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拍卖师》作者:牛莹

Chapter2 实习选拔

即便在全国的GDP已经翻了好几番的今天,多数人对高大上的玉器古玩实物,还停留在只可远观的认识程度。即便是拍卖系的学生,能亲手摸到这些宝贝的,也没有几个。

跟安西教练神似的拍卖系教授在大家的翘首期盼下,终于领着几位都市精英式的古德工作人员姗姗来迟。走在前面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穿着灰色西装、戴金边眼镜的儒雅男人,淡定从容的神态俨然一副老板的派头。后面几位都是清一色的黑西装,只有最后那位,一头蓬松的黑短发,侧脸和脖颈的线条修韧而白皙,穿了一件非正装的黑色皮夹克,身材格外高大,把皮质精良、剪裁合体的外套撑起来,更显得肩宽腰窄腿长。这看似最随意的装扮,却因为棱角分明的出色五官以及矫健修长的身形,在一群样貌和高矮胖瘦都差不多的男人里,显得格外醒目。

整个大教室因为古德员工的到来骚动起来,当最后穿着黑夹克的傅斯晨站上讲台时,整个教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不时有女生喊着“傅斯晨”三个字。傅斯晨面带浅浅的笑意,脸上带了些疲态。不知是不是天气干燥水土不服的原因,向来都是一夜无梦的他,昨晚在这边竟然连着做了一夜的怪梦,一早醒来还破天荒地流了鼻血。

傅斯晨饮食规律又常年锻炼,工作这些年,再极端难适应的城市他也去过,即便在那样的环境里,他身体也从未出现流鼻血的情况。乾市跟锦城的车程不过七八个小时,气候比锦城还要温和湿润些,衣食住行也无大的变动,按理说不至于让他出现这样的异常。

台下热烈嘈杂的人潮,让一晚上没睡好的傅斯晨太阳穴有些隐隐发胀,身体的异样让他不得不联想到一年多前的车祸,如果是车祸后遗症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身体受过损伤,就算痊愈了也可能偶尔出现一些问题,不可能再跟之前一样完好无缺。

想起那次车祸,傅斯晨脸色慢慢沉下去,他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把这股恼意压下去,有些事情,迟早会水落石出。

白小米个子矮小,又坐在远离讲台的边角,看不太清全场女生为之沸腾的傅男神是什么样子,只隐隐看到一位穿着黑色夹克的长腿男人在教授的邀请下,径直走到讲台中间。他站了两秒,故意把麦克风弄出一阵刺耳的尖锐声,原本嘈杂的会场,顿时安静下来。

傅斯晨拿着话筒,低沉醇厚的嗓音缓缓而出,十分动听。他的声音像是有股聚心的力道,从讲台中心扩散到整个教室,直击所有人的耳膜:“大家好,我是古德拍卖行的拍卖师傅斯晨,今天让大家多等了十分钟,我代表古德的员工,先跟大家道个歉。”

说完,傅斯晨朝底下的学生微微鞠了个躬,台上的教授和台下的学生都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傅斯晨会因为这么短短几分钟的迟到跟大家道歉,顿时对他好感倍增。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今天有幸到这里给大家做拍卖现场的演讲,我知道你们想从我嘴里听到一些逆袭励志的故事以及惊心动魄的拍卖现场。但是很抱歉,我从没逆袭过,我一直坚信,优秀是一种习惯,成功不是逆袭出来的,如果你们认为逆袭才是励志,那我的故事并不励志,感兴趣的同学可以上网搜我的简历,在这里就没有再讲的必要了。”

底下的学生一片哗然。

傅斯晨顿了几秒,接着说:“至于惊心动魄的拍卖现场,这件事就如同打游戏,你看别人打,永远也体验不到里面的紧张刺激。拍卖这件事也一样,你只是听我说,根本不能体验到其中惊心动魄的乐趣。所以,本着对这次见面会的尊重,我能表现出来的最大诚意,就是给你们更多的机会。今天,我会挑出几件藏品,让在场的各位学子进行一场即时拍卖,当然,这次的拍卖师不是我,而是在场的你们,我会请愿意上来尝试的同学,分别把这五件藏品拍出去。上来的人可以选择只拍一件,也可以几件都拍,依据你们各自的情况自己来定,这次的试拍,会成为古德选拔实习生的重要依据。在场的各位,欢迎踊跃参与。”

他的话音刚落,教授和台下的学生面面相觑,这完全和既定的行程纲要大相径庭啊。之前商榷好的程序是傅斯晨先上去跟学生们传授现场拍卖技巧,用问答的形式回答学生们的提问疑惑,然后再让教授推荐的几位优秀学生上去讲演一遍已经排练好的内容,最后由拍卖行和教授共同选出合适的实习生。谁知道现在却临时变成了让学生直接主持拍卖直接选拔,都说古德这位白手套拍卖师做事喜欢突发奇想,现在他们总算真切体验了一把傅斯晨式的不按常理出牌。

坐在台上的老板张德亮对傅斯晨的做法早已习惯,对他这个决定并无异议。他们既然要来考察这个学校学生的能力,光是看他们平时的成绩和教授的推荐肯定是不够的,现在有这么个考核的好机会,让学生们上来自己表现,他们也好更客观地评判他们的能力。

突如其来的变动,让之前没能得到教授推荐的那些学生全都开始摩拳擦掌。大家心里都清楚,虽然教授的推荐很重要,但机会都是靠自己争取的,如果能在这群古德评委面前表现出色,那被选中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顾华作为拍卖系教授的得意门生,在这之前自然是得了教授的私下提点,但当他看到讲台上那几件傅斯晨挑出来的、刚拆完包装的藏品,顿时有些傻眼了。这并不是之前教授透露出来的那几件,这意味着他提前准备的那些东西都用不上了。而且这次古德拿出来的东西,有些藏品他也只是听过而已,并不了解。另外几件虽然能说出点东西,但也认识有限,唯有一个,还能跟之前背过的东西沾上点边。

古德这次是铁了心要考察上去试拍的学生,没有对上面的拍品进行任何讲解,基本的描述和定价、起拍的价位完全要靠学生自己的知识判断。这样的情况,对于一个首次上台的学生来说,有限的认知必定会对他在台上的发挥产生负面影响,所以顾华觉得,这次的机会其实并非真是机会。

场上的学生也都看到了讲台上的那几件宝贝,一大半人能熟知一二,少数人了解四三,极少数人门儿清。底下全是交头接耳的声音,谁也不敢贸然上去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毕竟机会只有一次,这种关系到自己前途的时刻,人人都是私想者。谁都想让别人先去试错,然后自己再踩着前人的肩膀站得更高,以求成为优点最多、失误最少的那一个。

傅斯晨讲话的过程中,白小米一直伸长脖子往台上看,听到他的“成功不是靠逆袭出来”的理论,不由轻哼一声:“说得简单,如果都能一帆风顺,谁还想逆袭?”

跟台下一众眼冒心心的迷妹不同,白小米只是来陪顾华看热闹的,管台上的傅大神说什么,她也只是当笑话来吐槽。相对于台上的人,她对讲台上摆放的日本版画、鼻烟壶、袁大头银圆、牙雕和钧窑尊等的一些宝贝,更感兴趣。

这堆东西中,日本版画、鼻烟壶和袁大头都因为白小米老爸随波逐流的收藏爱好而在她家里出现过,对白小米来说并不陌生。特别是那张版画,她记得那时的自己正处青春期,因为迷恋日本动漫,连带着对日本的东西都很感兴趣。当老爸把一堆日本版画拿回家时,她简直喜欢得不行,还特意跟着老爸又去了几次拍卖会,想要看看更多风格迥异的日本版画。

而鼻烟壶则是她老爸感兴趣的物件,有那么段时间,成天在家里絮絮叨叨复读机似的说这小壶的前世今生,唐僧似的絮叨让她到现在都忘不掉。至于袁大头,则在后来沦为家中的道具,每次家里来客人,她爸必定拿出来学着电视里的样子,神神秘秘地用手指用力弹一下,再放到耳朵边听回响,一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的样子。

而桌中间的瑞兽牙雕和那只钧窑天青釉帖花鼓钉双耳尊,她之所以说得出这一长串看起来牛气哄哄的全名,是因为这宝贝在她买的书籍杂志上有介绍过,她本想今天跟顾华显摆,没想到如今实物就摆在眼前了。

台上的教授有些难堪,自己教出来的学生竟然被这样的阵势就吓住了,没人敢第一个上台,教授只能自己朝台下扫了一圈,目光在前排的顾华身上停下来。

顾华是他向古德推荐的几位人选之一,综合水平算不错,即便有不认识的东西,先上台也能先挑自己拿手的。这么些藏品,怎么也会有他擅长的吧?

感受到教授的目光鼓励,顾华暗叫不妙,他这人对没有把握的东西极其害怕,毕竟机遇是双刃剑,弄不好就溅自己一身血。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等等再说,故意把头别过去,不敢看教授,更不敢站起来。

一直密切注视顾华的白小米自然也看到了教授投给顾华非同寻常的目光,不由激动万分。这是在给顾华机会啊,可顾华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白小米以为书呆子顾华光顾着看书没留意教授给的机会,急得赶紧给顾华拨电话,但对方没有反应也没接通。她抓耳挠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生怕万众瞩目的第一个好机会就这样被别人抢走了。时间紧迫,机会转瞬即逝,白小米干脆一咬牙,猛地把手举了起来。

台上的傅斯晨远远看到角落里有只细小的胳膊急急地伸了出来,估计是怕自己胳膊太短位置太偏,为了引起注意,还特意在手上拿了张白色的餐巾纸,不停地左右摇晃。坐在台上的评委们都注意到了那张怪异的纸巾,傅斯晨对这种不专业的举手姿势皱了皱眉。他在拍卖界主持过多少场拍卖会,早已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客户是随意的动作还是举牌,他都一清二楚。无论客户举牌的动作有多细微,他都能迅速辨别出来,这位女生这么大的投降姿势,难道是质疑他的眼神?

傅斯晨又扫了眼全场,大部分人都还处在想举又不敢举的犹豫状态,看到有人举手,纷纷转头侧目,想知道到底是哪位壮士如此英勇,敢于点亮自己照亮别人。

那张白纸还在坚定不移地摇晃,傅斯晨只能右手一伸,手掌朝上对着白小米的方向:“有请那位角落里的女同学。”

白小米听到自己被点名,一脸激动赶紧站了起来,但发现站直了的自己,依旧没比旁边坐着的那一圈人高马大的男同学高出多少。情急之下,她干脆一脚踩到椅子上,穿着高跟鞋的她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才终于从人群中脱颖而出。

台上的人不知白小米此举的用意,她急忙忙地用手比画着远处的顾华,转头又着急地跟讲台那头的傅斯晨喊:“不是我要上去讲,我是替顾华举的手,他是拍卖系的优秀学生,你们快让他上去讲讲。”

话音刚落,周围一阵哄笑,台上见多识广的老板张德亮也扬起嘴角,这个女孩还挺逗。

白小米的举动让顾华也成了焦点,他拧起两道粗眉,嘴里嘟囔几句,红着脸把头埋得更低。

傅斯晨的视力很好,远远地盯着那位高高站在椅子上、着急指着另一位男生的怪异女生。她明明个子矮小,却穿着色调老气的长款风衣,显得整个人脖子底下就剩那双尖长的黑色高跟鞋。明明涂着成熟浓烈的口红,却把整个唇形涂成溢出的凹凸不平。略显稚嫩的脸庞配上这一整套完全不搭的行头,让她看起来就像偷用大人化妆品后又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古怪又可笑。

看了几秒,他心里没来由地一沉,隐隐生出一丝惊讶和不安。这个女孩竟然跟他昨晚梦到的人长得十分相似。梦的内容很长,具体的情节他一时记不清了,但醒来后梦中人的模样他却记得格外清楚。齐耳短发纤瘦身形,皮肤白皙,因而显得脸上缀的那几颗褐色小雀斑越发明显,那样子就和现在正站在椅子上、跟他喊话的女生一模一样。

傅斯晨微微眯起眼睛,从昨晚到达乾市,他就觉得自己身上的怪事不断,先是从不做梦的他怪梦连连,接着又流了鼻血,现在居然看到了梦中人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短时间内接连发生的这些事,不得不让他震惊。

傅斯晨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遇到棘手事情时的习惯动作,更多的氧气通过鼻腔涌进大脑,也无法让他搞明白,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孩,为什么无缘无故地整晚出现在他的梦里。他更搞不明白,见惯美女的自己,怎么会梦到这样一位长相普通品位奇特的女孩,她是谁?又为什么会在这里跟他相遇?

傅斯晨微微皱眉,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白小米愣了一秒,转头又指向靠近讲台边的顾华:“我叫什么不重要,他,他叫顾华。”

此刻的顾华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去。

傅斯晨又加重语气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白小米终于收回指向顾华的手,转头认真看向讲台上那位犹如从时尚杂志上走下来的皮衣帅哥,捋了捋自己的短刘海,抬头挺胸说:“白小米。”

傅斯晨迅速在脑中把所有认识的朋友、客户,以及那些曾经打过照面说过名字的人都梳理了一遍,确认自己的确不认识这个名字和这个人。他抬眼看向白小米:“现在不是推荐人选,你举的手,就要你自己上来主持拍卖。”

白小米一听真急了,转头朝顾华喊:“你快上啊。”

底下又是一片笑声,顾华如坐针毡,旁边的教授轻咳了一声,开口跟傅斯晨说:“傅先生,要不,就让顾华上来试试吧?”

傅斯晨隐隐皱了皱眉头,他不相信一个连举手上来的勇气都没有的人,能把拍卖这件事情做好。要是按他平时的性子,是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的,但现在是站在学校的讲台上,既然校方老师开口了,他自然不好当众驳了教授的面子。

傅斯晨转头看向台下:“哪位是顾华?”

事到如今,顾华也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了。

傅斯晨淡淡看他一眼:“你愿意上来试试吗?”

顾华暗暗握了握拳头,底气稍显不足地说:“好吧。”

白小米在下面激动地拿出手机,想着准备给即将大放异彩的顾华拍照,却看到手机上有陈二货刚发来的短信:院里今早已经贴出公告了,说你公然无视本专业的严肃性,四年来旷课次数太多考试分数太低,所以锅炉系的老师集体联名让你留级,不给你发毕业证。你赶紧去求老苟开恩吧,不过希望不大了,除非你能马上找到实习单位,越牛×越好,锅炉系今年就业形势严峻,老苟正为这事焦头烂额,所以,要么你就横尸在老苟面前,要么就马上找个实习单位,姐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白小米只觉两眼一黑,读了四年不给毕业证,还有没有人性啊?她恨不得现在就用力扯着老苟那两条小细腿,狠狠求他放自己一马。可告示都贴出来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那么容易说撤就撤?她这次找不到实习单位,这毕业证看来是真拿不到了。

思前想后,白小米决定给老爸去个电话,毕竟姜还是老的辣,说不定老爸的哪位同学老朋友就是牛×企业家,让她进去实习不就是就小菜一碟吗?

号码刚拨出去,对方提示关机,她呆了两秒,又拨,还是关机。白小米转手就拨给了老妈,对方像是手机就一直拿在手里一样,第一声还没响完就接了。

白小米看了眼正朝讲台上走去的顾华,压低声音刚要说话,就听到手机里传来老妈的哭啼:“女儿啊,我也刚想打电话给你啊,你爸跟那狐狸精远走高飞了。”

“什么?”

周围的几个男生好奇地看过来,白小米只能压下声音。老妈嘴里的那个狐狸精她其实见过几次的,年轻时就守寡,带着一个比白小米还大一岁的女儿。老爸一直说那是他以前的同学,家里有些困难,所以这些年暗中帮了她们不少忙,为了这事,老妈也没少跟老爸闹腾。其实白小米不傻,她也看得出来,在自己老爸眼里,肯定是早没有老妈了,两人分开是迟早的事。白小米心疼自己的老妈,这些年总是事事迁就她,就是希望失去丈夫疼爱的老妈,还能感觉到有她这个女儿在关心她。

说实话,老爸老妈从小都对她宠爱有加,感情是两个人的问题,在白小米的立场,没法评判父母的婚姻,她对没感情的离婚其实想得挺开,但老妈却一直没法放下。现在她刚离婚肯定心里受不了,她只能先安慰老妈,说要打电话找老爸谈谈。

老妈这才好受了些,在那头抹了把泪:“其实这些年你在学校上学,我和你爸也快成陌生人了,离了也好,我就是不甘心那个狐狸精把咱家都耗光了!”

“耗光是什么意思?”白小米不懂。

“你爸把咱家的钱和值钱的东西,都贴给她们了。那母女俩住的吃的,她女儿去跟什么大师学画画,那么贵的学费,一直是你爸在帮着给,一家挣两家花,金山银山也变空山啊。你爸这些年一直在偷偷变卖家里的那些古玩去贴给狐狸精家,也不知道给你留下点东西,现在好了,家里的东西都被他卖空了。你老妈我就是太傻了,没能早早发现帮你守着,女儿啊,现在咱俩就只剩下一间小破店面了。”

白小米的大脑空转了三圈,没想到自己家竟然说穷就穷了。老妈在那头抽抽搭搭,一说到那些全花到了别人身上的钱,她就气得肝疼。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白搭了,再生气钱也回不来了,白小米只能先安慰老妈:“没事的,小店面就小店面,大不了以后我们省着点花。”

那头的老妈顿了一秒:“女儿啊,不是咱俩,这间店铺也就只够我自己生活的,根本没你花的啊。”

白小米嘴角抽搐两下,自己这是刚被亲爸抛弃,又被亲妈嫌弃吗?

老妈抹了把鼻涕,又接着说:“女儿啊,老妈以后可是没钱寄给你了,之前你爸给的最后一笔钱你自己可省着点花啊,好在你就要毕业了,拿到毕业证就可以找工作养活自己了……”

白小米差点一头栽到地上,刚听到拿不到毕业证的消息,又遇到要自力更生的事,屋漏偏逢连夜雨,没有证让她怎么找工作?难道真的让她去老苟家楼下跪一夜?可就算跪上十夜,那个出了名的铁心老苟也不见得就一定会给她毕业证啊。

挂上电话,白小米恍惚中强打起精神,看向台上开始拍卖袁大头银圆的顾华。

作为第一个台上的人,顾华看起来显得尤为紧张,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台上的评委一眼,心中十分明白,自己的强项是背诵,这些个东西里,袁大头银圆是他最近才刚看过背过的,应该是自己记得最全最熟的东西,所以他这才毫不犹豫挑了这件藏品作为开头炮。

台上的顾华紧张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张嘴说道:“大家好,我是本次的拍卖师顾华,我们今天要拍的是民国三年印制袁世凯头像的银币版一元钱。大家都知道,‘袁大头’是袁世凯像银币的俗称,由于其铸造时间长,存世量较多,在市场上流通广泛,得到人们在质量方面的认同。袁大头银币版别纷繁,稀少版别就在十种以上。刚刚接触银币收藏的爱好者,面对一些稀有版别与普通版之间的细小差距,往往有眼花缭乱、不易认清之感……”

拍卖师对拍品背景、数量、形状和尺寸等可以适当地介绍,但介绍得太过繁琐冗长,就容易让台下的客户失去耐心。顾华说了七八分钟后,傅斯晨抬眼看了看坐在旁边的老板张德亮,他的双手已经十指交叉放在了一起,傅斯晨对这个动作再熟悉不过了,每当张德亮不耐烦的时候,就会出现这个动作,这个顾华,难有希望了。

估计是考虑到这个藏品没有图册资料而自己又背诵过资料,顾华滔滔不绝地介绍了近十分钟。就在傅斯晨要开口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的时候,顾华终于切入正题,开始进入拍卖流程:“我们的这枚银圆起拍价为五百元,每次递增五十元,有意者请举牌。”

底下的同学纷纷开始举牌,顾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把手指向第一位举牌的白小米:“这位女士五百,那位男士五百五,那位男士……”

白小米虽然刚刚受到双重打击,却依旧没有忘记要力挺顾华,不停把手中的牌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

台下的学生逐渐进入状态,举牌的人越来越多,原本阶梯递增的算术对顾华来说是比较拿手的基本功,但在面对众多学生和古德评委时让他压力过大。同时举牌的人让他心算跟不上嘴巴,再后来嘴巴也跟不上眼睛了,越紧张越出错,到最后嘴巴里读出的数字就变成了:“这边一千七百五十,那边一千八百,那边一千八百五,这边一千七百六……”

场上竞争激烈,最后的价位拍到了两千三百五十元,顾华偏着头环视了全场,看是否还有举牌的人,直到确定已经没有再举牌的同学,才手忙脚乱地敲了一下槌子,手臂往最后举牌的白小米那一指:“恭喜这位同学,以两千三百五十竞拍成功。”

教授对于这位得意门生的表现失望至极,为了不让他再继续丢人,赶紧摁响了定时器,顾华愣在了台上,眼睛看向台上的古德评委们。

傅斯晨脸色平淡地拿起话筒,对有些手足无措的顾华说:“首先,我们要把掌声送给第一个上来尝试的顾华同学。其次,如果你以后还想继续从事这个行业,我希望你能记住以下的话。”

整个大教室鸦雀无声,都在等着吸取顾华用唯一的机会换来的宝贵经验,白小米看着台上满脸忐忑的顾华,双手紧张得绞在一起。

“首先,作为一个拍卖师,你在正式拍卖之前,所有的步骤都不应该省略,尤其是拍卖前跟所有人提示风险和表明条例,这就好比飞机起飞前的安全警示演示,即便不会有人认真听,你也要认真地说,这是作为一个拍卖师最基本的职业操守。其次,即使是没有详细的图册介绍每个藏品,你也不用花太多的时间在介绍上,在介绍时更不能出现有主观意识的判断句,这会让买家产生误解,导致误导性质的后果。第三,拍卖的时候,金额后面的单位一定要说出来,不要以为这是默认的单位就省略掉,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注意点。第四,第一位举牌的人是起拍价,报价的时候一定要把牌号说出来。第五,阶梯报数是个基本功,重要性就不用我多说了,在多人举牌的时候,台上的拍卖师难免会慌乱,想要避免失误,只能尽力记住前一个举牌人的数字,眼到口到手到,用词尽量多元化,否则听起来就只像报数机器人。”

台上的顾华窘得有些无地自容,傅斯晨顿了几秒,又补充道:“还有,以后在落槌的时候,一定要目不斜视。”

台下的同学全都暗暗咂舌,连顾华都被批得体无完肤,那些原本想着上来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同学顿时泄了气,傅斯晨朝顾华点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顾华默默转身,心中懊恼不甘又生气,此时的他心里明白,自己后面真就只剩考公务员这条路了。

白小米看着黯然走出去的顾华,赶紧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追了出去。傅斯晨用余光扫了一眼她的背影,那身碍手碍脚的长风衣让她跑起来的动作尤其搞笑。

白小米急赶慢赶,在门口终于拦住了垂头丧气的顾华。她喘着气安慰他说:“你刚才表现得很好,只是稍微紧张了点,第一个上台的人都会紧张,没关系的,下次再接再厉……”

“够了!”顾华恼火地打断她,“没有下次了,这次就是唯一的选拔机会,选上就能去实习,选不上就只能哪凉快待哪去了。”

白小米只是不想让他错过机会,没想到一向优秀的顾华竟然一上台就紧张成那样。她平日里口齿伶俐,可一对着喜欢的人就脑子短路。白小米脑中飞快地想着能安慰他的词语,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没事的,你学习好,考公务员一定没问题的。”

顾华的火一下蹿了出来:“一定没问题?你是考官吗?你说了能算吗?我麻烦你不要再来跟着我了,我很忙,不像你每天不学无术无所事事也没关系,我要找工作我要赚钱我要生活,你闲可以去找别人玩,为什么要来祸害我的宝贵机会?”

她不学无术关别人屁事,按白小米平日的性子,这要是别人这么吼她,她早就手撕对方十八回了,但现在这么说的是她的男神啊,此刻的白小米只能低着头,看向自己脚下那双黑长的老气皮鞋喃喃辩解道:“我……我也是想为你争取机会……”

顾华打断她的话:“为我争取?我告诉你,我要是想上去会自己举手,用不着你一个锅炉系的人来帮我瞎操心!你明知道第一个上台的都是给后人铺路的炮灰,你还不管不顾地逼着我上去,我看你就是别有用心!”

顾华说完愤愤地转身离去,白小米追了两步,又被他冷冽的眼神瞪在原地。她想跟顾华解释,但又不知道如何才能解释清楚,顾华正在气头上,现在的她,根本就是越说越错。

白小米烦躁地用手撸了撸头发,心中一团乱麻,家里靠不上了,系里不发毕业证,顾华又让她有多远滚多远,她这是触了多大的霉头,才会从今天一下床就开始倒霉?

教室里时不时传出拍卖竞价的声音,白小米有气无力地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硬质水果糖,选了一颗丢进嘴里,清冽的青柠味在嘴里蔓延,瞬间让她心里的阴郁消散了不少。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只要父母一吵架,白小米就会躲在门外,往自己的嘴里塞进一颗糖,即便无法消除当下痛苦的感觉,至少也能让它减轻一些。父母的感情一直不好,这个习惯便伴随着她。在白小米的口袋里,可以没有其他的东西,但一定不会没有糖。

吃了糖的白小米慢慢平静下来,一根筋最大的好处,就是什么事都能快速往前看。才小半天工夫,白小米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现状,她脑袋飞速运转,她需要先核算一下自己还剩多少余粮,才能做好后面开源节流,迅速摆脱困境的计划。

翻找钱包时,包里忽然掉出一本刚买不久的收藏品杂志,白小米捡起来歪着头看了一会,她本以为自己看完这些书,就能让顾华对她有个全面的改观,没想到真看完了,顾华却跟她彻底拜拜了。

白小米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愤愤然要把这本书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出手的一瞬间,忽然又想起自己已经不是之前的白小米了,她现在是一分钱要掰成两分花的穷学生,这本书刚买不久,她完全可以把它转手卖给拍卖系的学生,苍蝇也是肉,不能浪费啊。

白小米拿着这本书,像洗牌一样翻了一遍,脑中不停盘算着除了卖掉那些她现在已经用不上的东西,还有什么其他的好出路。正想着,手中的动作慢下来,书页正好停在印着刚才她在会场里面看到的那只元代钧窑天青釉帖花鼓钉双耳尊上。

白小米盯着图册看了好一会,脑中忽然蹦出刚才那位叫傅斯晨的拍卖界男神,她记得他好像说,这次的拍卖就是选拔,如果能被选中,就能进入古德拍卖行成为实习生。

她心下一动,电光火石间,像是小黑屋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天窗。

这段时间,白小米为了引起顾华注意,看过不少拍卖类书籍,至少今天桌子上的那些展品还有几样是她认识的,加上刚才傅男神点评顾华的点她也听到了。她这人平时就是人来疯,人越多她就越来劲,应该不存在上台紧张的问题,如果……万一……要是她真的走了狗屎运成了古德的实习生,那她不止能顺利拿到自己的毕业证,说不定还能逆袭成顾华心中牛×闪闪的女神吧?

白小米越想越激动,双手在地上用力猛地一撑站起来,一扫刚才的沮丧,瞬间便满血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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