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坠》作者:尤四姐

文案

尚氏从龙有功,生女为后,高官满门。可是一夕之间哥哥被贬,侄女皇后惨遭废黜,尚氏的门头塌了大半边。

宫里观火的主儿们嗤笑——尚家可就剩下一位老姑奶奶啦,这回皇后的凤脉怕是要断。

秀女堆里的颐行瑟瑟发抖:“实在当不成皇后,当个皇贵妃,勉强也成啊。”

颐行的乳名叫槛儿,气派的大名后总有个不怎么响亮的爱称。多年后宫里当红的一句诗,是“吾家依碧嶂,小槛枕清川”,无他,就因为万岁爷的小名儿叫清川呐。

*老姑奶奶是太爷遗腹子,年纪不大,十六七八。
*慢热,架空清,意思就是不完全按照清朝规矩写,清宫文专家别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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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贵主儿,中晌才下的雨,仔细地上滑。”
  
  并蒂莲花的门槛外,传来宫女柔软的声线。
  
  只听坠珠流苏沙沙一串清响,一只描金绣牡丹的花盆底鞋迈了进来。
  
  长久没人住的屋子,就算常有宫人打扫,也缺了一段生气。裕贵妃抬起手绢,轻轻掖着鼻子,两根鎏金嵌米珠的指甲套横陈在松香绿的帕子前,有种孤高凌厉的气势。
  
  屋子里的陈设还是老样子,太阳夕照过来,光线投在窗户纸上,满室染上一层橙黄的光。滴水下的竹帘被风吹动,哒哒叩击着抱柱,立在门前斜看,那丛光瀑里浮起万点圆细的尘,上下翻飞着,仿佛用力吸一鼻子,就会吮进肺里来。
  
  裕贵妃眯起了眼,东墙根儿立着一个大衣架子,横平竖直地架着一件明黄满地金的妆花龙袍,那是皇后出席重大场合时的行头,阖宫上下独一份的尊贵。这件衣服在这儿架了两年了,原本应该收归库里的,可是上头不发话,贵妃就算摄六宫事,也不敢轻易处置。
  
  不收起来,就得时常来瞻仰瞻仰。往常皇后穿着它,谁也不敢不错眼珠打量,那是高登凤位后的帝王家的体面,是可望不可及的威严。还有那顶貂皮嵌东珠的朝冠……上头的珠子,足比别人大了两圈。
  
  贵妃的视线重新落在凤袍上,“看屋子的奴才不尽心,瞧瞧落的满肩的灰!”
  
  宫女翠缥忙应是,“回头一定好好训斥他们。”待要上前清理,被贵妃叫住了。
  
  “我来吧。”贵妃作养得白洁细腻的手,缓缓抬了起来。
  
  翠缥退回来,抚膝道:“那奴才开开窗,没的灰尘飞起来,呛着主儿。”
  
  钟粹宫的次间是冰裂纹的槛窗,花形纵横交错极有规律。窗户被支起来,窗底漏进的一线余晖,恰好打在袍子胸前的团龙上。密密匝匝的绣线折射出刺眼的金芒,一瞬造次了贵妃的眼,贵妃不禁避让,等回过神,懊恼地、无声地笑了起来。
  
  “唉,尚衣局的宫女,真是做的一手好活计。”
  
  翠缥说是,“换春袍的时候到了,今年江南又送了几个新人进来,回头让她们准备新鲜花样,送到咱们宫里请贵主儿亲选。”
  
  裕贵妃随意点了点头,小心翼翼掸落袍子上的灰尘。
  
  这时东边传来隆隆的声响,夹带着“啪——啪啪——“的击节声,贵妃转头朝窗外望了眼,“出什么事儿了?”
  
  翠缥笑道:“贵主儿忘了,今天是选秀头一天,各旗女子进宫备选了。”
  
  贵妃哦了声,“瞧我这记性,真给忘了。”
  
  选秀是每个宫人必经的路,做新人的时候供人挑选,等混出了头再挑选别人。
  
  大选每三年一回,往年都是皇后主持的,前年皇后被废了,今年的选秀就由贵妃来掌事。
  
  头选没什么好瞧的,太监凭着一双挑剔的慧眼,对女孩子们的相貌一通筛选,这就得筛出去一小半。几轮过后剩下的,都是品貌上佳的姑娘,到时候再请太后和皇上过目。上记名的留下,其余的发送到各处当差,一场大选就妥当了。
  
  不过这群女孩子里,总有身份不一样的,保不定以后能得圣宠。裕贵妃问翠缥,“后宫妃嫔家里的,今年有几个?”
  
  翠缥忖了忖道:“回贵主儿,除了祯妃娘家的,剩下五个都是嫔以下位分。”
  
  贵妃颔首,“那就用不着操心了。”
  
  “不过,今年有尚家人,说来辈分怪大的,先头主子娘娘还得管她叫姑爸。”
  
  贵妃怔忡了下,“这是哪路神仙?”
  
  翠缥说:“尚家老太爷留下个遗腹子,年纪比先头娘娘还小五岁呢,今年到了选秀的年纪了。”
  
  经她一说,贵妃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事儿。
  
  祁人家的荒诞事儿多了,六十的孙子三岁的爷,也并不稀奇。尚家老太爷尚麟,一辈子生了六儿一女,最小的那个还在肚子里,老太爷就被西方接引了。皇后的父亲是长子,成家又早,因此侄女的年纪比姑爸还大几岁。
  
  旗下女子到了岁数,个个得入宫应选,这是无可厚非的,尴尬之处就在于身份和辈分。这位老姑奶奶的牌子上固然写着“故中宪大夫尚麟之女”,但侄女被废,哥哥遭贬,进来委实也难以安排。
  
  要说起来,贵妃虽和尚家不亲近,但祖上连过宗。听完翠缥的话,脸上露出一点遗憾的神情来,“她们家早年从龙立下过汗马功劳,前几辈儿的皇后都是先从她们家选。如今朝廷里的官员一造儿接一造儿地弹劾福海,人都给贬到乌苏里江管船工去了,这位留下怎么自处?还不如撂牌子的好。”
  
  翠缥听了,轻声道:“那奴才知会刘总管一声。”
  
  裕贵妃抬了抬手指,说不必,“进选一道道的坎儿,够人受的。尚家现在不是皇亲国戚,瞧热闹的人多了,我代管六宫事物,擅自把人放出去,反落了有心之人的口实,由她去吧。”
  
  横竖尚家想重新发迹,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宫里头自有手长的人,见她不动,反而按捺不住。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把贤名儿挣足了,才最要紧。
  
  ***
  
  天光透过骡车上的窗帘,一点点暗下来,起先车内就昏昏的,现在愈发的沉闷了。
  
  人在车里困着,时候一长,浑身上下都不自在。颐行已经端端坐了三个时辰,大概快到神武门前了,排车的行进越来越缓慢,饶是规矩大过天,窗外也传来压得极低的,喁喁的低语。
  
  “这门楼子……真高哇!”
  
  “听说正月里摸了神武门的门钉儿,能生儿子。”
  
  几个女孩子立刻吃吃笑起来,“不害臊,八字还没一撇,就想生儿子……”
  
  颐行听得也发笑,便伸手,悄悄打起了窗上的垂帘。
  
  迎面一阵凉风,倒吹得人醒了神儿。放眼看,无数的排车在宫门前汇聚,车辕上竖立的双灯,映着将黑不黑的天色,自神武门向北延展,把筒子河两畔都照亮了。
  
  再往前瞧,门券前应选的秀女都下了车,官员们核对,人和车一道进了神武门。颐行有些好奇,探身问赶车的把式:“你能和我一块儿进宫吗?”
  
  车把式是尚府里的老人儿,当初给太爷扛过蛇皮刀。赳赳武夫冲这位娇主子,也得拿捏着嗓门儿,和声细语说:“不能。回头主子进花园,奴才赶着骡车打神武门东夹道往南出宫。等明儿中晌主子应选完了,还上神武门来,奴才就在这儿等着您,接您家去。”
  
  颐行“哦”了声,倒也不怵,只是想着初选就得选一晚上,这阵仗着实大,不愧是宫里。
  
  后来车又动起来,她不敢再打探,老老实实坐着。直到听见外头一声公鸭嗓,招呼着“上徵旗秀女点卯列队”,车把式打帘子,躬身向上架起了胳膊,她才借力搀扶着,从车内走了出来。
  
  一切都是新奇的,颐行没见过这么多人,也没这么安分守过规矩。她是老太爷的垫窝儿,阿玛和额涅五十岁上才生的她,又是这辈儿里唯一的姑娘,自打落地就捧在手心里长到这么大。
  
  后来家里遭了横祸,大哥哥丢了官爵,当皇后的侄女也被废了,她才一下子感受到了活着的重压。
  
  但年轻的姑娘,能有多深的哀愁呢。毕竟没闹出人命,内宅的日子也照样过得,除了想起皇后大婚当天,行完了国礼又来给她磕头辞行,哭着说“姑爸我去了”,就没有什么让她切实心酸的事了。
  
  大家都在按着序等点卯,颐行仔细听着,听见户部的官员长吟“上徵旗故中宪大夫尚麟之女”时,她便上前应了个“在”。
  
  那官员大约发现她是尚家的女儿,微微怔了下,不多会儿就有大太监过来,扔了句“跟着来吧”,将她们一行七个秀女,领进了顺贞门。
  
  听说皇城根儿下,是天字第一号讲章程的地方,颐行谨遵着额涅的教诲,进了花园两眼盯着足尖,绝不敢东张西望。但眼珠子不乱瞄,余光却能扫见园子里的风景,只觉满目花草和亭台楼阁,不远处的延辉阁燃着成排的灯笼,那太监鹤行着,一直将她们带往了灯火辉煌处。
  
  忽然背后的衣裳被人轻轻扯了下,颐行微微偏过头。
  
  身后的姑娘小声问:“您是尚中堂家的吗?”
  
  颐行颔首,却不敢回头瞧。
  
  那姑娘却很高兴,压声说:“我阿玛是徵旗佐领,和您哥哥拜过把子,我也该当叫您一声姑爸呢。”
  
  颐行很惊讶,在这地方居然还能认亲。正想和她打个招呼,前头太监嗓子清得震天响,高声呵斥:“不许嘀咕,不许交头接耳!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进来所为何事?等撂了牌子,自有你们话家常的时候!”
  
  吓得颐行一吐舌头,忙不迭跟进了殿门。
  
  接下来就是相看啦,宫里选秀有一套章程,先得入了掌事太监的眼,才有造化见主子们。负责这拨秀女的太监,听边上人管他叫刘总管,那是个胖头大耳,鼻尖上流油的主,上下好生打量了颐行两遍,“故中宪大夫尚麟之女,年十六岁,是你不是?”
  
  颐行垂着眼睛道是。
  
  刘总管边看边点头,最后说:“手拿来我瞧瞧。”
  
  因颐行是这队人马里的头一个,也没太明白瞧手是什么意思。见刘总管托掌等着,她误以为选秀还要看手相,便手心冲上,搁在了刘太监的掌心里。
  
  边上的嬷嬷笑起来,刘总管大概也从没见过这么缺心眼儿的姑娘,一时嘿然,顺带也煞有介事看了她的掌心两眼,“嗯,是个长寿的手相。”
  
  只可惜尚家不像早前了,要是换了头两年,这又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干太监这项营生的,最是善于瞧风向,这位尚家老姑奶奶的去留没人发话,自然按着正常的流程进选。
  
  刘总管抬一抬右手,身后的小太监适时高唱起来:“上徵旗故中宪大夫尚麟之女,留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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