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漫威尼斯》作者:舍曼

文案

在海水倒灌的威尼斯小巷,

他是她的贡多拉。

*

短篇不甜,洁党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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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温怀淼到威尼斯时候,因为罗马转机耽搁了时间,又碰上意大利的雨季,一屏幕的航班一半是红色的Delayed,已经晚上七点过了。
机场出来,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下去了。

她开机以后收到好几条邮件,都是订民宿的Airbnb房东发来的。
温怀淼看了一眼,都是意大利语,大概是她这趟航班飞的过程中发的。

她随手回了个能不能讲英语。

罗马等转机时候,她早早就关了机,坐在机场的窗户前,看意大利的雨季来势汹汹。原来这样优雅的地方,下起雨来,照样是吓人的、凌厉的、丝毫不温柔的。
豆子大的雨点儿噼里啪啦地玻璃上砸,一副粉身碎骨的姿态。

温怀淼仔细想了想,自己多久没见过这样的雨势了。
也许是三年,也许是五年。

总之C市是没有的,常年旱得见不着一丝水汽。
偏偏温怀淼命里缺水,原本C市的人大多不讲究五行的,那时候温怀淼还叫温怀缈,小时候连年病恹恹,她母亲就抱了她去看风水先生。
求了个名,补她的缺水之相,她母亲原本还半信半疑,说她姓里带了水,还要补么?
等她改了名,过了个把月,那场持久不去的高烧就彻底好了。

自此全家都把她这命格挂在嘴上,认为她后来能和正常孩子一样,只犯些小病小痛,全仰仗名字里添的这三个水。
他们时时提起,买房要买依着江畔的,最好再带个人工湖。
温怀淼不以为意。

然而三五年未出过C市,这回出来,到底是选了水城作目的地。
水城威尼斯。

在罗马机场封闭的环境里没这么强烈的感受,真正从威尼斯机场出去,鼻腔里觉得浸满了水汽。
起初那几下呼吸起来,都有些窒息感。
后来适应了,觉得肺部格外清冽。

这会儿许是下了一天,天也倦了。
透着点下雨的红彤彤的颜色,只剩雾蒙蒙的小雨了。

温怀淼低头看了眼手机,房东这次发来了英语的邮件,这次大概是省了那些客套话,就简简单单一句,问她到底什么时间能到。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微信的语音聊天就进来了。

温怀淼夹着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站在外面的自助售卖机买机场到威尼斯本岛的水上巴士票。
这种Visa卡不行,又换了个Master。
温怀淼耐心十足地歪着头把钱包里的卡一个个试了个遍。
这些卡往常都没有拿出来用的时候。

最后旁边买完票的人看她刷了许久,好心提示她。
大概是英语说得不怎么好,给她展示了一下卡面上需要的WIFI付款标注。

温怀淼才恍然大悟。
跟电话里说了等等,对路人说了几声“Thank you”,又组织了一下语言,递了欧元的纸币,问他能不能代刷。

意大利的英语普及率确实比想象中低。
好在递了纸币出来,不算难理解,对方愉快地帮她刷了卡,接过纸币。
尝试着跟她说了句中文的“你好”。

温怀淼笑了笑,用他的腔调郑重其事地回了句“你好”。

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七点半,趁这个功夫回复了房东一条信息。
Maybe 9 P.M.

很快收到回复,“Please before 9 p.m”
温怀淼有些无奈地跟电话那头再次说了等等,走了两步到站牌前,意大利语虽然一样是拉丁字母,看着跟英语差不多,偏偏重新排列组合一番,就陌生了。
借着红彤彤的天光,总算看清楚,大约是20分钟行程,从机场到威尼斯本岛。

温怀淼放下心来,空气中还有些蒙蒙的似雨似雾的水汽,她缩回去廊下讲电话。
挂了电话时候,水上巴士已经行程过半了。
她捏着发烫的手机算了算,国内时间接近凌晨三点了。
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她终于正儿八经地看向船舱玻璃外面的风景。
海水是深深的蓝绿色,因为光线原因,偏黑色,只在灯光照耀下显出来点绿。
威尼斯的水色和国内的水乡是类似的,不过那秦淮河的水,碧阴阴的,凝的是六朝金粉。
威尼斯的海水,被开过的船带起层层白浪,像整桶被海水浸泡的啤酒,木桶沉入海底成了支撑石屋的水下森林。啤酒散成泡沫,化作空气中弥漫的香醇气息,渗入大街小巷,海面经久无法恢复平静。

让温怀淼有些醉得发昏。
接近威尼斯本岛,水道显而易见地狭窄起来。
船速慢下来,她才意识到,方才让她醉熏熏的,不是酒香,是随着海浪颠簸的韵律,起起伏伏,左摇右摆。
太久没有这般与野蛮生长的水有亲密的接触,一时忘记了船也会给人带来眩晕感。

等她缓过这一波余韵,恍然发觉,已经抵岸了。
大约是因为雨季,水位涨得极高,几乎漫到船和岸之间搭得钢板上,钢板桥被人踩得晃晃荡荡,还有些湿漉漉的质感。
温怀淼一边走一边低头看水位,估算着水位离桥面有多远的距离。大约是对东方女性有着柔美的印象,以为她畏惧,站在岸边的船员善意地安慰她,“别怕。”
她抬眼对上一双蓝色的眼睛,笑着点了点头,加快了步伐。

温怀淼看了眼手机导航,还有几条未读消息。
是房东用Airbnb发的邮件,给她Google Map的截图,把路线用歪歪曲曲的手划线画出来。
后面写了电话,Call me +39XXXXXXXX.
大概是怕她找不到路,让她到了提前打电话。

少见国外还有这么不嫌麻烦的房东,她听早移民美国的发小说过,国外Airbnb,多数是提前给你发个密码。到了房子前,自己用密码开了密码箱,把钥匙拿出来,走时候再扔回去,可能从头到尾都见不到房东。

刚这样想着,她就接到发小电话。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戴窈窈三年前回国,前几天知道温怀淼要旅游时候,她不停安利温怀淼去美国。
本来说好了去芝加哥找戴窈窈,后来订票前,温怀淼不知为何,看了眼鱼缸里的红尾,突然就转了主意。
脑子里就剩四个字,去威尼斯。

戴窈窈半撒娇半抱怨,怪她不来美国。
温怀淼脾气一向好,那声音柔得,说了三两句,你就没了脾气。
戴窈窈本是风风火火的人,从小就只吃她这套,“行了行了,我可真拿你没办法。”

她没走几步,前面就是一座两侧是玻璃的桥,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是宪.法桥,大运河上四座名桥之一,最具现代化。
只觉得威尼斯迎客的桥,气派极了,桥面线条流畅,足有马路宽窄。

因为桥面有水,和两侧的玻璃相互映衬,有种走在镜面上的感觉。映着大运河边上未歇的各色酒吧,各样霓虹,显得流光溢彩,通透写意。
慢慢走上桥,站在桥顶看下面的运河,那玻璃就似不存在了。
有种自己立于水端之感。

温怀淼干脆站在原地,一边伸手摸着冰凉潮湿的钢铁扶手。
“怀淼,你出来玩,就好好放松放松,别再想他了。没准儿有什么艳遇,回头谁也不欠谁的。”
“你就是脾气太好,被欺负到这个份上,你同意什么啊?”
“你有没有听我说?”

温怀淼笑了笑,回应地很及时,“当然有了,阿窈,我不是吃亏,被欺负。这是我们协商出来的,我是同意的。你别太担心我。”
戴窈窈哼了一声,“算了,你出来旅游,我不说了。”她想了想,“哎威尼斯怎么样,好玩吗?以前就去过澳门那个威尼斯人,没见过真正的威尼斯。”

温怀淼接着话,跟她简单说了说。
有一句没一句的扯。

一时间忘了时间,等手机拼命震的时候,才发现又一连收了好几个邮件。
“Where are U?”
“Please reply.”
“Are you losing?”
生怕温怀淼迷路了,给她详细写了先走哪条街再转向哪儿。

难得和戴窈窈说一会儿,两个人说到兴头上,温怀淼不忍扫兴。
但对房东的热心也有些不好意思,发了个邮件表示自己可以顺利找路过来,但是要晚一点点到。

她打算挂了电话再好好找路,否则拖着箱子还要找路想来极费劲。
路上的行人已经越来越少,极少像温怀淼这样,还拖着个箱子,伫立在桥上的。
远远还能听见风琴演奏声。

不知什么时候,细细密密的雨又下下来。
她找了伞出来,遮了自己。
看水面被雨点砸了一个个细小的坑。

温怀淼继续和戴窈窈讲话,她最近带孩子苦不堪言,全都一股脑抖给温怀淼,说老公白天上班,就她自己买菜做饭还要带孩子。
“那时候想着,在国外不用考虑婆媳关系是件多幸福的事情。现在发现,要是有婆婆能帮把手,我什么都能忍。有时候我都困得睡着了,孩子还在哭。”
“我就想着这是为什么,我们小时候也这么烦人吗?”
“哎大概是像了我,你小时候从来都是乖乖典范。”

温怀淼辩解一句,“那是我总生病,没什么机会胡闹。”
戴窈窈不以为然,“你不生病,也是那种安安静静看书的。不像我,上房揭瓦什么都干。”
温怀淼笑了笑,顺着她的话说。

很快房东又问她,“Your phone number?”
温怀淼才想起来,她当时留的,是国内的电话号码。
虽然开了全球漫游,到了机场,她已经买了意大利的手机卡换上去。

她找了备忘录,把+39开头的手机号码输进去。
一滴雨水崩溅在她手机屏幕上,把字体放大扭曲了。
她用袖子拭去,这才拿起来重新“喂”了一声。

那边戴窈窈不出声,她疑惑地看了眼。
竟然是未知号码的FaceTime的视频聊天邀请,打断了她们的语音聊天。
但同样的+39开头,她猜是房东。

温怀淼有些尴尬,她向来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但素未谋面的房东,这样贸然视频通话让她措手不及。
等到视频通话的邀请自己暗下去。

她主动打了普通电话回去。
那边是个很焦急的男声,很年轻的声音,语气急促,带着浓浓意大利语口音的英语,“Where are you?”
温怀淼看了看四周不知道这是哪儿,细细描述了一通自己从车站怎么走到这里的。
显然对方英语不算好,很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No,I just want to know,”他似乎想了想措辞,听语气都能听出来他的烦躁,“what can you see nearby?”
温怀淼这回换了简单直接的措辞,“Bridge,over the river.”
她其实知道说了也白说,因为传说威尼斯有三百七十多道桥,她之前就是不知道这叫什么桥,才描述了自己如何走过来。

果然听见对方低骂了一声,应该是意大利语骂得,显得极像一声含糊不清的嘟哝。
他那边背景声音里,也是嘈杂的,显然是出来找她了。

温怀淼异常歉意,尽量用最直白的英语单词,表达了她能自己回去,请他不必接她。
他有一两秒没说话。
温怀淼以为他没听懂,说了句“Sorry”正打算重复一遍。

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里透着恼怒,问她为什么不按时到。
温怀淼这才看了手机,九点半过了,她以为没过多久,没想到时间过得这般快。她语气诚挚得道歉,说她现在马上就过来。

男人叹了口气,讲了一串话。
他的语速有些快,意大利口音里面的舌尖颤音和背景的嘈杂,使温怀淼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就听到water不停地重复。

温怀淼打断了他,“Sorry,pardon?”
他这回直接说了,“Look around,water.”他有些不知怎么表达,就用断断续续的词汇,语气还是透着生硬和不满,“After 9, half meter water.”

温怀淼这回听懂了,吓了一跳。
这条桥极长,横跨了一片极宽的河道,她一直在最高处凭栏俯瞰大运河,根本没有留意街上的景象,况且酒吧和各色乐队,以及桥底穿梭的船仍在往来,她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这回赶紧提着箱子冲下几级台阶,发现那碧绿色的水已经淹没了桥头半级台阶,一波一波地冲刷上来,又退回原位。

底下的行人,多半是本地人,或穿着雨靴或挽起裤腿,穿着各色的雨衣,在浅浅的一层积水里行走。

涨潮。
C市作为远离海边的内陆城市,温怀淼对这个词汇陌生极了。
这才意识到,这是真正的大海,会涨潮退潮的海,不是一成不变的人工湖和鱼缸。

她张了张嘴。
却一时无言。

男人简短地说完情况,其实他责怪的意思,开始两句明显,后面更多像解释他为什么要求她一定要九点之前到。
他说完就罢了,“I need photo.”
“Your place.”

温怀淼明白他的意思,挂了电话,用全景把整座桥和周围的景象拍出来。
她发出去以后更加愧疚。
这般尽责的房东,必然是担心她在涨潮以后的安危,人生地不熟,又找不着路,所以亲自来接。

他很快又打回来,“Your colour?”
温怀淼听得想笑,他大概不知道,在国内要是这么问,这个问题本身就带了颜色,问的一定是bra或者内裤的颜色。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因为旅游方便穿得一身暗色,“Dark Blue.”

那边没说话,听得出来他喘气声稍微有些粗,显然在快速地跑上跑下。
她猜他在匆匆地上下着一座桥。

这种感觉异常奇怪,他们素不相识,从未见过,听着他因为奔跑而略粗的喘息声,和背景声里越来越相似的风琴声,知道他在向她靠近。
人有时候就是这般有仪式感的动物。
倘若是到了地方见到房东,那丝毫没有奇怪的感觉。
然而这种先声夺人的效果,反而让她对他的出现有一丝莫名的紧张。

温怀淼有些不自在地把两侧的头发拢了拢。
下意识地往周围看去,不知哪个从街角出现的人是他。
她到底没问他穿得什么颜色衣服。

她往车站反方向走,向本岛中心方向的桥头走去,碍于那巷子里的积水,她没走到底,在两三节台阶的地方等他。
她这时候意识到自己有多累赘,举着伞,还要拎着箱子,如果不是房东来接她,对于这样的涉水找路,她根本多不出一只手来看手机,恐怕真是极难的事情。

温怀淼听见电话里,他们背景声愈发趋同,终于他沉声说了句,“OK,I see you.”
他下一秒就挂了电话。
她有些迷茫地往街头看去,并无拿着电话寻人姿态的人。

她还在想他是不是找错了人,正要回拨电话。
手下撑着的行李箱拖杆就是一滑,她回了头,一个扣着雨衣帽子的男人站在她上一节台阶上,拿过了她的行李箱。
他竟然是从反方向过来的。

他看见温怀淼有些错愕的表情,他抿着嘴,伸手利落地把雨衣帽子往后一甩,露出整张脸来。
配合甩帽子的动作,他微抬了点下巴。
没有遮挡的脸就淋了雨,他不是很纯种白人的长相,肤色是偏棕的白色,但下巴轮廓硬朗得有些过分,中间有道极明显的竖沟,一滴雨水顺着他下巴上的沟往下流淌,这滴水还未流下去,更多的水滴从他脸上划过。

他开了口,“I am …”他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他的声音和电话里听着稍有不同。
比温怀淼想象中还年轻一点,只不过异常沉稳厚重。

事实上,他的五官也可以看出来,他很年轻,顶多20岁,像个过于严肃的大男孩儿。
温怀淼猜他或许是房东的儿子。

温怀淼想提醒他可以先戴上帽子再说话。
他的头发是棕黑色,微卷的柔软发质,因为之前戴帽子显得随意而凌乱,外国人的五官就是有这个好处,乱糟糟的头发也透着一股很惬意的优雅。
雨水已经把他额前的刘海打湿了一绺,湿漉漉地贴在额侧,顺着长而翘的睫毛淌着水。

她刚要开口,他就主动伸了手,“Giorgio.”
外国人的手掌,宽厚得有些过分,温怀淼的手跟他一比,就像稚童。
他的手上有些水,但是十足温热。
他不是西式贵族长相,但他的礼节做得很到位,握手时候还微微欠了点身子将就女性身高,有些灰蓝的眼睛礼貌地注视着她。

温怀淼听说的像英语里的“乔治”发音,又怕叫错,疑问地重复一次,得到他肯定的点头。
她也做了自我介绍,考虑到她对于外国人而言绕口的名字。
“Wen.”
Giorgio了然地点头,“I know, Miss Wen.”

他一握即松,很快就把手插回自己的雨衣口袋里,单手提起来温怀淼红色的行李箱,示意她往桥下走。
刚才还是半节台阶的水位,现在已经涨过一节台阶了。
显得来势汹汹。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穿的是运动鞋,看着浑浊的水,只能硬着头发往水里踩。
Giorgio拉住她,“You can…”他用动作示意她可以把裤腿挽起来。

温怀淼照做,他已经站在水里等她了,把她的行李箱提高。
他穿得是雨靴,雨衣下沿能看见,他棕色的长裤扎进高帮的雨靴里,看得出长裤下腿部的肌肉。
这种外国人发明的长筒靴,果然是要外国人的体格才能穿出来味道,大兵的个头配上这样的靴子,随随意意就能穿出硬气和不羁。

温怀淼把裤腿挽到小腿,淌进水里那一刻并不好受,海水冰凉,鞋袜尽湿。
她感觉到自己腿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因为她看不见路,生怕踩了什么东西,走得小心翼翼,提着箱子的Giorgio几步就走远了,带起的水花涟涟层层。
他回头一看她还在慢慢踱步,又走回来。
皱着眉抿着唇,语气焦急地叫她快一点。

他可能察觉到自己态度不好,又解释一番,大意是前面的水更深,如果不快点,他比划了一下,半个小时内会涨到他的腰部。
温怀淼看了看他的腰部,约摸是到她胸口了。
她尝试着想象了一下,海水淹到胸口,嗓子眼里就无端噎着一股窒息感。

就抬头往上看他。
他明明很年轻的五官,看上去撑死了不到20岁,还考虑到外国人要更显老的因素。
却一脸严肃地教训她,显得忧心忡忡。
眉眼间似有永远散不去的愁云。
不过是个过于老成的少年。

想到这儿,她心里轻松不少。
温怀淼头一次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行走,嘴角还抿了丝笑意。

她一边加快了步伐,看着自己也一路踩出水花,一边问他。
“是每天都会这样吗?”
Giorgio摇头,“最近下雨下得厉害。”
他给她指了指,这条小巷里没有刚才主街的繁华,很多小商铺都关了,可以看见每个门下面都有个半米高的铁板。
“平时到9点以后不超过这么高。”

原来是雨季汹涌,使水位远高于平常,正好被她碰上了。
而且威尼斯的晚上,居然是会被淹的,那些传闻说威尼斯将会在百年内消亡,被整体淹没的,看来确实是空穴来风。

他走到前面转了个弯,怕她跟不上,刻意回头看了眼她,给她比了个这边走的手势。
温怀淼点头,快走两步跟着转过去,眼前豁然开朗。
巷子足有刚才两条小巷的宽度,灯火明亮,看着像一条商业街。
但是到了这个时间,就剩三两个人影在前面的水里跋涉着。

Giorgio指了指中间高出来的一片。
温怀淼看清楚了,是一排凳子一样的东西,上面铺了木板,长长的横亘在路中间。

他示意温怀淼上去走。
温怀淼有些疑惑,担心是白天小商小贩用的移动铺面,不好上去踩。
他语气坚决,有些费力地给她解释,这就是给人走的,因为有水淹的情况。

说完他再次伸了手,示意温怀淼借力上去。
她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看他摊开的手掌,落了几滴雨水在手心,顺着他手心的纹路胡乱地来回淌着。
她抬了左腿迈上去,右手放在他手心里,由着他们相接的手掌,传来一大股力量,把她整个人送上去。

温怀淼上去以后,看他还在下面继续走,这里的地势比刚才的地方低洼,海水已经没过他的雨靴了。
她问他怎么不上来走。
Giorgio摇了摇头,回答得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Just for tourists.”

为游客搭得路,所以他们不走这样的路,是威尼斯本地人的尊严和骄傲么?
还是只有他,出于少年的心性?

温怀淼没再劝,她总算回归了干燥的环境,然而小腿上的水未干,挽起的裤管湿漉漉,被风一吹,让她冷得有些哆嗦。
不过总好过再在浑水里淌着。

这一条所谓的“游客路”铺的极长,弯弯曲曲,看出来这街道两侧,是还算繁华的区域,多数是透明玻璃的商铺,隐隐约约看见里面摆放的工艺品。
她边走边看,就剩下水流哗哗的声音,和她把木板踩得嘎吱响的声音。

她突然想起来,Giorgio来的时候,居然是从车站方向来的,那是外界到威尼斯本岛的边缘地区,是个起点,只有离开和进来的,没有通往岛上其他方向的路。
她想起来他跑得粗声粗气,就开口打破了宁静。
“你之前是去车站找我了吗?”

他仰视她,他的眼窝,因为肤色,本来没显得那么深邃,然而因为这个角度她看出来了,其实他鼻梁高挺,眼窝凹陷,灰蓝色的眼睛又大又亮。
分明是该放在艺术馆里的陈列品,一笔一笔用刀刻出来的模样。
他的声音没有被水流带走,“是。”

他说完就低了头继续走,把她的行李箱越提越高,她才发现水位已经漫过他的膝盖了。
这就是外国人的思维,说这话,不为了邀功,也不因为客气刻意隐瞒他的辛苦。
就是,“是。”
他确确实实为她走了这么一遭。

他说完这话不久,这条倾斜的道路露出了尾巴,似乎前面的“游客路”已经到头了。
没等到走完“游客路”。
他就叫住了继续往前走的温怀淼。
告诉她要往右边小巷走了。

温怀淼看了一眼,右边小巷和现在这条主商业街比起来,显得幽暗而深邃,空无一人。
只有月光和惨淡的路灯,一晃一晃地映照在不知深浅的积水里。

Giorgio见她要下来,阻止了她,把她的箱子往“游客路”上一放。
连比带划地跟她讲,那边小巷地势低洼,水位非常高。
他要去先试一下。

温怀淼点头。
Giorgio刚走了两步,又立马回头。
似乎是怕她误解了他要自己走掉的意思,他抬头认真地保证,自己很快就回来,走到街口就回来。

温怀淼忍着笑意,撑在伞,试图挡一挡他的脸。
他的雨衣帽子因为仰头看她,松松地掉了不少,额前的刘海湿的更多。
他倒是一脸无所谓。

确认跟她说好了,Giorgio小跑几步,走到街口。
温怀淼一路看着他走过去,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走到街口,水位和这里差这么多。
居然到了他大腿根的位置。

路灯下,看见他隔空了看眼温怀淼,似乎在回忆她有多高,又往自己腰部比划一下,大概是在估计水会淹到她哪里。
随后他就转头回来。
不知道他顶着水里这么大的阻力,是怎么走得这么快的。
看着也就是三五步,就从那边巷口走到路中间了。

温怀淼半蹲下来,因为“游客路”到人胸口高度,他还是微微仰视,一双眼睛,瞳仁分明,或许是光线暗,或许是映了她的衣服,更像深蓝色的眼睛。
Dark Blue。

温怀淼不知为何,看着他被淋湿卷曲的刘海,想到捡了东西回来的牧羊犬。
他皱着眉,告诉她因为街口有台阶,所以水位特别深。
他指了指自己的大腿根。

温怀淼刚才已经看见了,就这么一会儿,海水比刚才更汹涌。
她看着拍打着“行人路”下钢筋凳子的海水,有些头疼。
她下去,大概是要没过小腹了,且不说对黑乎乎的水里的未知恐惧,台阶沟坎都看不见,就说女性部位接触了脏水,是有几率患病的。

Giorgio看了眼她惆怅的表情。
“I can hold you.”
温怀淼一时没听懂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他长而翘的睫毛颤了颤,不知是雨水进了眼睛还是他本来眼睛的水汪汪的,显得湿润含水,又有些少年式的迷茫和犹豫。

下一秒他直接用了最简单的方式,告诉她。
他一伸手就抱住她的两条小腿,手臂一发力,她就撅着臀,被他直接扛在肩上。

温怀淼一时间失去平衡,猝不及防地有些狼狈,低喊一声,下意识搂着他脖子。
他的雨衣是水滑的,她只能搂紧些。
她这么一下被转得连伞都抓不住,掉在水面,眼见就要被水流冲走。
他扶好她的膝盖,长手一伸,把伞捞回来塞在她手里。

温怀淼不是没被男人扛过,这会儿定下来体会出来区别。
外国人的骨骼就是占便宜,他的肩膀宽得要命,她两条腿似乎还不如他半边肩膀宽,而且不是那种瘦的骨头咯人的单薄少年模样。
他的肩膀胳膊全是有弹性的肌肉质感。

只不过她骤然被刚见面十分钟的男人扛起来,哪怕他脸很嫩,看着年龄很小,她还是有些脸热。
他挨着她大腿的胸膛更热,原来他已经把雨衣敞开了,把她双腿包裹进去。

Giorgio把她扛在右肩,扶稳以后,才左手拎起来她的行李箱。
在这样的水里,他或许是走惯了,对脚下每一寸砖瓦的形状都一清二楚,步子一点不小,每一步迈得都毫不迟疑,不需要试探。
扛着她走到巷子口的台阶,他慢慢下沉,把她的行李箱夹在胳膊下,免得浸水。
在过腰高的水里,涉水如履平地。

温怀淼感受得到他年轻的身躯里,在滑溜的雨衣下,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像无边无际海水里的一叶扁舟。
或许在威尼斯,这样的舟有专属的名称,“贡多拉”。

记得来时坐的快艇,风浪大得让她眩晕。
此时此刻的Giorgio,步子稳得,一步似一摇橹,风情而不摇晃,像个熟手的船夫,闭着眼睛就知道哪里有暗流,带着她穿梭在错综复杂的威尼斯水道里。
可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男性荷尔蒙,同样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眩晕。

Giorgio见她半天不出声,以为她怕了。
他右臂发力把下滑的她,颠上了一点儿,回头用沉稳的嗓音跟她说,“坚持一下,几分钟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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