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作者:南适

半夜,我被一阵疼痛搅醒,就像有人在使劲揉我的肠子,疼的我直冒冷汗。我支撑着坐起来,头晕眼花,从腹部反上一阵更大的疼痛,我忍不住“哇”的一口吐了出来,支撑到厕所狂泻了一通。

好冷啊,怎么这么冷?这地怎么这么凉?我蜷起来,咬紧牙关,忍着一阵阵的疼痛。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我,我勉强把眼睛睁了个缝儿,看见一个小和尚正一只手捂着鼻子,隔着老远拿着扫把捅我。

“快起来快起来,你这个泼赖女童,怎么把这里弄成这样?回头师父看见又要说了。”

我努了努力,声音微弱的道“小师父,对不起,你别着急,我这就起来”。

我摸索着使劲,只听到那小和尚一直在噜苏个不停,怪我不该睡在这里,更不应该吐在这里等等。我扶着墙站了起来,刚想和他陪个不是,只觉得腹内疼痛袭来,一阵眩晕,我又倒在了地上。

待我再次醒来时,周围已经站了几个和尚,除了叫我起来的小和尚外,还有方丈和几个看似年龄大点的和尚。
方丈一合掌,“小施主,贫僧问讯。”

我努力的坐了起来,挤了点笑容,“有劳方丈问讯,小女无家可归,脏了宝寺的净土,实是罪过。”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泪如雨下。

方丈看了看我,点了点头。“小施主,贫僧刚为你号过脉,你吃了不洁净的口食,又受了夜冷,着了伤寒”。
不洁净的口食?什么?我回想了这几天所吃的那么一点点东西。哦,馊了的窝头。唉,我也不想吃,可是,饿,不吃有什么办法?应该是肠炎或者痢疾吧?他说是伤寒?我听说过,好像可以死人的,不知这宋代可有消炎药?应该没有抗生素吧?那怎么对付炎症呢?

“小施主”,那方丈见我一脸的木相,便又唤了我一声“不知小施主有何打算?”

打算?打算?我有什么打算?正不知说什么,又一阵难忍的腹痛上来,我捂着嘴,奔向厕所,连呕带泻的又闹腾了一通。

待我晃晃悠悠的回来,见方丈仍在原地。我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求方丈发慈悲,收留小女几天。小女现在身上不好,若是出去,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方丈一脸的不忍,沉吟了片刻道:“小小年纪的女童儿,即便是穷人家的孩儿,也该在父母膝下蹦跳玩闹。似你现在这样的,想必也有你的苦处。见难救难,是我佛之义。小施主,你若实在无处可去,可去寻一旅伴儿,在我这寺里安歇几天。只是,你必得有个伴儿,若是无伴儿,我这儿可不收单个的女童儿。”

这方丈虽然迂腐,说的倒也有道理,我一个女娃儿,住在这男人寺里似乎也确有问题。出去,以我现在的身体条件,我也断断走不了几步,在这儿住几天是上上策,我已经很久没在有屋檐的地方住了。可是,我上哪里找个伴儿去呢?

“谢方丈好意。只是实不相瞒,若我有伴儿,也不会一个人出来讨饭了。”

“小施主,尽力吧。或遇着个善心有缘的,也未为可知。这寺虽不大,却也立了几百年,贫僧也破不了这寺里的规矩。小施主,贫僧许你,只觅得一伴儿即可,年龄、男女皆无大碍,即便似你……这般,贫僧亦允你们暂住些时日。”

我懂这方丈的意思,冲他磕了头,晃晃悠悠的出去了。我知道,我必须要找到一个伴儿,无论是谁,否则,我只有横尸街头了。上哪里去找个伴儿呢?想来想去,也只有找我的同类——小叫花子了。小叫花子都愁晚上住的地方,我拉上个小叫花子,他肯定愿意。我想到这儿,精神抖的涨了起来,扶着墙一步三挪的蹭到一个看似热闹的街口,找了个墙角坐了下来,等待着我的同伴出现。

太阳由东而南,越来越小,却越来越热的灼在大地上。昨晚吃的那点东西早就连吐带泻的折腾的精光,早上起来,水也没有喝一口,我觉得自己好像要虚脱了,脑袋越来越重,眼皮越来越沉,我不断的提醒自己要打起精神,不能放过一个小叫花子,因为这是我的唯一生机。我看啊看,等啊等,半晌没有一个叫花子路过。

“妈妈的,湖州这么富,一个叫花子都没有?让我自己垄断了?”我忿忿的想,真是天要绝我,难道,我命苦到连个叫花子都找不到?我走了这么多地方,哪个地方没几个叫花子?有时为了竞争点儿吃的,我甚至还要和他们打上一架。天啊,你快让个叫花子出现吧,我是要拉着他去享福啊,有免费的房子住啊,快出来吧,快出来吧。我睁着小眼等着,却始终不见一个叫花子经过。又一阵腹痛上来,像一只手抓住我的肠子猛拽,因为没有吃过东西,我干呕起来。

“咦,你怎么还在这儿?”一个略带诧异的少年声音自上面飘来。

我捂着嘴抬头一看,谁?哦,是昨天那少年——无论过了多少年,他总是要那个样子,瘦瘦的,白脸,眼睛不大,不好看,却很温和。

我松开手,挣扎着想起身对他行个礼,又一阵恶心,我只得又用手捂着嘴。

“你怎么了?脸上腊黄的吓人。”

我心里一动,为什么不让他陪我去寺里住几天?他既然指点我去那寺,肯定对那寺比较熟悉,让他和我去住,方丈也不会不愿意。况且,看他昨日帮我那样子,应该不是坏人……事到如今,我也想不了那么多了。我立刻跪在他面前,不住的给他磕头。

那少年似乎吓了一跳,想扶我,又伸不出手,退后了一步,才说“你这是做什么,周围人多着呢,快起来快起来。”

我跪在那里,头触着地,“求少爷答应我这下等人的不情之请”。

他看了看周围,局促的说“你快起来啊,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怎么了呢。你说,有什么事?莫不是想再要点儿吃的?”

我一动不动的说,“求少爷发发慈悲,和小女子到寺里住几天。”

他大惊,“你说什么?让我和你去寺里住几天?你说什么呢!”

“小女子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万般无奈,只能请少爷发发慈悲救命了”,我仍然跪在地上,把我发病及方丈的说法给他讲了一遍。我的声音是如此之小,以至于那少年不得不俯下身来听我说话。我讲完,又给他磕了个头“少爷,我说的句句是实情,您可以去寺里询问方丈。小人本如一条无家可归的狗,死亦不足惜。但万物都有求生的本能,请少爷见怜。”我说到最后,自觉心酸,泪也下来了。

他又四处望了望,然后对我说:“不是我不信你,也不是我不帮你,只是我家有我家的难处,让我和你去寺里住,我确实做不到啊。”

我跪在那里,只是不住的磕头,这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我现在除了磕头,我还能干什么?在有尊严的人看来,磕头最难。但于现在的我,磕头反倒是最容易的事了,命都快没了,还有尊严做什么?尊严是需要实力来保证的。

他为难的看了看我,“你别磕了,真的不行,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我哀哀的说,“少爷,我若是能再想出别的办法,至于在这儿跪一上午吗?少爷,我比任何人都想救我自己的命啊。我虽然命不值钱,那也是我爹娘给的呀,我爹娘生我下来时,也曾希望我好好的活在这个人世上。少爷,我想活,找不到人和我在寺里住,我就只能死了。少爷,我想活啊。”

我呜咽着说了上面一大堆话,那少年似乎被打动了。他长叹了一声,“唉,我又比你能好多少,我又何尝不想帮你,只是,只是……”他没有说下去,一脸同情的看着我。半晌,他似乎下了决心,“这样吧,我随你进寺,先和方丈谈谈再说。但你也别抱什么希望,我有我的难处,去寺里住,是老大的问题。”

我心里一阵狂喜,有门儿!赶忙给他磕了个响头,从地上爬起来就往寺里走,少年在后面远远的跟着我。望见山门了,我站下来等他,左等右等却不见他上前,莫非他反悔了?怎么不见来?他耍我?!我火从心来,小破孩儿,骗人!

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回到街市口继续趴着,听得旁边的花丛中传出极低的声音:“你不走,站这儿干什么?”
我顺着声音往那丛灌木一看,一角灰色布衣,半张少年的脸,哦,原来他躲在这儿。他继续说,“你只走你的,找到方丈,不要上前,只在那儿站一会儿,然后退下,我自然会跟上,和方丈去说。”

我点点头,转身一边走一边想:古怪,难道他是通缉犯怕被人发现?哦,想来是他怕与我同在街上走,惹人笑话吧。想到这里,我有一丝受伤——我落到了这个境地,但旋即又释然了,也是,正常人,谁愿意和叫花子一起招摇过市的?不管三七二十一,能救我就行。他在寺里住好像有很大的难处,估计是家里管的严,那他家教一定也不错,可为什么他家看起来如此清冷呢?不知道他到底要和方丈谈什么?……

我胡思乱想着跨进大殿,问了值勤的和尚,得知方丈正在后山督促小和尚浇溉菜园,依着他的指点,我远远的看见了方丈。我往身后瞟了瞟,原地站了一会儿,一阵腹痛上来,我赶快又往厕所里跑,待我回来时,方丈已经不在原地了。我无处可去,只好捧着肚子溜溜达达的回到前庭,找个荫凉地儿守着山门坐了下来。

万里无云,真是个好天气。我倚着门石,看着花木在阳光下闪着光,觉得生命真是美好。寺里遍植花木,葱郁的香气和着诵经之声扑来,让人恍若出尘。我记得哪本书里好像说过,寺里的花木一般都比较盛,一是佛地庄严,二也是为了让更多的香客前来随喜。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一辈子固然很好,只是那班和尚,连入世都没有,又哪里来得出世呢?他们没有经过艰辛的生活,又怎么会知道佛经的广义呢?每个人都有生活之权利,可是人在这尘世,又是多么小啊。

等了很久,不见动静,我开始怀疑是不是那少年根本就没有跟上来。又觉得他实在不像坏人,也不像爱耍人的无赖,不至于吧……。也许是我方丈没谈拢?没谈拢也该有个动静啊。我爬起来,一边踱着步,一边伸着脖子往前望。日头已经过午了,我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起来。对了,我还有半碗米饭没吃呢。我翻出了包在破布里的那半碗米饭,闻了闻,味道似乎不是很正,也不知还能吃不?真是,人到倒霉时,喝口凉水也塞牙,一个破窝窝头都撂到了我。要是这能蒸一蒸就好了,可是,没有找到伴儿,也不知这寺里肯不肯给我热一下。这半天了,好坏有个动静,不行我好赶紧再去找新的。

我捧着那团米饭正在发愣,方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女施主,这位小施主已和贫僧说好,你可在本寺暂住几日”。

我抬起头,古板的方丈旁站着那灰衣少年,他正盯着我的饭团,不知在想什么。

方丈继续道:“只是本寺不宽敞,只能委屈两位小施主住柴房。两位小施主男女各异,这个,贫僧也只能无法了。”

我连忙站起身,对着两人深施一礼,口中程式化的说道:“两位的大恩大德,小女没齿难忘。”方丈点点头,转身唤来小和尚交待了一番,然后去了。

少年跟着我到了柴房,四处环视了一下,说:“这里也清静,天气转暖,住在这里,也不会冷。”说完,就动手拿了柴草,让我一起做草铺。

我心中大为感动,一个叫花子,躲得过这劫躲不过下劫,说是没齿难忘,也仅仅是难忘而已,报答根本不可能,只是一句空话。萍水相逢,人家帮我,也真仅仅是善念而已。

草铺做好了,小和尚送来一碗饭和一双筷子,我捧过去,“少爷,请先用些饭。”

少年面无表情的说,“你吃吧,这饭原就是给你的。吃了就躺着,我天黑时再来。”说完,转身出门。

原来他白天并不在这儿,大约回家了吧。我狼吞虎咽的吃了饭,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醒来时,日已西斜,又有小和尚送来饭,我吃了,躺着一边听和尚诵晚课,一边看夕阳西沉。天很快黑了下来,小和尚送来一盏弱灯,无聊之中,我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那少年正在整理草铺。见我醒了,只一点头:“你醒了?”,我起身坐了起来,觉得问人家行踪也不好,也只冲他笑了笑,两人无言,各自睡下。清晨,我被撞钟声惊醒,睁眼一看,对面只空着一张草铺,那少年早已不知何时而去。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晚来早走,每次只是点点头,也不和我多说话,我也慢慢习惯了。

刚住下的几天,我的病并不见减轻,虽然方丈让人给我熬了药,但也不见好,头还是晕,肚子还是痛,不见好,也不见坏,后来慢慢的才开始见好转。但随着病的好转,我的忧心也开始多了起来,生病是一件坏事,但病好了,意味着我又要继续流浪生活了。这一年风餐露宿的辛苦,实在让我打怵,想想那未来的茫茫,我的心便沉而又沉。

一天晚饭后,我照例躺在那里听和尚诵晚课。我越来越喜欢那诵经之声,每次听到诵经之声,都觉得心里很纯净,也很坚定。前世所受的苦以及今生所受的难,有时让我有一种怨恨,但听了经,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心即佛,要苦要乐,全在一心而已。正听着,忽见那少年闪了进来。咦?今天怎么这样早?

我起了身,向他见了个礼。他也稍稍欠了个身,我扫了一眼他的脸色,阴沉沉的,不怎么高兴啊。我顿了顿,“少爷,您用过晚饭了?”

沉默一会儿,他低沉道“没有。”他不易觉察的叹了口气然后说“你不用管我”。

听意思是没吃。我往外看了看,也是,我的饭都是讨来的,更何况他的?可他也不能饿着呀。

我站起来说,“少爷且坐,我去看看寺里可有余饭。”我故意把“剩饭”说成“余饭”,以免惹他心理上的反感。

“不用了,你躺下吧,我不饿,也不想吃。”

我看了看他,一脸的阴沉,罢了,我不惹他,再说也讨不到饭,于是我又坐了下来。

两人枯坐,柴房一径安静,外面花影扶疏,诵经之声随着夜风从窗口涌了进来。我瞄了瞄那少年,他似乎也在听那诵经之声。良久,只听他长叹一声。

我鼓起勇气,“少爷似乎有心事,不嫌弃的话和我说说。我虽消解不了,说出来散散心也好。”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你安心躺着吧。”

“受人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司杏虽无能,但愿做个听客,少爷如不嫌弃,说出来也许司杏有个商量”。

“不是什么事,有的什么商量?”。他看了看我,然后又说:“原来你叫司杏。”

“啊,是。我生时正赶上杏花开第一枝,所以俺爹就给俺起名司杏,说是也沾沾贵气,结果还是没什么用,八岁时父母双亡,我便没了家。”

他点了点头,“我也是,我姓萧,生时正赶上江水初退,我爹爹就唤我做萧靖江,期望我有平江之才、退潮之运,可是现在,”他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不往下说了。

我接了过来,“少爷也不必这样说,其实名字也仅仅是个叫唤,无甚意思,还得看个人努力。再说了,也许我们不叫这名儿,连眼前这样子都不如呢。”我有心逗他笑,说了个不怎么高明的俏皮话。

他的脸上泛了一点点笑意,“你倒会说。”

“少爷,”我刚开口,他打断了我“你也不必叫我少爷,我也不是哪家的贵公子,你只叫我,叫我,”他沉吟了下,“叫我萧公子吧。”又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其实,这萧公子我也不想再做了,我也不想再在这家里呆了。”他脸上出现一丝受辱的表情。

“公子心要放宽,莫要赌气。有家总比没家好,像我这种无家可归之人,真是惶惶如丧家之犬。所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

“家?我有的,和你没有的,又有什么不同?哪里又算个家?”他缓了口气,问道,“你读过书?看你的谈吐,好像也并不像寻常的叫花子。”

“公子见笑,读过几年蒙学而已。”我当然不能说我是硕士毕业。

“你的父母是怎么殁的?”

我原原本本的把我的家事、我的流浪说给他听。

他一边听,一边点着头,最后感叹的说,“人生在这世上真是受苦”。

悲观主义者?我刚要出言相劝,只听得他继续说“我爹是府里的衙役,我有一个姐姐,我们家虽不宽裕,日子倒过得去,只是我从小母亲便过世了。原本已是不好了,偏偏我爹又娶了一个。”他停住了。

“她自己生了一个,不管你们了?”

“她倒没有生育,只是对我们,却和任何的狠心后母毫无二致。我姐姐从来没有上过蒙学,她舍不得我姐姐那点儿学费。我若不是因为是个男儿,我爹坚持,蒙学也是断断上不了的。可是就为了那每年二贯钱的学费,我受了多少冷言白眼,又挨了多少寻事的打。”

“那你爹呢?”我言一出,就后了悔。

“我爹?”他有些激动的说,“他除了喝酒,还会什么?我大了,她打我就跑,她便在我爹爹面前搬是非,我每天行事都要小心翼翼,以免被她寻事。”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要那么小心。我怀着几分同情的心看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听他接着往下说。

“这些年我处处躲着她,在家尽量不说话,也不和街上的小孩儿玩,免得被寻事。可今天,她太欺人太甚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些激动,“我姐姐自小和我邻家的有才哥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有才哥心眼好,就是穷,为了几贯嫁妆钱,我那后母自作主张的把她嫁给离家几百里的一个小户商人做小。姐姐的日子过的倒还说的过去,也生了个儿子,那小户商人对她也还可以。但她就是想爹,今天带着孩子回来看看,结果被我亲娘冷言冷语抢了一顿,说是图算家业。”

“你亲娘?”

他苦笑了,“亲娘都不是亲的,娘亲是亲的。”

我点点头,心里也很可怜他。

“可怜我姐,哭的昏了过去,只好又折回婆家。我气不过,和她大吵了一通,她又躺在地上耍泼,说是她苦心费心的替别人养孩子,到头来,一家人容不下她、合在一块儿算计她”。他恨恨的讲着,满脸憎意的“呸”了一声。

我们都沉默了。过会儿,我安慰他:“你亲娘对你确实不很厚道,但毕竟于你有养育之恩,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等她岁数再大些,收了脾气,也会反省自己。你不必太挂怀,一切都会过去的。”

“过去?”他嗤了声,“怕熬不到过去我就先被她算计了。前些日子,她想让我去当兵腿子,还说什么我脑子不灵光,念书也不会有什么出路,还不如早到兵营去混口饭吃。她的心肠我还不明白?还不是为了一年那几个兵饷?”他又啐了一口。

“那为什么没有去得?”

“人家嫌我年纪小,长得又瘦。于是又被她骂了一通,说是一天到晚白吃饭,连头猪都不如,猪天天喂还能养肥吃肉。”

这样的后母,也确实忒狠心了些。“好汉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在这崇文抑武的宋朝,当兵,几乎和泼皮是一个等级,入了兵籍,即便将来有了出头,也终究不被人平视。

“那你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我是绝对不会去当兵的,别说地位了,就我这身板儿,不出一年,肯定要蹬腿儿。”

确实,他也太瘦了,虽然比我高,但小胳膊细的和我差不多,我怀疑掰腕子他都不会赢我。

“我要努力读书,考功名,济世致政,指点天下风云,也让她那只斜眼睛看看,我们萧家到底出不出人!”他坚定的说着,两眼发出灼灼的光。

功名,就是科举。这玩意儿很难考,饶是我这硕士出身,也不敢说自己这经过扩招的文凭在古代能考个什么样子,我看着他,一时无语。

“怎么?你不相信?”他敏感的看着我。

“哦,不是”,我立刻整襟坐直,表情严肃的看着他,“我不是觉得你考不上,而是觉得科举太难了,你要小心对付。”

“哂,一个考试而已。我自小熟读经书,和那些多年不第的腐儒断断不同。读书有读书的套路,脑袋迂腐的人不可能懂,他们只知道就题论题,却不知将触类旁通。”他自信的看着我,眼中一片清明,似乎忘了刚才的苦楚。

看来还是个有志青年?我点点头,“公子所言不错。”但心里又说,考试就是考试,你心中有天下,却未必对付得过去考试。我的历次经验告诉我,考试就是考试,不必非要知识好才能考的好,甚至考分多少与你掌握的知识量没有太必然的关系,关键你要懂得出题人的思路,知道他想难为你什么。这,就是应试。这个话只是在心里想想,说不出来的,我嘿嘿的干笑了两声,也不知再说些什么。

“那你又有何打算?”

“我?我,我没什么打算,一个小叫花子而已。”我自嘲的说。

“你倒想得开。”他看了看我,又叹了口气“可惜我现在没有能力,否则,我就帮你,让你不用再去要饭。”
我心里一动,转过头看着他。

“你是觉得我装善人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你我命运相仿,都是家事不幸。济你一把,我也觉得心安了。”

我笑了笑,没有当真,也没有再说话,扭头看向窗外,月色如水,从开着的窗子静静的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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