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撒野》作者:天涯牌草草

文案

决定离婚时,林蒹回顾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发觉每一个关键路口做出的选择都是因为谈江野。
十八岁,高考落榜,谈江野想出去做生意,她就放弃了招工入厂的机会跟他南下。
二十二岁,家里催婚,谈江野提议两人假结婚,她没有犹豫就跟他领了红本本。

所有人都说他俩青梅竹马,天生一对。
只有林蒹自己知道,谈江野心里住着他得不到的白月光。喊她一起做生意是因为她数学好。提议假结婚是家里催婚他嫌烦,顺便还能堵了四邻的闲言碎语。

可惜,她一厢情愿的迁就,换来的只有谈江野一句真挚的“好兄弟!”。领证三年,她始终没能走进他心里。

二十五岁这年,林蒹终于决定放弃,未来很长,接下来的人生路口她想只为自己做选择。

这时候的谈江野正挠着下巴,别别扭扭地问军师:“你说,我对我好兄弟有了‘那种’想法怎么办?”

——故事背景: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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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章 送货 1991年夏,傍晚。
  1991年夏,傍晚。
  盐港工业园区的一间厂房里,工人们早已收工回宿舍了,只有林蒹还在厂房一角用石膏板隔出来的办公室里核对账目。
  这个算上老板统共不到十人的小作坊是四年前她跟青梅竹马的谈江野共同创办的磁带厂。四年里厂子发展堪称顺遂,人数从最开始“夫妻店”发展到了现在的九人。近一年来生意尤为不错,上半年的单子基本也都顺利回款。可对着漂亮的账面林蒹却有点心不在焉,时不时抬头瞟一眼墙上的挂钟。
  今晚八点有箱货要送往工学院,可现在时间已经快七点,向来守时的谈江野这时候不但没回来,连一通电话也没有。更要命的是,半小时前她就呼过他,要知道平时谈江野不管在哪,只要收到BB机消息回电都很及时。今天这么异常,该不会是外出的路上出了什么事吧?
  这念头一冒出来,林蒹就再也坐不住了,先是又呼谈江野一回,然后跟个没头苍蝇似的绕着放电话的桌子转悠。正犹豫着要不要给谈江野今天拜访的客户去个电话,电话就响了。
  “铃——”第一声还没结束,林蒹已经一个激灵把话筒提到了耳边。
  “喂”谈江野的声音刚响起,她忙不迭地问:“你人呢?没出事吧?”
  谈江野的声音带着点微喘,听着像是跑来打电话的,开口就是一连串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差点忘了今晚还有货要送,要不你先去送吧,反正就一箱货。我这现在实在走不开。”
  林蒹听着他声音中气十足确实不像有事,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但他急促的语气很快又让她平添了疑惑:“什么事走不开?你到底在哪?”
  电话那头的谈江野似乎顿了顿,声音也有点微妙:“是这么回事,你还记得瑛子……柳含瑛吧?我班学委,她今天刚到盐港,行李就让人给扒了,我刚才陪她在派出所报案呢,她人生地不熟的碰到这事我也不能扔下人不管对吧?”
  柳含瑛?林蒹当然记得。虽然不同班,但柳含瑛作为他们那届最漂亮的女生,成绩又拔尖,高中那会可算学校的风云人物,暗恋她的男生只怕排队都能排出三条街。可她还没来得及追问柳含瑛怎么会突然来盐港,就听谈江野对着电话那边的什么人远远地应了一声:“在这呢!”说完也不等她回话,撂下句“回头再跟你说”就把电话给挂了。
  “你……”林蒹一肚子问话才冒了个头就被迫憋回了肚里。她握着话筒僵立在原地,听筒里“嘟嘟嘟”的忙音,硬是让她在暑气沸腾的盛夏傍晚手脚发凉。
  林蒹一直知道谈江野当年也是柳含瑛的爱慕者之一,但她不知道的是,谈江野跟柳含瑛的关系比她以为的要亲密得多。如果说那一声脱口而出的“瑛子”还算是捕风捉影,那么瞒着她去火车站接人大约能算是铁证了?林蒹低头思索了片刻,谈江野每天的行程她都知道,今天去的地方确实要经过火车站附近,如果说是巧遇大约也圆得上。
  思及此,林蒹暂且压下杂乱的心思,去货架上找要发往工学院的那箱货。她向来不愿意在莫须有的问题上做过多纠缠,浪费精力。更重要的,挂钟的整点报时声已经在提醒她,七点了。工学院离他们工厂不算近,八点要把货送到的话现在必须赶去搭公交。
  然而林蒹抱着纸箱还没出园区大门就听有人喊她:“小林,下班啊?”
  循声望去,跟她打招呼的人是园区里搞卫生的周姐,周姐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似乎整个工业园就没她不认识的人。林蒹礼节性地冲她笑笑,垫了一下手里的纸箱:“嗯,去送货。”
  “哟,看着挺沉的,你一个人啊?”周姐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她旁边。“怎么大晚上的送货呢?”
  周姐平时话就多,林蒹早就习惯了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方式,抱着纸箱一边疾走一边随口应付:“没办法,时间是客户指定的。”
  周姐点点头,向来话多的她不知怎地忽然也不说话了,就跟着林蒹往园外走。两人并行了一小段路后,林蒹终于察觉到些许怪异,不由主动问:“周姐,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啊,也没什么事,我就顺路散散步。”周姐不自然地笑笑。
  嘁,一看就是憋着话呢。林蒹心知肚明,“哦”了一声也没追问。她就不信周姐能把话憋回去。
  果然,前后不到一分钟,周姐就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她:“那个小谈去火车站接女朋友你知不知道?”
  林蒹心口一跳,面上倒是稳住了,纠正她:“是老同学。”
  她话音刚落,周姐马上给她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我看不止。”说完又问林蒹,“你也真是,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接呢?哎,那姑娘有你漂亮吗?”
  周姐善意的追问此时在林蒹听来简直句句扎心,可别说她不可能阻止谈江野独自前去,她甚至都不知道谈江野要去火车站接人。如果说刚才她还抱有一丝幻想,那两人是在路上巧遇的。那么现在,周姐的话算是彻底戳破了她的幻想。
  不知情的周姐还在继续叨叨:“你得上心啊,男人呐都得看着……”
  “周姐!”林蒹心里扎得慌,实在听不下去了,只得强笑着打断她,“我现在真的赶时间送货,下次聊哈。”说着便加快步子跟逃似的甩开了这位热心大姐。
  认识几年,周姐已经不是第一次给她灌输这些经验了,这位热心的中年妇女以往就特别热衷于“撮合”她和谈江野。只是大姐不知道,她想撮合的这俩人,是三年前就领过证的“合法夫妻”。
  当然也不怪周姐误会,像她和谈江野这样,领了证却还保持着纯洁朋友关系的“夫妻”大约天底下也是独一份的吧?林蒹抱着纸箱挤在等车的人群中,望着天边被风卷得乱七八糟的暮云,心思比天上的云还要乱。
  好在公交车很快就到了,散落在车站的人群忽然就汇成了一股水流涌向同一个方向。这站等车的人特多,也没有排队的意识,林蒹根本顾不上想别的,抱着大箱子在人群中力争上游,几乎是卡着最后几个空位挤上了车。
  这时候下班高峰期虽然已经接近尾声,但车上的人一点不见少,车内的高温和浓郁的体味又让人越发心情烦躁。在这种环境里,抱个箱子还在人挤人的车厢里挪动的林蒹简直就是个点火器,直接把车里已经到顶的怨气点爆了。
  悄悄翻白眼还算客气的,有些看不惯她的已经直接抱怨起来:
  “挤什么挤,有没有公德心?”
  “知道下班高峰期还带个大箱子。”
  “人都没地方站了,还得给东西让地方。”
  傻子也知道在说她,就差没指名道姓了。
  不过林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几年脸皮是早练出来了,这些无关痛痒的白眼和话语她只当做没看没听到,就连有气性大的人故意用力撞了她几下她也都忍了下来。一鼓作气挤到了后门前边最后一排座椅附近,顶着众人嫌弃的目光把货塞到了座椅后边的空隙里,这才平息了她引发的骚动,林蒹也终于松了口气。
  可盛夏的天说变就变,车行到半路,黑沉沉的雨云已经将晚霞尽数遮蔽,方才还未黑透的天色也瞬间暗得仿佛深夜。随着声声闷雷从远处滚落,豆大的雨点紧跟着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往车里砸。原本敞着的车窗不得不关上,车里流通不够的空气也越发憋闷,各种捂了一天的体味汗味趁机在拥挤的车厢里发酵,再加上浑身粘腻的汗水,闷得人简直要骂娘。
  林蒹顾不上难受,只盯着外头瀑布一样的大雨发愁:一会该怎么把货完好无损地送到客户那?因为是同城的货,虽然有套塑料袋防水但包装并不严实。好在这趟公交车还比较新,车窗不太漏雨,纸箱起码在车里是安全的。
  正在她暗自庆幸的时候,几点水滴甩了她一脸,一个淋湿了大包“哐”的一下砸到了她箱子上。
  林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就扑过去把那包拽开,谁知那包比她想象得要沉,车一晃她一下子没拿稳就把人家的包给摔地上了,还砸了旁边人的脚。
  “嗷……”被砸的人痛叫一声,林蒹赶紧一边跟人道歉一边去捡包,但包的主人比她快一步把包拎了起来,瞪她:“你有病吧干嘛丢我包!”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没拿稳,但我箱子里面的货怕水……”林蒹连道歉带解释。
  那人火气来了不等她说完又把包往纸箱上抡。“这地方你买了?你能放别人就不能放?”
  林蒹赶忙拉住他的包,顺势又往箱子边上挤了挤,跟老母鸡护崽似的挡在箱子前面:“我箱子里面的货怕水,你包湿的真的不能放上面。”
  “那我包里的东西还怕摔呢!刚被你扔地上了摔坏了你赔啊?”那人抖了抖背包,威胁她。
  林蒹从刚才背包落地的声响就知道里面多半没有易碎品,她也不惧:“那你现在检查,摔坏我赔。”
  那人大约没想到林蒹会这么说,一时哑了火。可这么放过林蒹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消停了一会后,那人终于想到一招,他越过林蒹飞快地把纸箱上方的车窗拉开了一截。雨水瞬间从窗口飚了进来,落在她的箱子上。
  “你干嘛?!”林蒹下意识要去把窗子拉上。
  但那人仗着个高,越过她肩头撑住了车窗。“透气!怎么了?这里的窗开一点淋不到人。”
  “会淋到我箱子啊。”林蒹急了,一边伸手给纸箱挡雨,一边掰着窗户跟那人较劲。
  “你又不让人放东西又不让人开窗,车是你家的?你给你箱子买票了?”那人大声质问。
  “车也不是你家的。我箱子大小重量又没超用不着单独买票。”林蒹死抠着窗户,据理力争。
  “那为你一个人全车都得憋着呗,你怎么这么自私啊?”那人一句话就抢占了道德制高点。
  “我就自私。”林蒹知道他要开窗根本就是故意找茬,就死抠着窗户不让开。
  可他俩争吵的时候声音不小,早就吸引了全车的目光,车里也确实憋闷,那人开了个头,其他也想透气的人看林蒹不肯开窗也都生出了不满,纷纷应和:
  “就是,只有这里的窗户开了淋不着人。”
  “箱子往里挪挪呗。”
  “这么多人呢,不能只顾自己吧。”
  ……
  少数服从多数,林蒹明白眼下的情势让她没办法继续跟人杠,只得妥协地松了窗户,用手给纸箱挡雨,顺带回瞪那人哼道:“你厉害。”
  那人也哼了一声:“泼妇。”
  泼怎么了?不泼能在这座举目无亲的城市站稳脚跟吗?林蒹不以为然。这时,公交车开始减速进站,林蒹无意中从开着的车窗处瞥到了一辆熟悉的车。厂里的小货车?谈江野在附近?
  她惊讶地贴近窗户想看自己有没有认错,公交车也刚好到站,后门一开,她不但看清楚了停在公交站附近的小货车,还清楚地看到不远处的谈江野。他裤腿挽到膝盖上,正举着个大行李箱从积水里往一旁没被水淹的台阶上走。而台阶上穿着及膝白色连衣裙举着蓝格伞给他遮雨的姑娘可不正是柳含瑛?
  恰好有人踩着自行车从他们身边驶过,谈江野都顾不上先放下箱子就先侧身拦在柳含瑛跟前帮她挡下了车轮飞溅的污水。
  ……
  不等她对眼前一幕做出任何反应,车门已经缓缓合上了。直到这时,林蒹似乎才反应过来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只觉得突然被当头给了一记重击,从双耳到天灵盖都在嗡嗡作响。
  几年没见,柳含瑛还是她记忆里的样子,纤细出尘,她却已经成了路人眼里的市井泼妇。
  恐怕过不了几天,谈江野就要拿着他俩领证前签的秘密协议来跟她谈离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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