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糖》作者:子泽华

第002章

在北朗上了几天班,王秋晨的心情高高低低,反复起伏。
  让她开心的是,这份工作除了让她获得意外的高薪,自由度也很高。高日朗口头告知她,早上9点上班,下午5点半下班,还特意加了一句“就我们三个人,暂时不设考勤,只要你不影响正事就行”。相比当时在中凯每天赶在8:29打卡考勤,她觉得现在的待遇简直比中凯的经理层还要好。两个老板通常都是临近中午才回公司,一到公司就直接上了二楼,完全不干涉她在一楼做些什么。只要他们给她安排工作时,她积极响应,基本上他们对她的脸色都不会太难看。像她所预料的那样,北朗目前的账不难打理,加上业务确实不多,她不用花太多时间就可以处理得妥妥帖帖。反而她每天花在整理那些文件、资料的时间更多,因为公司搬过来不久,大概两位老板也没时间整理,她只好每天一点点地整理、编号、入册,然后按老板的要求搬上二楼的大书架,罗列整齐。整体而言,所有的工作量,目前完全可控。
  但也让她惴惴不安的是,她这份工作真不知道能做到什么时候。高日朗给她两张卡,一张是公司的公户,一张是用高日朗名义开的私户,公户上基本没钱,私户上还有二十万不到。整个公司,包括两个老板的工资、包括她的工资、包括租金水电管理费都要从这里出。按照以前的账,每个月两个老板分别要提走2万元,现在加上她1万,租金1万2,还有社会保险、公积金、水电费用,那么整个公司一个月要开支6、7万。按目前20万不到的可用现金,如果公司没有其他现金流入,那么最多只能撑3个月。她留意到公司的应收账款还有几笔加起来120多万,如果能收到那几笔钱,她想公司起码又可以运转好一段时间。但问题是,入职几天以来,她经常听见两个老板尤其是罗关北打电话去追款,但都没有下文。她有些担心,会不会做了一两个月,北朗破产倒闭了,她又得重新找工作。
  她没有告诉家里自己被裁员并且重新找了这份工作的事情。如果她找到的是一份高薪、稳定的工作,大概她也不会对家里隐瞒,但是眼下这种朝不保夕的状态,连她自己心里都毫无把握,她更加不想让家里知道,徒增他们的担心。她默默地留意其他公司的招聘信息,想着万一时机不对,就马上要撤了。
  上班的第三天,高日朗交给她一份工作,让她每天打三遍电话给三个欠款的公司。她有些抵触情绪:“他们会理我吗?”
  “不用管。我们催他们老总,你催他们的财务。”
  “好的。”她想,自己这个综合岗位真的是厉害,现在又多了一份职责,催收员。
  高日朗看她的表情:“要是追到了,我向老关申请给你百分之一的奖金。”
  她对着高日朗心情还是有些放松的:“老板说话算话吗?”120万,要是全部被她追回了,那她就有1万2的奖金了,已经是一个月的工资了。
  “肯定呀。”高日朗把几个财务的电话给她,“有什么特殊情况,第一时间跟我说。”
  王秋晨看着高日朗上了二楼,叹了口气。连两个老板都做不到的事,她怎么可能做得到。但是,这个是老板安排下来的工作,拿人工资给老板做事,似乎又天经地义,再说了,谁让她当时一时头脑发热,为了多几千块钱毛遂自荐做了这个什么所谓的综合岗,说白了就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不过,万一呢,万一真的自己走了狗屎运,追到了那几笔款呢?王秋晨正在纠结,罗关北推开了玻璃门,走了进来。
  她站起来:“老板。”罗关北嗯了一声,就上了二楼。
  她再次坐下来。她看过北朗的公司信息,注册时间是6年前,之前确实是在国贸大厦办公,但后来搬过来这里,地址也变更过来了。之前是三个股东,后来股东变更为罗关北和高日朗两个人,各占百分之五十。同样都是老板,股权份额又一样,但罗关北好像脾气更大,她也更怕他一些。她想,他明明长得也不难看,人模人样的,明明认真看起来他比高日朗还要白皙一些,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黑面神?
  对,就是黑面神。
  她看着高日朗留给她的名单,思哲德财务张小姐、莱方财务陈小姐……她尝试拨通了第一个电话:“喂,请问是张小姐吗,你好,我是凯德公司的会计,我姓王。打电话给你,是想问一下公司那笔款安排得怎么样了,要是再不给我们转过来,供应商那边都要停止给我们的供货了。”
  对方抱怨了几句:“老板都没给我准话,我怎么安排得了?”
  王秋晨听着电话那端挂断之后传来的嘟嘟嘟声,叹气。唉,同是天涯打工人!
  

  
  上班的第三个星期。王秋晨觉得自己好像有些适应每天来回两小时的通勤时间了。虽然每天早上出门,等车加坐车差不多要一小时,但幸好中间不用转线——更重要的是,虽然北朗的经营命悬一线,但她真的拿到了工资,谢天谢地,拿到第一笔工资之后她终于可以确定,北朗真的不是骗子公司。
  上周四是28号,她问高日朗工资什么时候发,高日朗说月底发。她说:“那我下周做工资表了?”高日朗想了想说:“马上就周末了,这两天发也没问题。”
  最后,罗关北在三个人的工资表上签了龙飞凤舞的名字,她做好了帐,很开心地拿着高日朗的卡,到银行给自己转了差不多5000块钱。
  她甚至开始祈祷北朗能撑得久一些,如果过了试用期,她将会拿到更多的工资。
  周一王秋晨回到公司,开始每天例行的工作。先开了电脑,再去煮一壶水,煮水的同时把一楼的发财树淋了,然后再上二楼搞一下两位老板的办公室的卫生。二楼和一楼差不多大的空间,但她只打开过两间办公室,大书架就放在两个办公室的中间,上面摆满了她陆续整理好的文件资料。还有一个房间是锁着的,王秋晨从来没有打开过。
  王秋晨喝了两杯水,刚整理出新的一套财务材料,罗关北回来了,她打招呼:“老板。”
  罗关北又是嗯了一声,上了二楼。
  王秋晨抱着一大摞文件,上了二楼,二楼也在入口处装了个玻璃门。她腾不出手,只好侧身用身体去推门。
  罗关北刚好从办公室出来,见她狼狈的样子,走了过来,拉开了玻璃门。
  王秋晨讷讷:“谢谢。”
  罗关北走回他的办公室,眉头紧锁。突然他叫了一声:“朗!”见无人回应,“老高回来了没?”
  王秋晨正站在高脚的塑料凳上,往书架的第二层放资料,听到他的大叫,吓了一跳:“老板还没回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在他们两个面前都称谓对方为老板实在怪异,“他还没回来。”
  隔着一道玻璃门,王秋晨看到罗关北拿出手机打电话。高日朗的电话却在楼梯响起,他的脚步声也渐渐走近。
  “思哲德那边怎么回事?”罗关北走出来,“跑路了?”
  刚走上来的高日朗一脸愕然:“什么时候的事,我前两天还给他们打过电话。”他望向王秋晨,“你早上找了思哲德吗?”
  王秋晨从塑料凳上小心地下来:“我今天还没打电话。”
  高日朗皱眉:“怎么没打?”
  “我在整理这些资料,而且,一般早上都不太好问人家催钱。”王秋晨突然想到,前两天周末,她也没给思哲德打过电话。难道就两天时间,人就跑路了?
  罗关北很生气:“讨债还要给对方选个好时辰啊,要不要沐浴更衣啊!”
  王秋晨有点不安:“因为我……”她想说因为她每次打电话过去都会被人骂,所以她想尽量不要惹对方滋生情绪。
  “走,去一趟思哲德!”罗关北回来办公室拿了车钥匙,高日朗脸色也很不好看,两人一起快步下了楼。
  王秋晨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所以,今天是黑色星期一吗?
  

  两人开了罗关北的那台奔驰,直奔思哲德。
  思哲德总共欠他们60多万的账,他们追了好几个月,前前后后才讨回来12万,最近罗关北忙着开拓新业务,没有跟得特别紧,没想到早上接到电话,说思哲德公司都快搬空了。
  高日朗开着车,罗关北坐在副驾驶,两人心情都不好,都一语不发。
  曾经他们也得意过。他们在顶尖大学计算机系毕业之后,进了同一家通讯公司工作了三年,三年下来,手里都存了一点钱,之后两人一合计,把黎子晴也叫了出来,三人共同创立了北朗公司,股权平分。短短几年间,公司就赚到了1000多万。那时候的赚钱速度,用高日朗的话说“钱好像是长了脚自己走过来的”,没想到,一个大浪扑过来,打了一个败诉的知识产权官司,再赔了二三百万,资金链一下子断了,应收账款收不回来,公司已经面临停摆。折腾了大半年,罗关北买的车买的房,都做了抵押,刚给公司赢来一些喘气的时间,但黎子晴反而开口了:“我不想挣扎了,我要退出。”
  对于黎子晴退出的原因,罗关北是明白的,高日朗也清楚,她不仅仅是觉得北朗玩不下去了,她是对罗关北也没信心了。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没信心之后,就自然会开启自保功能。罗关北对高日朗说:“一个男人,没必要赖着一个女的不放。”
  三个人算了算账,还好,公司还没负债,现金剩下七八十万,账面还有一百多万应收账款,也就是说一个人能拿到20多万的现金四十万的债权。黎子晴语气很强硬:“我不要债权,我直接拿70万走。”
  高日朗要气疯了:“大姐,我们现金就剩下七八十万,你拿走70万,我们还怎么玩?”
  “你们那几笔账,抓紧去收。”
  “那也得我们收到了再给你啊。”
  “我退出了,我不想等。”
  高日朗和黎子晴就要吵起来,罗关北拉了一下高日朗:“算了,给她吧。”
  高日朗是不想给她全身而退的,但他必须给罗关北面子。黎子晴走了之后,罗关北对高日朗说:“钱要是能收回来就收回来,要是收不回来,当我借了你的那份。”
  其实,罗关北也想过放弃,尤其在他已经穷到身上现金不超过2000块的时候,他也想自保,他也想拿了钱走人。但他不得不撑起来。对于黎子晴,人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他和黎子晴算不上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但毕竟她从大学跟着他到现在,两人之间不仅仅有过爱情,也有过恩情。就念在她当年为了他的创业计划,辞去比他更高薪的工作,掏出了全部储蓄,给他从精神上到物质上的支持的份上,他今天也会让她干干净净、毫无包袱地离开。对于高日朗,大学四年,同事三年,共同创业五年,他很清楚他对高日朗有着完全不少于对黎子晴的责任,他必须负起这个责任。
  公司搬出来之后,所有的大订单几乎都停了。枝头凤凰落地不如鸡,罗关北感觉自己是前所未有的倒霉。要是思哲德真的跑了,他们的一半债权也就泡汤了,北朗真的撑不下去了。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罗关北想了很多很多,那句“要是实在不行,我们就算了吧”刚到嘴边又咽下,刚咽下又到嘴边。他自嘲地看自己,房子押了,车子也押了,就差没把自己家里以前置的衣服行头也押了,也是没人要,要是有人要,他衣服都要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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