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明》佼僚

秦振英在美人榻上悠然坐下,举起被割破了一角的衣袖瞧了瞧。他的目光略过十余个尸首,落在挣扎着欲起身的黄开阳身上。

  他道:“铁链系刀,固然是奇招,但并非不可破。铁链弯曲之时极为难办,不过,待你的刀被甩出最远之时,铁链绷直,一击必断。”
  他以手中长剑,斩断了黄开阳的铁链。

  陈溱此时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跑,可她的腿已被秦振英的暗器打伤,如何逃得掉?

  铁链绷断只在瞬间,黄开阳避不开,只能被自己的力道反噬。他块头本来就大,猛然砸到地上后,五脏六腑都震得疼痛难忍,偏他又是仰面倒下的,血气涌入口中,呛得咳嗽起来。
  他偏头吐出一口血沫,颇为艰难地抬起右臂擦了擦嘴角的血,道:“顾平川……名不虚传……我们几个……值了!”

  陈溱此时彻底被惊得动不能动了。

  秦振英,顾平川,原来如此。

  秦怀安将军和安泰长公主的独子是江湖中人,独夜楼要杀的是天下第一顾平川。

  江湖中人虽然个个心中叫着“老子天下第一”,但却没几个真敢说出口的,毕竟挨打挨多了,也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真正公认的天下第一,是武林大会打出来的。顾平川是玉镜宫掌门骆无争的亲传弟子,也是十五年前东山武林大会的天下第一。

  李摇光就以武功中流来哄骗她暗害这般危险之人?

  秦振英自顾自地斟了杯酒,起身绕过地下十余具尸体,不管那三个堂主,也未理会晕了一片的女伎,而是缓缓走至陈溱身前,笑得她心中发寒:“你想不想知道,女杀手刺杀失败后,一般是什么下场?”

  方才暗器飞旋而至,割得她腿上血肉翻飞,如今,陈溱咬牙攥手,额上还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秦振英心中亦是不解,这小姑娘的双臂绵软,不像是提刀枪的,倒像是供人枕的。
  早就听闻独夜楼中不仅有夺人性命的兵刃,还有惑人心神的诱饵,既然如此,为何她到了现在脸上还透着一股子倔强劲儿?

  “铮——”

  激越的琵琶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陈溱直起上半个身子,拨动了琵琶弦。

  当初陈溱杀巫山叟时就害怕自己功力不济,于是骗他坐到了自己跟前,那时她距老叟的距离和如今距秦振英比起来只远不近,赌上一把,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红木琵琶声如闷雷,听得陈溱自己都头脑发懵,可她抬头看时,秦振英竟不为所动。

  莫非这次内力又没有运转起来?陈溱左右环顾,只见那一众女伎捂着耳朵神情痛苦,应是已经受了琵琶声的影响。

  “难怪方才要说谎。”秦振英俯下身来瞧着她,“弹得可真是太难听了。”

  陈溱拂弦的手停了下来,她身子一僵,莞尔道:“奴家学艺不精,让公子见笑了。”
  巧笑嫣然,仿佛还在歌舞升平的春宴上。

  她笑,秦振英也笑:“那就跟我回去,好好学学。”

  他们二人正对峙着,陈溱忽见秦振英背后黑影一闪,再去看时,李摇光和王玉衡已不在房中,地下唯余几点殷红鲜血。

  秦振英却并未在意他俩,而是又蹲下几分,食指微曲抬起陈溱的下巴。

  小姑娘受了伤,唇色有些泛白,双眼望着他时带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他道:“独夜楼这次在挑人上还真是费了一番功夫,甚合我的心意。”

  陈溱别开目光,道 :“奴家卑贱,不配随公子入府。”

  秦振英挑眉看她:“哦?方才下媚药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陈溱如遭五雷轰顶,片刻后恍然大悟。既然所有女伎都要上前去见秦振英,那么选谁去下星散不一样?

  什么星散?李摇光给她的根本不是星散,顾平川是天下第一高手,就算被封住内力也能迅速挣脱。所以,他们三个原本的打算就是派个略懂武功面容姣好的小姑娘引起秦振英的注意,然后伺机给他下药,待他意乱情迷之时独夜楼再出手。

  她从小待在揽芳阁,闻过各式各样的媚药,寻常媚药对她早已没作用,是以方才并未发觉。
  怪不得秦振英方才拉她坐在榻上,原是佯装中计。

  李摇光和王玉衡已经逃走,陈溱看向了仰面躺在地上的黄开阳。黄开阳早就挣扎不动了,大口喘着气道:“哈,小丫头,这江湖……比你想的……可还要险恶得多呐!”

  秦振英的手指从她的下颌滑下,轻飘飘地掠过玉颈,停留在洁白的中衣领口处。

  而后,手腕忽然被人按住。

  “我自己来。”陈溱将他的手推开,又把琵琶搁到地上。

  黄开阳躺在地上装死,女伎们晕倒的晕倒,掩面的掩面,陈溱浑然不觉,朝着秦振英一笑。

  她的手指探入衣襟,正欲剥开时,手中忽然银光一闪,握着什么利器刺向秦振英的心口。

  秦振英侧身一避,道:“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坏心思?”

  陈溱一刺不成,反手又刺,却被秦振英牢牢捉住了手腕。陈溱的手腕向小指那侧一弯,利刃终于在秦振英的手背上刺了一下。

  秦振英将她的手腕抬起,看着那把剪刀道:“你怎么用这东西做武器?”

  陈溱并未听他说话,她明白自己如今已经撕破了脸皮,秦振英不会再垂怜她。手腕被钳制,她便提起小腿,腰腿发力,脚尖朝秦振英下盘猛地踢去。
  这一下,她真切感受到了自己体内汹涌的真气,那气汇于脚尖化作劲,她不由大喜。

  不想秦振英躲都没躲,挨了一下后不过闷哼一声皱了皱眉。

  陈溱脸色骤然一变,揽芳阁的姐妹说,只要是个男人都扛不住这一招,莫非是假话?

  “你这个年纪能有这般内力实属不易,学的是哪门子心法?”见陈溱不答,秦振英捏着她的手腕,用自身真气探了探,又道,“潜心诀?”

  陈溱头顶如炸了一记响雷,木头般跌坐在那里。

  见她这副样子,秦振英知道自己所料不假,放下她的手腕道:“你比他们三个还要有意思啊。”

  此时,秦振英的人终于慌慌张张地赶了进来。他们瞧了瞧角落里晕得七七八八的女伎,又望了望躺在地下的大块头和跌在他家公子脚下、衣裙上沾着血的小姑娘,俱是惊奇不已。

  一人问道:“公子,我们过来听闻有两个刺客跑了,可要派人去追?”

  “追。”秦振英道,“他受了我一掌,还抱着个女人,能跑到哪儿?”

  那人鼓了鼓勇气,又问:“公子,今日可要带人回去?”

  陈溱见他指向自己,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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