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合》作者:刀豆

第4章 许研敏 他就是白
  少年人都是幼稚的。
  那是成年人的看法,而少年人自己,常常不以为然。
  原乔乔坐在沙发上,和许研敏聊天。
  “我小的时候,一点也不招人喜欢。”
  她像只猫一样,舒适地窝在许研敏怀里。刚洗完澡,两个人头发都还有些湿湿的。许研敏拿着遥控器,电视里播放着某个综艺节目。原乔乔把脚塞在他怀里,许研敏像抱小孩似的,宠溺地抱着她。
  许研敏撸着她的脚丫子,像撸猫一样:“为啥?”
  原乔乔说:“我学习好。我是第一名,我可凶了,男生都怕我。但我不好看,初中的男生,都喜欢长得漂亮的。”
  许研敏说:“你肯定是小时候长得太黑了。”
  原乔乔一本正经地辟谣:“不是的!我不黑,我只是皮肤黄!不过有段时间是好黑。有一年夏天,去苏州看我爸妈,穿裙子,天天在大太阳底下晒,晒的好黑。你知道我那会黑到啥程度了吗?我手背和手心,是两个颜色,脚板跟脚背交界处分明有一条线,上面结了一层黑壳。”
  “让你不要晒太阳。”
  许研敏笑,手啪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把:“晒这么黑!你看看我,多白呀!”
  许研敏伸出手,挽起袖子,露出胳膊。
  他就是白。
  从头到脚,都是洁白通透。哪怕太阳晒的厉害,也只是发红,不会变黑。
  原乔乔本身皮肤不黑,但跟他一比,就是两个颜色。只有化了妆,抹了粉底,才能表面看上去跟他差不多。
  原乔乔说:“你那是天生的。”
  许研敏对白很执着。他教导原乔乔:“多喝牛奶,多吃水果。我小时候就是天天喝牛奶,所以才长得这么白。”
  许研敏有强迫症。他老觉得,原乔乔不白,是因为洗澡没洗干净!每次洗澡,就要捉着原乔乔,拼命给她搓。许研敏是北方人,拿那种北方用的搓澡巾,粗的跟砂纸一样,回回把原乔乔搓的哭爹喊娘,一个劲不要了不要了,缩在地上不肯起来。
  有一次,原乔乔发现,他把自己背上皮肤都搓破了,都结了细小的血痂。
  原乔乔气的找他算账,解开睡衣给他看:“跟你说了我疼疼疼,你还使劲,背都给我搓破了!”
  许研敏看了,有些懊恼,赶紧说对不起,并发誓保证下次轻点。原乔乔觉得他有时候怪傻,但还是喜欢跟他一块洗澡。许研敏总是特别殷勤,帮她抓头发,冲水,给她涂抹满身的香皂,替她搓澡。
  他搓到原乔乔的手,就说:“这小黑手哇!”
  搓到原乔乔的脚,就说:“这小黑脚哇!”
  “真是个小黑妞。”
  原乔乔从前,很忌讳别人说她黑。
  但是这个字从许研敏的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点宠溺的意味。他搓着搓着,自己都笑了:“我怎么感觉就跟爸爸给女儿洗澡似的。”
  原乔乔顺杆爬,笑嘻嘻叫:“爸爸。”
  许研敏哼地一笑,说:“瞅你这么黑,怎么搓都搓不白。以后要有个姑娘,我从小就给她搓。一定给她搓的白白的。”
  原乔乔不太爱和许研敏聊自己的童年。
  说起童年的事,她常常是轻描淡写。她只是偶尔,像聊闲天一样,跟许研敏提几句:“我从小跟我爸妈关系就不好。”
  至于怎么个关系不好法,却从来不会详叙。
  在原乔乔看来,有些事,即便是朝夕相处的伴侣,也是不能说的。她自尊心很强,不能把自己最丑陋,最不堪的过往展示在爱人面前。
  原乔乔幼年,时常会经历一种噩梦。
  她常常在熟睡中被一阵又一阵的噪音吵醒。哭声,打骂声,床和茶几被晃动,茶盅、杯子等器皿摔砸在地上的碎裂声。她惊恐惶惑地睁开眼睛,看到父母拉开灯在屋里打架。揪着膀子,不停地撕扯,挥拳头,扯头发。
  比她大两岁的姐姐站在床头,哭的声嘶力竭:“你们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她那地上的父母,仿佛跟听不见一样。
  “你往哪里去?”
  母亲凶狠地瞪视着父亲:“大半夜的你要往哪去?”
  母亲说:“我没见过哪个男的,家务不做家务。娃儿哭了也不管,饿了也不管,大半夜趁妻儿老婆睡着了偷偷往外面跑的。娃儿这么大了,你要不要脸?”
  她父亲一声不吭,就翘着二郎腿,开始坐在沙发上抽烟。
  红布的旧沙发,上面被烧了好几个烟洞,扶手都磨烂了。
  “抽!抽!”
  母亲冲上去,一把抓起那烟灰缸扔到地上,砸个稀碎。
  “娃儿念书的钱都没有,你还天天抽烟!”
  原乔乔大约能听懂她父母的对话。
  她还是个奶娃娃,但这样的场景早就已经熟见了。她似懂非懂,有些害怕,也并不关心。
  她仰着脖子,望着茶几上的那个白色的小碗。
  碗里有只小铁勺。
  她目光望着茶几上的的那袋米糊糊。
  她饿了。
  她想吃米糊糊。
  那只小碗,是专门放在屋里,供她晚上饿的时候,给她冲米糊的。家里穷,吃不起奶粉,就吃那个白米糊糊。
  父亲只顾抽烟,不说话。母亲坐在另一个沙发上,埋着头,开始呜呜哭。
  “你也不想想,两个娃儿,以后怎么办。一个马上就要念书了,另一个也要大了。念书的学费,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你倒好,天天除了抽烟就是打牌,一天到晚不着家。”
  “那你要我咋办?”
  父亲说:“一天到晚钱钱钱,没钱有啥办法?我去给你生出来?哪个婆娘像你一样,天天从早到晚逮着男人骂。穷,你看看周围邻居哪家不穷?人家一样每天笑嘻嘻,哪个像你?”
  母亲斗志昂扬:
  “人家别的人家里穷,男人要担事。耕田种地做家务,撑起一个家。你担了什么事?天天啥事不干,饭不煮饭,碗不洗碗,桌子不擦,地都不扫一下。家里啥事都是我一个人干,你好意思说吗?你跟人家比,别人家男人,哪个不比你强。就算没本事的,人家也知道干活,知道心疼老婆孩子。”
  “天天说我是娃儿妈,这娃儿是我一个人生的吗?”
  母亲发了狠,破罐子破摔:“这娃儿跟你姓,不跟我姓。说到底,是你家人,跟我有个屁的关系?你要是不想养,趁早抱到门外去,往院子里一摔,摔死算了。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父亲继续不发一言,屋子里烟雾缭绕,把人熏的睁不开眼睛。
  母亲接着抓起那只白色的小瓷碗摔在地上,跟烟灰缸一样,摔的稀烂,连勺子一起飞出。然后又冲向衣柜,把孩子的衣服全扯出来。
  原乔乔还不会说话,眼睁睁看着她的小碗被摔碎了。
  父亲说:“你神经病,你把娃儿的碗摔了干啥?摔了碗,娃儿拿啥吃饭?”
  “你还知道娃儿要吃饭。你给她喂过一次饭?”
  父亲站起来,指着母亲的鼻子骂:“老子败家,老子没有一天天的摔盆砸锅,把杯子碗筷不当东西。”
  原乔乔厌倦了他们的争吵,闭上眼继续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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