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在湖中的大少爷》作者:小狐濡尾

千樱一片香雪海,风拂花浪,落英缤纷。

樱林中,楚风阁子半掩半露,阁上有匾,草书“巫山行云”。

重重雪白轻纱和风中扬卷,掀开处,窗外山杳杳绕岚,水澹澹生烟,隐约可眺乐伶抚琴于梅花攒尖亭台,送来渺渺乐音。亭边数枝晚梅、早杏疏影横斜,红白交映。

阁中香雾袅袅。书万卷,画千轴,一架古琴不染轻尘,几只瓷瓶素花生姿。

水蛇般的双臂从贺梅村颈后缠绕过来,淡绿水袖连绵而凉滑,轻波一般流过他白色里衣。

左手隔着轻纱袖拈起他左边襟口,朱唇轻启,贝齿微张,衔住他右边衣领,两侧绮靡带开,将贺梅村的衣衫褪至肩头。

胸上腹下,块块肌肉贲突有力。

贺梅村半合双目,细品那美人的如兰气息、厮磨上来的光洁肌肤。

几瓣绯樱顺着湿润春风翩跹飘入,落上贺梅村赤/裸胸膛,沁心微凉。

“冷。”贺梅村依旧是半合着眼,靠着身后美人,悠然吐出这一个字。

三千青丝似水如缎,丝丝密密泻落他的裸胸。发顶金簪凤尾颤颤,不胜风流。

“有趣。”

贺梅村怡然伸指与那乌发纠缠,惬意指点道:“美人,你看我这巫山阁子如何?有风徐来,乐音达于室内。可稍后你我尽情云雨,外人却半点听不见——这便是风向和叠山的妙处。”

不闻答语,却见长长水袖颠了又颠,雪白纤长的食指显山露水,柔柔滑过他左侧胸膛。

指尖未涂豆蔻,粉泽如珠。

在乳上寻得一处绵力揉下,贺梅村浑身倏颤,寸寸绷紧。

“咿——”

绵薄锦裤两下抖动,贺梅村一把抓住那妙不可言的右手向下引去,笑中欲望重了七分,“美人,这里。”

笑容忽收。

握着美人柔荑的手掌换了个位置,空空收拢,面色陡变:“你的——”

瞳孔神光蓦散。

头颅颓然垂落。

小刀薄如蝉翼,三分来宽,一厘厘极慢出离贺梅村的心脏。

刀开双刃,雪亮如水。迤逦而退,不沾点血。

创口细如发丝,浅浅粉红。指甲刮过,不多时便转为青白,几似无伤。

美人抽身,贺梅村直挺挺倒下。

美人木讷举起贺梅村右臂左右摇晃。片刻之后,执刀划开手腕皮肉,刀尖刺入腕骨,极细微“喀嚓”两声之后,手腕骨臼脱离,皮肉筋络断开,唯有数缕肉眼可见的血管相连。未等细密血珠儿渗出,美人拔下头顶金簪,几滴乳白汁液滴上创口,殷红血肉顿时凝为茶色,血管亦缩如枯枝。

美人笼断手入怀,从金簪另一端抽出一束两寸来长的灰白干草,塞入贺梅村口中。

缓步下床,羽衣姗姗落地。

鎏金瑞兽香炉中,一支白檀线香甫化长长灰柱,悄然坍塌,锦衣绣带的轩昂男子足底无声,行至几案,径直从众多画轴中抽出一卷抖开,目光自上而下,暗似沉渊。

几案前的地面上,贺梅村双目圆睁,却再也看不到那张脸——

和他,分毫不差。

“我们靖国府丫鬟都招满了,你快走吧!”

“嘤嘤嘤姑娘,我好可怜啊!你行行好……我家渔船被风浪打翻,只有我侥幸活下来……嘤嘤嘤,千辛万苦来京城寻亲,人都不见啦……呜呜呜,银子被偷了,我活不下去啦!……呜呜呜呜呜……”

粗布衣衫的少女跪着走了两步,一把抱住翠色缣衣大丫鬟的大腿,嘤嘤嘤,呜呜呜,哇哇哇,哭得好不可怜。

“我会做饭,会洗扫,手脚麻利不偷懒,石狮子这么大,一看你们家就很有钱,求求你收了我吧……呜呜呜……”

满脸的泪儿往大丫鬟的身上撇。

大丫鬟推了这少女两把,却发现她抱得死紧,生气道:“靖国府府规严谨,不少要一人,也不多收一人!放手!……喂!再不放我叫人了!”

“瑞儿——”年老的女声满含威严,一个手执戒尺、身着藏青大衫的庄严妇人走了出来,半百年纪,头上的桂花油、平螺髻梳得一丝不苟,一张脸板得像几百年前的老骨董。不是主子的打扮,却气势十足,让人平白觉得矮了半截。

名叫瑞儿的大丫鬟拖着腿上熊抱的少女,笨重地福了个身,惶然道:“徐嬷嬷,你看这……”

徐嬷嬷以戒尺拨开少女头顶发根,根根漆黑饱满,头皮白净清爽,又用戒尺撅起少女的下巴,但见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如上好白玉瓷,五官分开来看分明得很,凑一块儿就有些局促,算是中上之姿。拇指掰开少女的嘴儿,牙齿贝壳儿般雪白整齐。

徐嬷嬷满意道:“倒是个干净的胚子。”

少女似是第一次遭受这种选猪仔似的检查,止了泪,一脸的惊恐。

徐嬷嬷拿戒尺在她腮上拍了拍,冷漠问道:“家里没人了?”

少女连连点头。

“我们靖国府中的陌少爷缺个通房丫头,你若是愿意签终身生死契,便可入府。”

瑞儿瞪圆了眼睛:“徐嬷嬷……”

徐嬷嬷的目光冷冷横来,瑞儿识趣闭嘴。

少女没有在意二人的目光交流,懵懂问道:“陌少爷……是谁?”

“靖国公长子。”

少女眼中大亮,忙不迭道:“签!我签!”

瑞儿目中闪现过惊异、鄙夷、同情,“徐嬷嬷,这个丫头可什么都不懂!”

徐嬷嬷古板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硬朗斥责道:“给陌少做通房丫头,用得着懂什么?”从袖中拿出一式两份契约和一盒印泥,放到地上。

少女看也不看那契约,直接杵了一掌朱泥,在徐嬷嬷的指引下摁了下去。

“入了靖国府,就不得再我呀你呀的,对自己,要称奴婢;对主子,要称少爷、太太。”

“靖国公家姓莫,以军功封爵,常年驻军,不在府中,管家的是大夫人。大夫人姓萧,娘家是前兵部尚书,治家如治军。在府中,你须晓得三条规矩: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否则——”徐嬷嬷右手戒尺在左手手心轻拍两下,冷森森道:

“可别怨靖国府家规无情!”

少女由瑞儿梳了双髻,用红丝带扎束,上衫下裙地装束起来,一身翠绿珊珊,像个雀儿一般。对这一身打扮觉得新奇,左看右看,弯起唇儿天真一笑,两个小巧梨涡。

瑞儿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问徐嬷嬷道:“这丫头可要随了府里的规矩改名?”

徐嬷嬷不耐烦道:“服侍陌少的,何必麻烦!就用她本名,叫深衣罢。”

少女姓朱,单名尾,小字深衣。

瞒着父母,一叶孤帆渡过茫茫东海来到这中土天朝京城,死皮赖脸混进靖国府中做丫鬟,可不是吃饱了撑的,而是为了探一探她的——

未来夫君。

她那酒肉兄弟,靖国公兼海师统领莫七伯同她爹娘商量,待他们从风暴角回来,就该打点打点让她嫁进莫家了,莫七伯的大公子,正是和她定下娃娃亲的未来良人。

她偷听来这个消息,惊得都不想缠着爹爹去风暴角看巨鱼怪了。

嫁人?这可是终身大事!

哥哥姐姐们都可以自己挑,凭什么她就有个娃娃亲?

再说了,莫家是什么地方?中土天朝最有权有势的几大家族之一,传说中的豪门深似海呢!

她读过好多中原的话本子,那些姑娘小姐们一嫁进去,成天就是服侍公婆啊、生娃娃啊、宅斗啊各种鸡鸡狗狗的日子,丁点儿自由都没有。

她生于大洋之上,习惯了海阔天空任我去来,与其受这样的束缚,还不如拿根腰带把自己吊死。

……

莫七伯是个花花公子,六年不归家,也不知他家的大公子,是个什么货色?

入府之前,她在宝林寺见过这大公子一眼,皮相虽不如她爹和三哥,但也是万里挑一,不然怎引来无数京中少女围观?

只是,娘亲打小教育她: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深以为然,所以这大公子是骡子是马,她得亲自遛一遛。

本打算来做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能见到那位大公子就行,没想到能直接做大公子的丫环,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待会要见主母,徐嬷嬷絮絮叨叨交待深衣礼节和忌讳。深衣竖着耳朵听了半晌,渐渐蔫儿了,捂嘴打了个呵欠,嘟囔了一句。

奶奶个熊掌鸡大腿!

这么多规矩,真嫁进来还不给折腾死?姑奶奶我要退婚!

徐嬷嬷一戒尺扫来,深衣下意识偏头躲了过去,徐嬷嬷喝道:“你说什么!”

深衣惊了惊,忙从善如流地跪倒,垂首道:“奴婢错了,奴婢是觉得嬷嬷的衣裳真好看,就……就走神了。”

娘亲啊,幸好方才说漏嘴的是琉球话,不然可不露馅儿了。

三哥说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瞧这徐嬷嬷一脸月事围绝之后死气沉沉的模样,特像一灭绝师太。只不过打扮却还是极为精心,估计是她少有的爱好了。

“休要糊弄老身!”

深衣暗自磨牙,这师太嬷嬷真够精明的。好不容易装一回丫头,可不能半途而废。忙解释道:“嬷嬷真是明察秋毫,奴婢方言说习惯了,不自觉就脱口而出。奴婢方才说的是:‘真他奶奶的好看!’海上方言粗俗,嬷嬷请千万不要见怪。”

两下马屁算是拍准了,徐嬷嬷面色稍霁,板着面孔道:“没教养的丫头!莫家虽是以武封爵,却是诗礼之家,以后不可口吐俚语,否则掌嘴!”

深衣喏喏称是,一头冷汗。

徐嬷嬷还要教训,一个丫头匆匆奔进门来:“徐嬷嬷,环儿被陌少打回来了,现在正在厅中哭呢,老太君也来了,您要不过去看看?”

深衣随着徐嬷嬷、瑞儿去到偏厅,果见一个年轻丫鬟跪在堂中,背上一道鞭痕,衣衫都被打破,透出血色来。堂上坐着个老太太,面目并不祥和,深红暗纹福字长袄,乌绫缠头加金莲冠,拄一根龙头拐,一身贵气威仪。旁边坐着个端庄贵妇,石青色团蟒纹样对衿袄,金玉凤头簪衔珍珠串,垂落乌压压的鬓边。下首还坐着两个美貌妇人。

深衣猜到那高高在上的二人,一个是莫七伯的母亲,一个就是方才徐嬷嬷说的大夫人萧氏。下首二人,应该就是莫七伯的两个侧室,连姨娘和秋姨娘。

“……老太君、大太太,环儿不过是好心劝陌少喝药,就被陌少拿鞭子打成这样……环儿虽是个下人,可是自幼随着大太太,受大太太体恤。陌少这般打环儿,就是不把大太太放在眼里……环儿本不是伺候大太太的,只是见各位姐妹都不愿意去伺候陌少,一时心软,就代姐妹们去了,结果陌少他……求老太君为环儿做主啊……”

这个陌少,性情竟然如此暴戾?爹娘怎么会答应莫七伯,把自己许配给这样一个人?

坚决退婚!

这环儿杏眼桃腮,尖削下巴,分明也是个不好惹的货色。此刻一双眼哭得桃子似的,言语中颇有挑拨之意。

深衣眉尖微蹙。

她虽自知事以来从不曾涉足中原,不受中原礼教约束,可从小随她曾做过天朝文渊阁大学士的娘亲读书习文,还是懂得中原的人伦纲常。

一个丫头敢向两个主母告主子的状,似乎这陌少的地位,相当低微。而她在宝林寺见到的大公子,前呼后拥的,分明是众星捧月,这是怎么回事?

老太君和萧夫人听了环儿的话,都面生怒意,连姨娘和秋姨娘的脸色也如变色鱼一般跟随。这陌少,原来竟不是萧夫人所出的嫡子,甚至也不是连、秋两个姨娘所生?那么他的母亲,究竟是谁?

“昨儿归尘不知怎的发起高烧,媳妇忙叫了大夫给归尘瞧病。开了药,归尘死活就是不喝。媳妇让环儿去劝,又被打了回来。媳妇是把归尘当自己的儿子看,可归尘不领情,媳妇也实在是……唉……”

萧夫人拈着手帕,蹙眉叹息。

方才徐嬷嬷介绍过,她要服侍的这名主子,单名陌,字归尘,今年二十四岁,尚未婚配。这在男子十八、女子十五成年后即论婚嫁的天朝,极为少见。就算不是为了等自己成年,这样暴虐的脾性,恐怕京中也没哪户人家敢把闺女嫁过来吧?

老太君哼了声:“听说半个月前又虐死了一个丫鬟?”

徐嬷嬷上前垂手恭敬道:“禀老太君,那丫鬟是签过生死契的,不会惹出官司来。”

“胡闹!老身去年做寿、今年过年,他都没有出过一刹海罢?老身今儿就亲自去会会这个不孝子!”

虐死?

而且是“又”?

这不是仗势欺人草菅人命么!

没想到莫七伯在外面御守海疆,他的儿子却在京中胡作非为。家人一味包庇,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只关心自家会不会惹上官司。

可恶。

深衣暗暗握拳。

……难怪当时徐嬷嬷问她愿不愿意给陌少做丫头时,瑞儿是那样一副表情。徐嬷嬷什么都不说便让人签生死契,倘今天不是让自己撞上,就会有别的姑娘落入魔掌。

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朱深衣自小海上骑鲨为戏,什么大风大浪、海贼海盗没有见过?反正这靖国府她打死也不会进了,混吃混喝一个月等她四哥从皇宫里出来,她就拍拍屁股走人。走之前匡扶一下正义,也不枉她来这一遭。

有好戏了呦。

咭咭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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