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对不起》作者:云水迷踪

9.  雪芽银针   红痕

  舒昀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大姨妈,被这两人搅得又有点造作迹象。

  小男孩吵也就罢了,鄢南这尊神仙何必呢?

  大概是兄弟连心,他见不得自己弟弟被人嘲讽学习差,所以故意找茬。

  舒昀蓦地感觉,“那个男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冷,事实上,还挺腹黑闷骚的。

  她强忍下腹的酸胀,柔声劝慰心伤的小少年:

  “你才十四岁,还没长开呢。再过几年,说不定你也会像这个哥哥一样,变得又高又帅。”

  小少年默默扫了鄢南一眼。

  虽然这个哥哥说话不中听,但是他的个头真的很高,而且长得像电影明星一样帅,比他曾经见过最帅的男生——也就是杨奶奶家那个笨蛋哥哥鄢北——还要好看,多了一股子成熟又高贵的味道。

  小男生的心情阴转多云,鄢南的心情也出了点太阳。

  他有些无奈,自己又不是初高中小屁孩了,被女生夸“又高又帅”,竟然沾沾自喜了一会儿。

  叽叽喳喳的小少年离开后,花店静得只剩下空调换气的低鸣。

  “学长,麻烦你等一会儿,杨奶奶的花需要重新修剪。”

  鄢南点了点头。

  花店内过道狭窄,两人错身而过时,裸|露的手臂轻轻擦碰。

  鄢南有侧身避让,但是舒昀的步伐很随意。

  她在这小小的一隅天地里非常放松,和她在大学校园内完美又柔弱的样子截然不同。

  至少在学校,鄢南看不到她穿这么短的裤子。

  腿是真的白,还很细,但并不羸弱。

  手持锋利剪刀修剪花材的动作很熟练,一片黄叶落在她洁白的脚面,小姑娘紧了紧凉鞋,一脚蹬飞叶片。

  “大功告成~”

  舒昀抱着重新包装好的花束,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向前迈开两步,脸色刷的白了。

  小腹传来一阵刀凿斧劈的刺痛,伴随着一股热流,奔放的姨妈大张旗鼓地在她身体里作乱。

  舒昀疼得险些昏厥。

  周遭尽是柔软脆弱的花草枝叶,舒昀求生欲磅礴,不得已抓住目所能及最坚实的东西——鄢南的手臂。

  鄢南眉头一皱。

  出乎意料的,他并不反感舒昀的触碰,只是这姑娘的手凉得像块寒冰,手心沁出冷汗,叫人很难不担心。

  女孩纤细挺拔的脊背缓缓佝偻下来,她很快松开鄢南的手臂,整个人弯成小虾,蹲在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我没事。”

  她嘴里溢出几个字,浅浅的气音,仿佛用尽全力,

  “蹲一会儿就好。”

  “嗯。”

  脚边的女孩缩成圆球状,小小的一团,颈后长发垂落,露出雪白细嫩的一截颈子,瘦弱的颈椎几乎一捏就断。

  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鄢南时不时就会想起今天。

  因为今天之后,他再也没有机会看到舒昀展示如此脆弱的一面。

  似乎只有在家乡的这间小店里,她才是真实的她,轻松、自在,肚子难受的时候可以随时蹲下,把客人晾在旁边也没关系。

  兀自蹲了两分钟,舒昀预感自己将有很长一段时间动弹不得,遂委婉地发出逐客令:

  “学长,花我已经修剪好了,你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嗯。”

  鄢南早该走了,他杵在这儿,除了紧要时候可以拨打120,只剩下帮小姑娘挡太阳的作用。

  听到身后远离的脚步声,舒昀彻底放松下来。

  她身子一歪,不想蹲了,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上半身和大腿仍然保持很小的夹角,这样可以减轻疼痛。

  迟迟没有听到门口风铃的响动,舒昀艰难地回头,发现鄢南原来还没走。

  他立在门扉处,深沉寡淡的眼睛居高临下看着她,气场如清霜冷月,舒昀瞧不出他的情绪。

  他好像叹了一口气。

  鄢南从来不是什么慈善家,他会维持起码的礼貌,但是绝不多管闲事。

  可是现在,他观察发现,地上的女孩似乎连挪到座位那儿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过道上可怜兮兮地蜷着,像只离开桑叶,同时又生了病的蚕宝宝。

  他折回去,弯下腰,两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分别伸进舒昀的咯吱窝和膝盖窝。

  不是标准的公主抱,因为可怜的女孩肚子贴着腿,折角分开太多她会很痛。

  舒昀呆愣愣地瞅着他,一只手乖乖挂上他的肩膀,维持这么个奇奇怪怪的姿势被男人抱到了柜台后面的座椅上。

  鄢南没有喷香水,身上只有一股衣物自带的木质衣柜熏香。

  沉稳,干净,还带点寡淡的佛系。

  若不是他身上的肌肉坚硬贲张,舒昀都感觉自己是被一个衣柜拥入怀中。

  成功位移到座椅上,舒昀继续蜷着腿,喝一大口保温杯中的山楂桂枝红糖汤,姨妈痛缓解了三分。

  女孩仰起脸,感激地说:

  “学长,谢谢你。”

  “不用。”

  鄢南的上衣没有半分褶皱,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舒昀的幻觉。

  舒昀:“你是好心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帮了我。”

  鄢南怔了几秒,终于想起她所指何事。

  如果舒昀长得没有那么美,鄢南应该会完全忘记。

  男人平淡地说:“那是工作。”

  他作为餐厅员工之一,为顾客服务天经地义。

  帮忙捡几个私人用品而已,他觉得这不足以作为“好心人”的证明。

  舒昀眨了眨美丽的桃花眼:

  “那现在呢?”

  鄢南唇角拉平,挑眉:“你非要我承认自己是个慈善家?”

  心思被戳破,舒昀大方承认:“对。”

  鄢南抱起架子上的花束:“舒昀学妹,还有什么是我能为你效劳的?”

  舒昀揉了揉肚子,浅淡的樱唇翕动:

  “学长,我现在动不了,能不能拜托你帮我拿杀虫剂喷一喷门口那几株吊兰?”

  几只小黑飞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大半天了,然而吊兰挂得高,舒昀要爬梯子才能喷得准,她今天实在不想登高劳作 。

  高处的工作,就让“高人”来办好了。

  鄢南不仅个高,手也长,几盆吊兰,他站在地上三下五除二就喷完了。

  当他抱着外婆交待他“顺路”取的花束离开花店大门,鄢南感觉,室外的天色都变了。

  黑色的奔驰suv停在路边,鄢南沉默地回到车上。

  司机周师傅近两个月常常接送小少爷鄢北,鄢北是个话痨,爱聊天,周师傅和他聊习惯了,也变得多话。

  鄢南刚落座,周师傅忍不住问他:

  “怎么去了那么久啊?”

  鄢南冷冷瞥他一眼。

  鄢家的其他司机从来不敢探听雇主的私事。鄢南猜测,或许周师傅和外公外婆的关系甚为亲近,平常交谈习惯了。

  他堪堪敛了戾气:

  “碰到同学,聊了几句。”

  不怪周师傅有疑问,他自己也奇怪,怎么会在拥挤逼仄的花店里逗留那么久。

  短短几百米路,周师傅的话匣子开了就没关过:

  “少爷的同学是花店里的昀昀闺女吧?”

  “嗯。”

  没想到舒昀还挺出名,十里八村的估计都认识她。

  周师傅紧接着就向鄢南普及了舒昀有多出名。

  周师傅家住在平安路1号的老小区,鄢南外公家是平安路320号。周师傅拍着胸脯说,平安路这一整条街,只要和舒昀年龄相仿的单身青年,每一个或多或少都暗恋过她一阵。

  “找不到一个缺点的女娃娃。”

  周师傅这么评价她,

  “我闺女要是有她一半聪明就好了,一半标致也行!”

  鄢南扯了扯唇角。

  这个妹妹牛逼的。

  不仅在学校是校花,在老家竟还是朵街花。

  她家的花店也挺牛逼,进去了之后,不做点苦力还出不来。

  最后,还用一包玫瑰橙花干,将他的慈善行为转变为雇佣性质。

  小小一包干花,鄢南把它从裤袋里抽出来,随手扔在轿车后座。

  转念一想,这玩意儿甜滋滋的味道和轿车内的冷香不搭,又给拿走了。

  -

  傍晚,舒昀喝掉一整碗母亲为她炖的花胶小母鸡汤,满嘴油腻,含了好几颗薄荷糖,趴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围观舍友们的旅行直播。

  【昀啊!我们在云龙雪山半山腰给你求了个姻缘签!】

  舒昀:【?】

  舒昀:【求签还可以远程代求的?】

  范诗诗:【我摇签的时候一直默念你的生辰八字呢~】

  她们发来的木签照片上刻着舒昀的姻缘签签文。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向悦:【我百度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看起来不喜欢你的人也有可能喜欢你。】

  范诗诗:【我感觉就是一句废话,这个世界上有人不喜欢我们昀吗?】

  应臻:【废话+1】

  舒昀:【你们对我可真有自信呢】

  向悦:【就是咯!】

  热聊中,舒鹏的微信电话突然跳出来。

  愉快的心情被浇灭,舒昀翻身坐起来,下腹因为心理原因又开始隐隐作痛。

  舒鹏邀请她后天和他们一家一起去看舞台剧《动物视界》,演出地点在容州大剧院。

  高中以前,她时常参与这类活动,随着年岁渐长,学业负担加重,以及别的一些原因,他们一家四口的活动渐渐不带她了。

  一家四口,呵。

  舒昀揉了揉肚子,微微眯起桃花眼。

  是时候过去膈应膈应那两位了。

  挂断电话,舒鹏对身旁的妻子说:

  “我就说她会来的,你还不让我打电话。”

  许美琳:“我这不是看她们母女俩最近忙,既要照看店铺,还要打理工作室,怕昀昀走不开。”

  舒鹏:“唉,昀昀就是太懂事了些,有机会一定要多带她出去玩玩。”

  许美琳:“你还是先管管你儿子吧,昨天的算术小测又考不及格。”

  舒鹏皱了皱眉:“这小子……送他进奥数班的时候我还和老师说,他姐姐高考数学满分呢。”

  许美琳偏过头翻了个白眼,从沙发上起来,一边走远一边说:

  “你就可劲儿吹你女儿吧!”

  -

  翌日,例假第二天,舒昀重回人间。

  大清早起,她搬来梯子,把花店内上上下下的盆栽花束全部杀虫一遍,小黑飞小绿毛小红瓢无影无踪。

  上午店里没什么客人,舒昀捧着朱遂宁教授的书作认真阅读。

  朱遂宁教授是当代最具影响力的数学家之一,舒昀之所以喜欢上数学,就是因为初中的时候看央视《开讲了》节目,听朱教授描述数学,这个严谨、干净,令人震撼的学科,她想要追寻纯粹的数学意义,就像追寻哲学一样干净美好。

  数学家的书作不像故事书一样激情澎湃,当舒昀听到店门口竹节风铃清脆碰撞,有客人来了,她可以平静地从阅读状态抽身而出。

  “鄢南学长?”

  舒昀站起来,手指停留在书本封面上,轻轻磨了磨。

  他今天穿一件浅色竖条纹衬衫,宽杏窄白,领口的扣子敞开,衣领和肩角熨烫得立体挺括。舒昀第一次见他穿这样柔和温暖的颜色,视线多流连了一会儿才移开。

  真帅啊,早晨多看他两眼,一整天的心情似乎都能更加愉快。

  鄢南立在三层的花架下,头顶上,球根海棠艳丽的花枝垂落,一朵重瓣海棠正好垂在他鬓角,鄢南稍稍偏头避开,冷白额头擦过艳红花瓣,视觉冲击力极大,舒昀及时挪开眼,险些止不住笑。

  鄢南没看她,淡然的目光在花店内扫视,像上级领导下界视察员工的工作车间。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鄢南平静地说,“各打包一束。”

  对于大方的客人,舒昀的热情加倍赠送:

  “好的老板,这就给您包好。您要不先坐会儿,小店的WiFi密码在墙上挂着呢。”

  鄢南:“你这儿哪有位子坐?”

  舒昀把她自己的塑料椅子从柜台后面搬出来,卡在过道中央:

  “这不就有了。”

  鄢大少爷毫不含糊,坐下了,大长腿也叠起来,右手从柜台上捞过一本书,《数学和人文》,随便翻开一页,讲的是柏拉图立体和克莱因奇点,晦涩公式搭配复杂图形,少爷漂亮的指尖顿了顿,合上书。

  “你很喜欢数学?”

  舒昀从花房抱新的花材出来,点头:

  “是呀。输入什么就能得出什么,严谨,清晰,世间万物都可以归纳成数学,逻辑真,形式美。”

  鄢南像遇见珍稀物种似的览视她。

  昨天下午到家,他的卧室早已经打理好了,朝南,采光优秀,房间里飘着好闻的檀香。

  去隔壁房间找鄢北的时候,鄢南发现自己刚刚递给佣人的向日葵,现在就摆在鄢北的电竞桌上。

  外公外婆的房间有银芽柳和洋桔梗,客厅和厨房有富贵竹和报岁兰,唯独他的房间,清静空旷,目所能及之处全是冷淡单调的木质家具,没有一丝生气。

  所以,他今天又来了,来给他的房间买点生气。

  小姑娘的身体似乎全好了,来来回回动作麻利,一边工作还一边向他介绍她最喜欢的数学家欧拉,柔美的桃花眼闪闪发亮。

  她今天的穿搭和昨天几乎一样,只有颜色换了。

  紫芋色的上衣搭配米白短裤,裤子短得在衣摆下面若隐若现,细长的双腿白得晃眼,就连那抹暧昧的、被椅子压出来的红痕也和昨天如出一辙。

  鄢南此时就坐在那张罪魁祸首塑料椅上。

  他揉了揉太阳穴。

  那抹红痕印在雪白的腿根处太刺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熏心,目光动不动就往哪儿瞟过去。

  鄢南忽然站起来,主动抬高眼睛的海拔。

  他不经意说:“这把椅子太硬了。”

  舒昀正在修剪花叶,低着头,随口回答细皮嫩肉的豌豆王子:

  “还好吧,我肉多。”

  倏尔,她听到男人漫不经心的轻笑。

  舒昀的脸颊渐渐热起来。

  她当做没听见,继续手中的工作。

  上回泳池偶遇的时候鄢南就发现了,校花妹妹虽然四肢细长,腰肢也纤细,但是该有肉的地方毫不含糊。身材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辣。

  男人稍稍端正心思,不疾不徐地说:

  “我家有一把搁置不用的布艺椅子,很软,晚点叫人搬过来给你。”

  舒昀握剪刀的手微微一滞,扭过头仰视他,美丽的桃花眼潋滟含光。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她的脑海里蓦地冒出这句签文。

10.  雪芽银针   仙女变脸

  舒昀将最后几枝叶修剪好,用免洗洗手液擦干净手,细密的长睫随眼帘向上翘起,有点受宠若惊:

  “给我吗?”

  鄢南应一个字:

  “嗯。”

  舒昀玉白的小脸微仰着,柳叶眉弯成好看的弧度,柔声回答:

  “谢谢学长。”

  鄢南的双眼皮很深,中和了眉宇的锋利,黑褐色的眸子垂眼看人时,很容易给人一腔深情的错觉,所以他习惯淡眸游睇,显得漫不经心,不容易亲近的样子。

  舒昀不过是被他垂眸认真看了一眼,就产生一种自己是电视剧里灰姑娘女主角的心惊肉跳之感。

  然而,她不像灰姑娘单纯,她的心玲珑七窍,满肚子花花肠。

  “学长。”

  舒昀把怀里的花束递给他,桃花眼眨了眨,眸光温柔流转,

  “你明天晚上有时间吗?”

  鄢南接过花:“怎么了?”

  舒昀:“想约你一起去容州大剧院看舞台剧。”

  她说得很直白,眼神笔直又期待,鄢南被那目光烫了一下,眉头不自然地一蹙,音色寡淡:

  “不好意思,我明天晚上没有时间。”

  被拒绝了。

  舒昀一只手垂在身侧扯了扯裤管,失落地扁扁嘴:

  “那好吧,我自己去。”

  她转身走进储物室,拿工具清理地面的落叶。

  失策了。

  果然不能听凭一时的头脑发热。

  刚才短暂的一瞬间,舒昀以为鄢南对自己会有一丝好感。

  她没有沾沾自喜,也没有心动,第一时间就思考怎么加以利用。

  如果能约到鄢南同行,宋瑜和她妈妈的脸色应该会非常精彩吧。

  在此之前,“那个男人”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计划里,因为他的段位太高,舒昀拿捏不准。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在鄢大少爷眼中,她不过是个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子上的穷酸姑娘,有钱人拿一把搁置不用的椅子做慈善,就像处置一件垃圾一样简单。

  舒昀弯腰将破碎的枝叶扫进畚斗,短短半分钟,她的心情已经恢复如常。

  “那就下次吧~”

  女孩轻快地说,说完就收拾工具走向储藏室,完全不期待对方的回复。

  吃一堑长一智,鄢南这类人,可以主动撩他,但不要寄希望于他给出任何反应。

  鄢南礼貌地告别离开。

  透过玻璃橱窗,他捧着花的背影像画报一样英俊、漂亮,且遥远。

  -

  下午,叶甄从工作室回来店里,让舒昀回家歇一会。

  舒昀也想走了。她需要回家补一补学习进度,大一大二的成绩必须稳定专业第一,大三才有可能选进核心的科研团队。

  对比同院男生,女生的竞争力本来就低,如果做不到最拔尖,几乎不会有人看见她。

  舒昀临走时,有钱少爷施舍的椅子准时到达。

  两名工人呵护备至地将椅子送进花店,叶甄惊诧地问舒昀:

  “好漂亮的椅子,肯定不便宜吧!”

  她以为是舒昀买的。

  舒昀解释:“杨奶奶送的啦。”

  小姑娘坐上去感受了一会儿地主家柔软的屁垫,快乐地喃了句“杨奶奶人真好”,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女儿离开后,叶甄独自坐在新椅子上看店。

  椅子越坐越舒服,她却愈发坐立难安。

  叶甄决定临时关掉店门,买点水果蛋糕上门答谢。

  “啊?你说什么?”

  杨奶奶怀疑自己耳背了,竟然听不懂人话,“什么椅子?”

  叶甄描述了一下那把椅子的模样:

  “……把手上面还有雕花,漂亮极了,那布料呀,纯蓝色的,摸上去像绸缎一样柔软舒服……”

  杨奶奶有印象了:“噢,你说的好像是鄢南房间里那张。”

  五位数买来的椅子,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确实贵,可是对于杨奶奶这样的家庭,还不是放在空置的房间里积灰,大半年才能用上一次。

  郑爷爷坐在沙发上看报,忽然插话:

  “三点三刻的时候,鄢南叫人把那张椅子搬出去了。然后他自己没椅子坐,跑来问我哪间房间里的可以给他挪过去。”

  杨奶奶:“你让他挪哪张?”

  郑爷爷:“我让他餐厅里随便扛一把上去。”

  “你这人。”

  杨奶奶瞪老伴一眼,“孩子都爱坐软的,餐厅的实木椅子这么硬他肯定不爱坐。”

  郑爷爷:“我瞧他没啥意见。”

  杨奶奶懒得和他多话,拉着叶甄寒暄几句,说那椅子便宜的,他们家有好几张,让她别放在心上。

  叶甄千恩万谢地离开了,杨奶奶来到老伴身边,拿手拍拍他的报纸,压低声音:

  “听见了吗,说是昀昀在的时候送的。”

  郑爷爷推了推老花镜:“瞎想什么。”

  杨奶奶靠进沙发里,不多话了。

  昀昀是个多完美的孩子,他们整条街人尽皆知,就连郑爷爷这样的京圈老顽固,心里也是很喜欢她的。

  可惜门第的成见根深蒂固,杨奶奶自己都没说通自己,否则她早就上街同那些老邻居们一起,抢亲去了。

  “再过两年。”

  杨奶奶摸了摸自己日渐松弛的下颌肌肤,

  “昀昀这孩子,绝对很有出息。”

  郑爷爷翻开下一页报纸,没吭声。

  -

  翌日晚,舒昀没让舒鹏来接,独自乘公车到达容州大剧院和他们碰头。

  五张连座的票,原定是舒晗坐中间,左右分别是爸爸妈妈,两个姐姐坐各自爹妈身旁。可是进了剧场,舒晗吵闹不休,非要和爸爸换座位,坐到昀昀姐姐旁边。

  许美琳快被自己生的小白眼狼嚷得烦死了。

  宋瑜第一个落座,头低下来玩手机之后就再也没抬起来。

  她对自己这个弟弟很失望。朝夕相处的姐姐不亲近,非爱缠着一个月才见几面的舒昀。不就是小时候她不爱陪他玩,全家只有舒昀有闲工夫和他一起玩那些傻瓜游戏吗?都快三年级了,还那么幼稚。

  “昀昀姐姐,给你看我的新手表。”

  舒晗终于得偿所愿,牵着舒昀的手坐在她身旁。

  一开始,舒晗分别喊两个姐姐大姐、二姐,后来,在妈妈的干预之下,“二姐”变成了不像家人的“昀昀姐姐”,舒鹏曾经就此提出过意见,可是许美琳以“孩子喊顺口了”为由,没让他改回来。

  有弟弟的助攻,舒昀一出场就收获大成功,半句话不用说,就搞得许美琳和宋瑜两个人浑身不得劲。

  她心情轻松地看完整场表演,演出结束,舒晗又吵着要昀昀姐姐带他去上厕所。

  许美琳脸僵得粉底液都要掉下来:

  “你是男孩子,难道要进女厕所?”

  最后是舒鹏带他上厕所,三名面和心不和的女士率先离场。

  许美琳全程没听进去几句话,很后悔当初提议放假带孩子们看舞台剧。

  舒昀不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她绣花枕头一包草的妈妈厉害多了,不仅舒鹏宠爱她,就连年纪小小的舒晗也黏她,老少通吃,很有些手段。

  舞台剧散场后,观众们顺着台阶鱼贯而出。

  深夜将至,街道的霓虹一层一层暗下来。

  夜风吹散残存于地表的暑气,舒昀扯了扯身上的小开衫,慢悠悠地跟在许美琳身旁。

  空气中凉凉地飘来一句:

  “听说挺多男孩子喜欢你的?”

  舒昀很平静:“您听错了吧。”

  许美琳嗤笑一声:“那些只看脸的,教养文化都不高,你要甄别仔细了,别带一些不三不四的男生回家。”

  在许美琳眼里,舒昀就只配不三不四的人。

  舒昀喝一口凉风,眼神比风更淡漠,语气却夹起一层巧劲儿:

  “我知道了,许姨。宋瑜姐姐的男朋友就很优秀,长得好看,家里也有钱,我会以他为标杆,绝对找比他更出色的男孩子。”

  许美琳没想到舒昀敢阴阳怪气地回怼,宋瑜更是气黑了脸: 

  “就你?不如先回家照照镜子吧,浑身的地摊货,站在我旁边都嫌掉价,哪个有格调的能看上你这种穷酸?”

  她们母女俩今天一身奢牌,舒昀身上只有商场开架的衣服,档次虽然比她们低,但也不至于被说成地摊货。

  三人拾级而下,外表具是光鲜亮丽,然而其间涌动的气流已然剑拔弩张。

  舒昀单纯地笑起来:

  “再好的衣服也要人来衬。最近出了个很有意思的新闻,G牌今年主推的秋季套装,因为某场宴会上被一位贵妇穿得土味四溢,照片曝光出来,品牌公关个个着急上火,吓得连夜全网删照片记录呢。”

  女孩的声音柔和如甘泉,温温软软地影射她俩人丑不配衣,效果可比大声嚷嚷显著多了。

  许美琳高跟鞋落地的声音几乎能踏碎地面,如果周围没有人,她一定会毫不客气地赏舒昀几巴掌,最好打得她三天说不出话。

  宋瑜拉住摇摇欲坠的母亲,愤愤骂道:

  “你也就能逞嘴上的本事,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回家抱着你妈和你家的破烂过一辈子吧。”  

  舒昀侧目看她,桃花眸形状柔美,眼中却淬满刺骨寒星,比刀刃还锋利无数倍。

  她一句话也没说,可是宋瑜被她眼中的冷锋击中,莫名感到一丝恐惧。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点后悔说舒昀“只能逞嘴上的本事”,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总觉得这个继妹……

  不,不可能有什么万一。宋瑜咬牙稳住心神。

  宽阔的马路行车如流,一辆墨蓝色的宾利慕尚由东向西缓慢汇入临时停车道。

  舒鹏带着儿子直接去停车场取车了,三名心不和面也不和的女士草率地站在路牙子边。

  公交车已经停运,舒昀不想浪费钱打车。她的强心脏可以支撑她和另外两位女士一起挤后排,如果路上能把她俩气到内伤,那最好不过。

  又一阵冷风贴面刮来,舒昀藕粉色的长裙在风中绽开,像一朵飘零的郁金香。

  宾利慕尚的车型经典而老派,然而多年前就停产了,眼前一辆活生生的顺着车流缓缓行进至大剧院正门口,吸引了无数好车之人的目光。

  墨蓝色的轿车停稳后,驾驶室下来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许美琳对豪车颇有研究,眼前的这款慕尚早在2009年就已经停产,全球产量不过4000台,而且还是限量版,拍卖行中价格可上九位数。

  她的目光跟随身材高大的司机,十分好奇司机下车所迎之人的身份。

  舒昀垂在身侧的手捏了捏裙摆,不费吹灰之力地当场表演变脸,桃花眼中寒锋尽敛,变得像露水一般清透明亮,怔怔地望着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逐渐走近,最终停在自己面前。

  “舒昀小姐。”

  司机师傅谦和有礼地邀请道,

  “夜里风凉,少爷让我请您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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