道长宁大学作为理工学校,生怕文科生出去不会背拉格朗日中值定理丢她的脸,有所有系都得至少修上8个数学分的奇葩规定,便信了他的谗言,选了一个四平八稳的历史系,入了长宁这个坑。
当然我当时也没有体会到博大精深的语言文化。“尝试”转身可以尝试失败;“目标”开花也可以没开成。反正我在这个毫无存在感,规模迷你得随便聚个餐就能全员出席的系里浑浑噩噩读了三年书后,其中一位专业课老师主动问我要不要读研读博,这样就可以留校任教,一起加入到“改革转身,文理两开花”的忽悠大军,啊,不,教育大军里祸害新人,啊不,扶持新人。

我交了保研表后没多久,学校发来一封温馨邮件,告诉我数学学分还少两分,务必在这学年修习完毕。

这对我来说,简直如晴天霹雳。我向来是先苦后甜的,大一大二就已经报足了八个学分。就像西西弗斯千辛万苦地把巨石滚到了山顶后石头又滚落了下去,就像缚在高加索山脉的普罗米修斯好不容易长回肝脏,恶鹰又来啄食一样,数学怎么会卷土重来折磨我呢?
我仔细查了学校的算法,才知道纰漏出在哪里。
太无耻了!我曾修过的《数学史》竟然归在历史的大项里!试问这样的课程名称,不就是为了可怜那些对数学一窍不通又不得不在数学世界里混饭吃的文科生开设的充满人文关怀的课程吗?
为此我是怀着多么感恩的心态抚摸过书上祖冲之、张恒、刘徽一张张老脸,给授课老师擦了多少回桌子,倒了多少杯开水,以感谢他拯救我的人生呢!我记得最后一节课结束,老教授还颤巍巍地和我说,打从他开这堂课以来,就没见过像我这样尊师重教的乖巧学生了。我也发自肺腑地说打我上学以来,也没见过像他这样扶危济困的高尚老师了。于是这堂课凭实力我拿了个90分。
到头来,这是历史课!我以为《数学史》是这所理工科学校赐给文科生的恩典,谁想到这竟是赐给理工科学生的福音!

学校发我邮件时已过了选课周最黄金的时刻,选课系统里剩下能挑的课程已然不多。鉴于放到第二学期去补学分的风险太大,我如同在尾市上买剩菜一般挑挑拣拣,挑了一堂叫“数学之美”的课程,名字看上去很优雅、文艺,有品位,和本人的“知性美”相得益彰。

今天是我这学期第三堂“数学之美”。
去年我们长宁大学的选课制度改革了。原本前四周退课的自由度在老师们的抗议下缩短到了两周。
也就是说,从这周起,这课一旦选上了就不能退了。授课老师一般也在这周开始正式计考勤,所以通常情况下,这周的出勤率会很高。
我担心我去得晚了,不得不去坐第一排VIP座。和数学老师这种外星生物过近接触,是会有辐射风险的。要是数学老师上课上得兴致来了,和我来个四目相对,再来个即兴提问,那就是现代意义上的拉到菜市口当众行刑。
我不怕死,我怕我死后还得被复活,接着参加考试。

然而等我进了教室,发现和我想象中的样子出入很大。
教室的学霸区照例是座无虚席,后面的休闲区却坐得稀稀落落,两侧的养老区更是无人问津。
我粗略地点了点人数,似乎比之前少了三分之一。
学生人数在退课季结束后突然减少,就跟人突然暴瘦一样,都是值得高度重视的现象。我作为一个在数学课灰色地带打游击战的小八路,闻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待我课程结束后,好好查查隐藏在其中的玄机。
现在,我暂时要放下这些杂务,好好听课了。

俗话说,一天不练手脚慢,两天不练丢一半,三天不练门外汉,四天不练瞪眼看。
我岂止四天不练,我365天没碰数学,按照武侠小说里的说法,我现在是武功废尽,内力尽失,完全是一个废物。小说里的大侠们每每遇上这种情况,哪个不意志消沉,借酒消愁,浑浑噩噩地过上一两年乃至蹉跎了一辈子的?
我就不一样了。
我这人特别正能量。
我记得□□说过,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刘欢也唱过,大不了就从头再来哎~~
我妈徐晓兰女士也曾说,今天再大的事,到了明天也是小事;今年再大的事,到了明年就成了故事。
虽然我很怀疑,到了明年,不见得会成为故事,成为事故的可能性更高一点。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觉着之前学过的数学忘就忘了吧,反正哪怕记得,也是破铜烂铁敝帚自珍。
现在我重新开始好好学习。正所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我可以的。配上林志玲的奶嗲声,为自己加油加油加油!

但是,人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我不能搞□□,一竿子坐到VIP座去。
我得循序渐进,不如先从不坐最后一排最边上的座位开始。
就坐倒数第二排最边上吧。

笔记本拿出来,翻开第一页,满目红色的“不准睡觉”,写到最后几个字有点飘。
那是我第一堂课写的。我当时想效仿头悬梁锥刺股,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太快入睡,我一边听老师说玄学,一边写下这四个字,以提醒我不要睡过去。
结果事与愿违。右下角那皱皱巴巴的地方就是我当时流下的口水。啊,不,是悔恨的泪水。

第二页,依旧是“不准睡觉”。只是没有像第一页那么满,因为入睡得比上堂课快了点。
我翻到空白的第三页。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人懂得上进。我对天发誓,这堂课,怎么滴也得写满两页,我才能睡!

数学教授姓方,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身材高挑,身形也没走样,戴副金边眼镜,有点老港星的范儿,要是年轻二十岁,必然也是现在市面上流行的小鲜肉。或许我就不会琢磨着怎么才能在数学课上少睡一点了。
我应该直接研究怎么睡到人家了吧。
阿弥陀佛,道德沦丧!
嘻嘻嘻。

方教授今天貌似心情不错,嘴边噙着笑,看上去很和蔼可亲的样子。说到自觉好玩的地方,他还会冒几句四□□通话,有点小幽默。
此时他徒手在黑板上画了个滚圆的圈,在里面标了四个点,标了四个字母:P1,P2,P3,P4.
我不大喜欢P,它跟多动症一样跑到这里又跳到那里,一会儿求面积一会儿找切线,数学上一半的事儿都是它挑起来的,堪称数学界的苏大强。
然后方教授开始解析这四个动点之间的关系。他在这四个点上画出了一张蜘蛛网,画完后他说了一个超级长的定理名词。我觉着那个词就像是小时候我妈买的牛皮糖,粘粘的,可以拉成很长很长的丝。糖丝儿粘在方教授粉笔下的新画的蜘蛛网上,形成了薄薄的一层膜,于是它轻盈地飘了起来,飘啊飘,飘啊飘,顺着空调的风,缓缓地落在了我的头上,把我的五官七窍全都糊住了。我似乎还能隔着这层膜看见方教授在讲台上走动,但他的声音却如同汪洋上升腾的白雾一般朦胧不清。
我强拢精神写下“不准”两字,啪地脸就不小心着陆了。
不行不行,不能睡。
我撑着眼皮又写下“睡觉”,方教授的话就跟化骨绵掌一样,把我直接给轰趴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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