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为正妻》作者:旷宇

第2章 疏明

王溪本有些酒量,今日不知为何有些发沉,恍惚听见后头一声熟悉的称呼——“姨二姑娘”,回头一看,原是一个仆妇,已经低下头见礼,那样子是相当见熟,一个丫头傍着进来,“夫人,丁二爷让奴婢领了这位妈妈进来的。”
王溪有些诧异,挪开两步,“妈妈,如何?”
那仆妇也怕惹了注意,又往暗处退了些,“二姑娘,老夫人停了轿子在西边门等,有句要紧的话,这样的日子,她老人家不好进来的,也不敢叫人报传,我老糊涂了,请姑娘移步。”
王溪左右一顾,见席面已然摆上,立规矩的地方不多,于是将身边的一个丫头留下,嘱咐道,“若有人问起,只道我喝沉了,略歇歇。”
此时里面人声喧阗,灯烛辉煌,照应的人不比往常,王溪只领身边大丫头菖蒲和这位妈妈一道往西走,弯弯曲曲,出专诸门,穿廊下阶,西角门的几个站班的小厮甚是机敏,留着门径,样子十分恭敬,一个还在外头招呼着车夫。西门外头的街面不算宽敞,今日月明,只墙底边上晦暗一片,其余都是银海一般的白,那外头一排高出屋檐正摇曳着的梧桐树叶底下停着一辆盖着帘的马车,那仆妇虽体态臃肿,动作尚且稳健,帘子欻地一撩,将扶的手一托,里头一盏角灯,相互之间都照得明白。
“姨妈。”
王溪一面唤着,一面拉了妇人的手。
俞老夫人穿着青绉绸的褂子,赶忙拉了她的手,“溪儿……”刚唤出声,似有哽噎的模样,却仍强作笑态。
王溪心下打算,面上却沉着,“姨妈,今日劳步,听妈妈说有要紧事,不知是为了何事?”
“溪儿,我今日不为了别的,只是为了你表兄弟。”
“四弟?他如何?”
……
东院里头灯珠隐约,人影攒动,散席的道好声,姑奶奶、奶奶们的嬉笑之声入耳只觉恍恍惚惚,这西门的一角似乎是一个避风堂,冷飕飕的秋风吹得梧桐呜呜直响,却全然不往这里钻。满天的星斗绕着月盘,步子有些迈不动,脑袋里头嗡嗡唧唧,却仍旧要自持着,拿定主意,一条廊子走下来,那些情绪都吹散了,面上依旧是一派从容。菖蒲是一直跟着的,虽不声响,却能体会,主子开口的时候不禁颤了一下,“去把丁瑞喊来。”
丁瑞正在吩咐亲眷们的轿班节日里头的打赏银子,急匆匆地从正门赶到平时派差的厅里,先见了礼,“夫人可是唤我。”
“丁二爷今日在厅上可是有什么话说?俞四究竟何恙?”
这个“二爷”两字太重,丁瑞有些吃不消了,于是恭恭敬敬地朝地上一跪,“小人如何担待得起,但凭夫人吩咐。”
“吩咐自然不敢,我本年轻稚嫩,只是但凡有什么事,我从旁人口里头知道,平日里我待丁栓的心肠,难免冷了一截。”
丁瑞自知装傻充愣无济于事,左右一顾,又低下头去。
王溪领会默意,摆了摆手。
待伺候的人走开,丁瑞跪下,开口道:“夫人见谅,我如今只料理内事,也是前头跟老爷的兄弟早知道这事,老爷让拿了文契,又让底下人去和声署接出来,连我兄弟也当是为了俞老爷接的,没成想让从四牌楼一直抬到了别业内院,夫人还有不知,俞四老爷并不知情,起先也全当是老爷的好意,后来兴冲冲赶到别业,门房拦着没让进。俞老爷年纪轻,又新晋了小军机的官,居然带了人直到了内院,老爷动了真怒,缴了家伙,现把他关着了。这事除老爷底下人知道,没人再晓得了,若不是今儿尤家姑奶奶来,我也是不敢说的啊。”
说罢又赶紧伏了下去。
王溪脸上笑容尽去,良久,淡淡问了一声,“那……别业里头的……叫什么?”
丁瑞战战兢兢:“叫什么不太清楚,原是江苏巡抚尚进家的小姐。“王溪喃喃自语,“江苏……尚进……原来……”
主屋里头灯拨得蹭亮,仆婢出出进进,屏息敛声的,待两个尚未留头的小丫鬟打了帘子,见齐靳坐在房里衫木桌旁的一张大椅里头,手里拿着一串霹雳木的香珠在摩挲,眼睛却正对着她看着。
王溪尚未缓过精神,淡道:“老爷。”
齐靳已换上了常服,火薰的通身袍褂,合着他健挺的身板,益发显得气度不凡,他离开座椅,边整着袖口边走近了些,他如今有了年纪,棱角分明,眼神更显逼人,“夫人今日劳碌,可是身子不适?”
王溪看了他一眼,虽心中纷纭交至,却摇了摇头,她牵起嘴角,恰到好处地向上扬着,这是平日里她最多的神态。
齐靳不再追问,磕过两香珠子,开口道,“我后日就要启程去一趟江苏。”
“是。”
“……”
齐靳眉头一拧,转身又仔细瞧了一眼妻子,气氛显得有些僵硬,于是他继续道:“今日通政司的孙存勖说他家内眷要来拜访,若是虚言便罢,若当真……孙存勖此人,贯好臧否人物,你凡事说三分便是。”
王溪略抬了头,烛光照在脸上显得有些苍白,依旧回答一个是字。
齐靳垂下手中的珠串,沉然一笑,“夫人今日可是有心事?”
王溪一愣,却见他神采斐然,于是勉强道:“无事,老爷为何有此一问……”
这语态是极敷衍的,齐靳却直来直往,“若是平常,夫人定会问我要带些什么。”
若是平时,有的是得体的话来应承,今日却实不知该如何掩饰,只木讷地问:“老爷可要带些什么,我现就准备。”
“呵……”齐靳笑了,“不劳烦夫人,来回就那些物件,走的也急,江苏东西丰富,到了那里让跟着的人再置办些。”
话音一落,“江苏”两个字像是在颞颥搏跳,兀地想起俞姨妈的嘱托,王溪收拾了心绪,似随口说道,“说起跟着的人,不知道俞四可一道跟了去?”
齐靳听到“俞四”二字,面色一变,“如何想到他?”
“我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照例往日里到外省的公事你是必带着他的。”
齐靳不言。
王溪心下打定主意,继续道,“姨妈今日打发人来问我,说是不是公事上耽搁了,怎么中秋都不见个影,还说若是他做事冒撞了,要你这个做姐夫的多担待,俞四他这个年纪,还是顾前不顾后的,他如今在你手下办差,你说道他几声还是听的,姨妈从小视我为己出,我就怕这个弟弟让姨妈不痛快。”
王溪这话,拐了好几个弯,意思却尽了,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其中关窍,且这话是处处留足了余地的,齐靳面色又缓和了下来,突然变得有些玩味,他睇了妻子一眼,开口言道:“夫人可有什么东西要为夫置办?”
“嗯?”王溪正等他回话,没想却等来这样一句。
“若去江苏不给夫人带些礼来,如何也说不过去。”
王溪不明就里,又不好再逼问俞四的情形,只好摇头,“没什么要费心的。”
“唉……”齐靳叹了一声,“既如此说来,这胭脂水粉置办了一大堆,空耗了钱财不言,还不得夫人喜欢,岂不是空兴头?”
齐靳听到议论俞四的一段话时,心里已经明白,那头的事情这位正头夫人已经晓得了,他本不是藏头露尾的人,在这件事情上却耽搁了,各中利害是有,更要紧的是担心她的反应,且见事出,王溪非但不哭不闹,却依旧还在为他人计较,他倒是有些旁的琢磨。
“罢了……”
“夫人可是有话要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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