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色动人》作者:魏夕三
文案
陆娆心情欠佳,一脚油门从北京踩到希拉穆仁。
草原四月飘雪,光秃荒凉。她后悔来错了季节,直到遇见那个帮她拖车的蒙族男人。
男人很高,话很少,总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
她兴起勾搭引诱,他冷淡不为所动。
她说想雇个导游,五百块钱一天,他倒是答应得爽快。
陆娆就觉得好笑。
他是真傻,还是缺钱?
或是只缺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算了。反正钱和借口,她都有很多。
只要不是真傻,别要她的真心。
*
苏和打算重启父亲留下的奶制品加工厂,正缺一笔启动资金。
但他最不想要的,就是陆娆的钱。
*
「又闷又野牧民糙汉」×「美艳钓系富家千金」,现代草原故事。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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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 距离目的地希拉穆仁草原还有160公里。
简介
陆娆心情欠佳,一脚油门从北京踩到希拉穆仁。
草原四月飘雪,光秃荒凉。她后悔来错了季节,直到遇见那个帮她拖车的蒙族男人。
男人很高,话很少,总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
她兴起勾搭引诱,他冷淡不为所动。
她说想雇个导游,五百块钱一天,他倒是答应得爽快。
陆娆就觉得好笑。
他是真傻,还是缺钱?
或是只缺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算了。反正钱和借口,她都有很多。
只要不是真傻,别要她的真心。
*
苏和打算重启父亲留下的奶制品加工厂,正缺一笔启动资金。
但他最不想要的,就是陆娆的钱。
*
「又闷又野牧民糙汉」×「美艳钓系富家千金」,现代草原故事。HE。
笔直直的一条公路延向远方,没入天际,烟灰色的云层越压越低。
陆娆已经不记得在这条路上开了多久。
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希拉穆仁草原还有 160 公里,不到两小时的车程。可她早就没了最初想要自驾旅行的勃勃兴致。
令人疲惫的长途驾驶、几无二致的窗外风景、呼啸的狂风、愈发阴沉的天气……每一样都在一点点消磨她本就有限的耐心。
从没有人告诉她,四月的草原居然是这个样子——黄秃秃的一片,分不清是枯草还是沙地,荒凉得宛若一座无边无垠的死城。
她是一时脑抽,才信了秦晓柔那女人的鬼话,大老远地跑到这来这鬼地方散心。
终于,低云再承不住湿气重压,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拍向车窗,又迅速泼水一般,倾泻而下,瞬间激起大片大片的水雾。
挡风窗外的世界顿时模糊一片,雨刷卖力地左右摇摆,却仍旧拨不开雨帘。
陆娆没来由地心慌,放缓了车速。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已然从右前方蹿出!
她不及反应,本能地就是一脚刹车,车轮瞬间打滑失控,连人带车直朝马路边侧的土坡冲去——
陆娆心头一惊,迅速打舵控制方向,堪堪避过土坡,紧接着猛一阵剧烈颠簸,似要将人的心肝脾胃都震出体腔。
终于,车子停住,前轮卡进一处低洼,车屁股高高翘起。
一片泥泞之中,车轮空转,污泥飞溅。
很快,车子熄火了。
陆娆惊魂未甫,双手还死握着方向盘,眼见那一道“黑影”正闲庭信步地穿过公路,又回过头来,看向她和她栽进泥沟的车。
隔着雨雾,她辨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只觉得比这一路看见的牛羊都要高些,浑身乌漆漆的。
哦,是一匹马。
还是匹黑马。
黑马显然并不知道,因为它的突然出现,这个开车进沟的女人,现在有多火大。
大雨仍在继续,陆娆勉强压着情绪,重新起车,踩下油门——
车轮空转。
试了几次都是如此。
“操!”
她狠狠拍了下方向盘,原本是想泄愤,不小心摁出喇叭,“嘀”一声长笛猝不及防,又把自己吓了一跳。
真的是……%¥%#!
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
牧区的雨来去匆匆,压顶的乌云逐渐散去,雨势也和缓下来。
陆娆撑了把伞,下车检查。
车子没有明显外伤,只是陷在泥里,得推一把。
她哪能推动。
放眼望去,四下空旷无人,偶尔经过一辆汽车,还是满当当的大货,“嗖”一下就过去了,根本不会理她。
陆娆只好掏出手机,给保险公司打救援电话。
电话接通,客服声音甜美,态度好极,询问她的位置,以及是否有人员受伤。
“没受伤。位置在……”陆娆打开手机地图,放大,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所在的这条公路。
连条县道都算不上。
漫长的等待之后,客服回复:因大雨导致山体滑坡,通往此处的高速被封,请“陆女士”耐心等待,注意安全,拖车会想办法尽快赶到。
至于确切时间,目前难以预估。
再多追问,就是一连串的套话。总之:得等。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陆娆挂了电话,看着麂皮短靴上粘黏的污泥,愈发心烦。
正在这时,一条来电突然跳上屏幕:秦晓柔。
当初若不是这女人一个劲儿地怂恿,说内蒙古大草原多么多么壮丽开阔,蒙古族小伙子多么多么热情好客,陆娆也不会开到这来,受这份罪。
正有气没处撒呢,刚好。
谁知电话才接起来,陆娆还没开口,就被对面劈头盖脸地质问一通:“你丫跑哪去了?段誉铭都找到我这来了,没完没了给我打电话!”
听见那三个字,陆娆立刻冷下脸来,“你不接不就完了。”
撒火都没了兴致。
“我的姑奶奶啊,你是第一天认识小段总吗?不接电话就能打发了他?再说那可是我大老板,我可不敢得罪……”
这话倒是不假。
秦家是做快捷酒店生意的,去年因为疫情,资金链断了,后来被锦意集团收购,才得以维持经营。而段家正是锦意集团最大的股东。
陆娆不想让闺蜜难做,只得退一步道:“那你就说不知道吧,他不能把你怎么样。”
“我说了,他不信啊,还是一天两个电话,问你消息。”秦晓柔快头疼死了,“搞得我现在一听见手机震动就浑身发毛。算我求你了,姑奶奶,你给他报个平安行不行?”
陆娆坐回车里,“我不想跟他说话。”
“没让你说话,就发条信息。”
“拉黑了。”
“……”秦晓柔被噎的一哽,“那你到底在哪啊?”
“包头……附近。”
“哈?”
“你不是说草原好玩么,我就过来散散心。”
“你还真去了啊?”秦晓柔没想到她信口一句,竟被陆娆当真,“现在?四月份???”
“嗯。”
“草都还没长出来吧?”
“嗯。”
“……穿羽绒服了吗?”
“没有。”陆娆只穿了件风衣,又把车里暖风调高一些,“快冻死了。”
车上屏幕显示:3℃。
“嗨哟,去草原得八月份呐!”秦晓柔直替她发愁,“你别闹了,赶紧回来吧。”
陆娆自然是不愿意。
“遥遥?”秦晓柔叫她小名。
“听着呢。”
“我说啊,你快回来吧,别再折腾病了。”
陆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索性就直说了:“我不想跟段誉铭结婚,快烦死了。现在不想见他,也不想回去。”
说完,就挂了电话,再不理手机里一条接一条的消息。
和段家的婚约是三年前就订下来的。陆娆父亲从商多年,主要做地产开发和工程建设,而段家则专注酒店业务,中高低端各有涉猎。
一场家族联姻背后是更大的一片商业版图。
三年过去,段、陆两家往来密切,金童玉女相处和谐,秦晓柔本以为两人好事将近,谁知陆娆竟要悔婚。
这若是要传开,怕是得炸锅了。
*
距离事故地点约三四百米,有一座红砖房。
这完全在陆娆的料想之外。
她原本有点尿急,就沿公路走了一段,想看附近有没有厕所。谁知转了个弯,又越过一片土坡,就看见土坡后身的这座砖房。
砖房年久失修,院墙塌了一半,如果不是院子里还有泥脚印,陆娆真要怀疑,这就是座废弃的危房。
偏那房门口还挂着块歪歪扭扭的牌子,黑色墨水缺撇少捺地写了两个大字:超市。
有点违和,又说不出的喜感。
陆娆不禁哼笑,心道:荒山野岭的,谁会来这儿买东西呢?
漆色斑驳的铁门拉开,吱吱嘎嘎,房间里没灯,很暗,有明显的陈腐味。
左边是金属货架,零散地摆着几包饼干和桶面,右边是张木桌,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正趴在上头写作业。
“阿乌——”蒙语音译:爸爸。
女孩听见响动,抬起头来,却见进门的并不是父亲。只好改口,用汉语问眼前的陌生大姐姐:“你要买东西吗?”
女孩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暗红色外套,袖口挽了两道,才勉强露出手来,小脸又黑又圆,细长的眼睛亮晶晶的。
陆娆环视一周,讶异问:“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不是,爸爸陪小叔去找马了,很快回来。”女孩稍显防备,有些疑惑地看着陆娆,“你找我爸爸?还是要买东西?”
都不是,她是想找人帮忙拖车。
顺便打听附近有没有厕所。
大人不在,第一个问题解决不了。说到“厕所”,小姑娘倒是知道,信手往房后一指,“出了咱家院子,都可以。”
陆娆:“……”
小姑娘见陆娆不动,又问:“你要买卫生纸吗?”
“不是。”陆娆长这么大,还没体验过“露天厕所”,多少有点排斥,又不好直说。
只得错开话题,问小姑娘,是否有父亲的联系方式。
女孩用陆娆的手机给父亲拨了电话,没能打通。
只好又给小叔拨。
这回通了,女孩呜噜噜地讲了半天蒙语,陆娆只听个寂寞。
放下电话,女孩说小叔就在附近,很快就到。
约莫十来分钟,房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和一声勒马的长“吁——”
陆娆开门去看,小姑娘却先一步跑出去,奔向骑马的男人,“阿瓦嘎蒙语音译:叔叔。!”
男人近一米九的身高,宽额寸头,身板结实,黝黑肤色让人一时辨不出年纪。
毫不夸张地,就在他翻身下马的瞬间,陆娆竟莫名觉出几分压人的煞气。
男人瞥见陆娆,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虽然并不友善。
他动作利落地将马拴好,又摸摸小姑娘的脑袋瓜,下手却意外地轻柔。
小姑娘拖着男人胳膊,向陆娆介绍:“这就是我小叔!”
不知怎么,陆娆竟从那女孩闪光的眼里,看出几分骄傲自豪来。
2. 热情好客?没看出来。又闷又野倒是真的。
细雨初歇,天色转霁。
陆娆将男人带到车子跟前,问他:“就这辆……能弄出来吗?”
她其实有点怀疑。
男人没车,只有一匹马,不论是靠马力还是人力,都很难把她那辆又大又重的 SUV 从泥坑里拖拽出来。
怎么也得找辆车子才行。
对方没答话,围车转了一圈,又在附近捡了块木板,放在轮胎上比量。
然后跟那小姑娘说了句蒙语。
小姑娘点头跑开了,估计是去拿什么东西。不一会儿,她又回来,怀里抱了把大铁锹。
陆娆不知道男人打算干嘛,也插不上手,只能站在一边旁观,见他接过铁锹,开始清理轮胎附近的积水和淤泥,动作麻利熟练,笨重铁锹也显得轻快。
清理差不多了,男人把铁锹随手一扔,问:“有绳子吗?”
这回用的汉语,显然是问陆娆。
“绳子?”她有点懵,“什么绳子?”
“拖车绳,那种宽的。”男人比了个宽度,手指很长,骨结分明,“车上一般都有。”
“……那我找找。”
其实没留意过。
车子是半年前买的,至今还没出过故障,而且平日在城市里开,真要有什么事,也不用她自己动手。
陆娆点着脚尖,绕开车轮附近泥污,打开后备箱——
还真有这东西,在最里面,被她的行李箱挡住了。
男人接过崭新的拖车绳,有点犹豫。跟她确认:“用完,就脏了。”
“没事,你用吧。”陆娆无所谓,车能弄出来就行,回头再买一根新的。
男人脱掉黑色夹克外套,让小姑娘帮忙拿着,身上只剩件短袖 T 恤,露出结实油亮的麦色手臂。
他走近泥洼,蹲下身子,将刚才捡来的长木板绑在前轮轮毂上,用力勒紧,打结。
手臂也随着动作紧绷,舒展,肌肉线条清晰流畅。
陆娆不禁暗自“啧”了一声。
真带劲儿。
男人反复拉了几次绳子,确认绑结实了,才站起身,冲陆娆扬了扬下巴,“上车,挂倒档,慢点开。”
“这就行了?”她一脸不可置信。
“嗯。”他替她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先试试,不行再给轮子放点气。”
陆娆半信半疑,重新发动车子,挂倒档。
后视镜里,男人站在车尾附近,冲她招手,示意她继续给油。
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走,没事。”
“慢点。”
“左打舵,一点点,回来……”
车子沿着一路滑下来的辙印,慢慢后退,前轮转动的同时,木板代替轮胎着地,加大了与软泥的接触面积,同时将轮子缓缓托出——
不打滑了。
陆娆仍然不敢松懈,紧攥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盯着男人的动作——大手一挥、一顿,沉稳有力。
每看他比划一下,她才敢放心给油。
一点,再一点。
终于,视线端平,伴着小女孩的一声欢呼,车子重新回到路面!
眼前又是那熟悉的公路和辽阔无际的草原。
陆娆重获新生一般,长长舒了口气。
“谢谢啊。”她跳下车,向男人道谢,手里拿着刚抽出的五张红钞。她出远门总习惯随身带些现金。
男人正在替她拆轮子上木板,满手泥污,余光扫过红钞,动作微顿。
“没事,不用。”男人起身,将拖车绳卷好,问陆娆:“有塑料袋吗?装一下。”
绳子上都是泥。
“不要了,丢了吧。”陆娆见他手脏没法接钱,索性叫过那小女孩,递过钞票——
“你替小叔收着,好不好?”
小女孩看了眼男人,又看陆娆,抿着小嘴巴,笑着摇了摇头,有些腼腆。
陆娆不喜欠人情,弯下腰,劝道:“拿着,听话,是姐姐给你的。”
“琪琪格。”男人肃正着脸,叫女孩名字。
小姑娘更不敢接了,干脆将两手背到身后,躲开半步,声音乖顺稚嫩:“小叔说不要,就是不要。”
*
五分钟后,陆娆将车开到红砖房前,停下。
方才帮她拖车的男人正在院子里,用才压上来的地下水洗手,顺便洗那根拖车绳。
看见陆娆,他一时错愕,大概不太明白,这女人怎么又找回来了。
“我买点东西。”陆娆指了指那块写着“超市”的牌子。
男人没再理她,继续低头洗绳子。
女孩的父亲也回来了,穿着深棕色的蒙古长袍,正在光线昏暗的小超市里整理货架。
陆娆其实也不知道要买什么。她只想在这花点钱,把人情还了。
扫了一圈货架,饼干、泡面、火腿肠、矿泉水……都是三五块钱的东西。
总不能买好几箱泡面吧?
“这有什么特产吗?”她试探着问。
“有。”女孩父亲转过头来,“你要什么?”
陆娆其实没概念,只想买点单价贵的,量不大,方便携带。可又不好直说“我要贵的”。
于是问:“我能先看看吗?”
女孩父亲还挺好客,拉开墙角的冰柜,一样一样掏出来给她展示:牛肉干、奶豆腐、奶皮子、黄油、酸奶油、沙果干……
“有没有那种容易保存的?”
对方指着牛肉干、沙果干和一种条状奶制品,“这些,都行。”
全是散装称重的,也没商标,简单粗放。
“这个是什么?”陆娆问那奶条。
“奶渣子,鲜奶做的。”女孩父亲说着,敞开袋子,让她自己拿着尝。
陆娆捏了一根,很硬很干,嚼不动,放到嘴里含着,有浓郁的奶味和酸味。
说不上多好吃,但的确很有特色。
沙果干倒是不错,酸酸甜甜,说是没放过糖,纯果干。
“这些都能常温保存吧?”
“能呢,都是干的。”
“行,一样给我称点。”
父亲吆喝一声,小姑娘便过来帮忙,拿了那种带封口胶条的小袋子,用小铁铲撮进去,一包一包封好,再去电子秤上称重。
称到奶渣子,小姑娘不知道价格,问父亲。
父亲也不知道,出去问外面的男人。
大门拉开,冷风灌入,迎着呼呼风声,陆娆也听见了那个男人的名字——苏和。
蒙语发音含糊短促,大概是这两个字。
“干的六十五一斤,湿点的五十五。”苏和说着,走过来。
店里空间有限,他没进,就站在门口,单手扶着门框。
“所以,是你的店?”陆娆好奇问。
“不是,我哥的。”苏和应道,“我偶尔拿点东西过来卖。”
“一共七百二十五。”小姑娘很快将几样特产称完,装袋。
牧区特产,大多是奶和肉的干制品,单价都贵。七百多的东西,还不到十斤,一个袋子就能装下。
陆娆付了钱,心安不少。
女孩父亲特别高兴,一个劲儿给她塞“赠品”,让她尝尝这个奶片、那个奶糖,最后还送了两根香蕉,让她路上吃,大概是实在没啥可送的东西。
相较之下,那个叫苏和的男人就冷淡许多,始终沉着张脸,问一句才答一句,还一句比一句短。
陆娆问他,希拉穆仁草原好不好玩。
他说一般,沙化比较严重,不如锡林郭勒的草好。
她又问,那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他想了想,说没有。
女孩父亲连忙解释,说现在是季节不对,等到七八月份,草长起来,附近可有的玩呢!
话语间,老大哥还递给陆娆一张名片,上面是二维码和手机号,联系人:乌力吉。
“到时候,你要是来玩,就提前联系,”乌力吉热情介绍,面颊眼角笑出几道褶皱,“我帮你安排,包车、民宿、烤羊……都有。你坐高铁,或者飞机,到呼市——包头也行,提前说好,叫苏和开车去接你。”
“行。”陆娆笑着收下名片,又瞥了眼苏和。
他已经走远抽烟去了。
“别理他。”乌力吉帮忙提着特产,替陆娆往车里送,“他才丢了匹马,心情不好。”
“马丢了?”陆娆想起那时小姑娘说的,爸爸和小叔找马去了。
“嗯,养七八年了。草场围栏坏了,给跑丢了。”乌力吉把东西放进后备箱,又叮嘱她,奶渣子别总捂着,得常拿出来通风。都是没加防腐剂的东西,又是奶制品,捂着容易发霉。
陆娆关上车盖,若有所思。都要上车了,才想起追问:“他丢那马是黑色的吗?”
乌力吉愣了,“你咋知道?”
“我好像看见了……”
何止看见,还差点撞上。
要仔细算,这包特产还指不定该谁付钱呢。
远处,苏和闻言,立刻掐掉抽剩半截的烟,大步流星地过来,问她:“真看见了?”
“当时下雨,没太看清,但应该是匹黑马。往……那边。”陆娆指了个方向。
“谢了。”苏和几乎是跳上马背,单手一甩缰绳,“驾!”
骐骥一跃,尘土飞扬。
陆娆望着远去背影,忽然想起秦晓柔曾经夸赞蒙族男人的话。
热情好客?
没看出来。
又闷又野倒是真的。
3. 方便进吗?填点火。
苏和走后,陆娆又跟乌力吉大哥攀谈了两句,得知这个季节天气寒冷,游客稀少,不少景点都没开放,配套设施也在维护当中。
总之,她来的不是时候。
乌力吉建议,可以去附近旗里逛逛,这一片都属于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旗”为内蒙古自治区特有行政区划之一,属县级行政区,由地级市、盟管辖。,当地人也叫“达茂旗”,旗中心离这车程一个小时,那边相当于县城,交通、吃饭、住宿都比草原方便。
可县城有什么逛头?她是来体验草原风情的,正儿八经的蒙古包都还没住过。
乌力吉哈哈大笑,说现在条件好了,牧民家里都盖上了砖瓦房,还住蒙古包的确实不多。
可陆娆来的时候,分明看见不少“农庄”、“度假村”,都是蒙古包,联排建的,蓝白相间,大气又漂亮。
“那种是改良过的。”乌力吉说,“你看那下面,都砌的水泥台子,里头条件也好,有厕所,能洗澡,再好点的还有暖气,不像我们过去住的。”
“那也不错。”陆娆有点心动,忙问:“附近有推荐的吗?”
“哟,现在这时候,开着的不多吧。”乌力吉想了想,拿出手机,“等等啊,我给你问问。”
说着就打起电话。
可惜,运气不好,接连打了几个,对方都说暂不营业,没法接待——主要因为这季节游客不多,空房率高,平摊下来成本就高,挣不了几个钱,大家都不愿意做。
乌力吉也挺不好意思,放下电话,和陆娆商量:“你要实在想住,苏和那还有几个空包,我给你拾掇拾掇。”
又解释说:“本来打算六月份天暖和了,开放做民宿的,床垫子、家具啥的都有,就是现在还有点冷,得生火。”
“苏和的?”陆娆想起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不禁勾起唇角,“他还做民宿?”
“他出地方,偶尔帮忙,主要是我做。”乌力吉应道,“他那片草场离公路近,面积也大,比我家的好找。”
难怪。
就没见过谁做民宿生意,还说这地方不好玩的。
“钱怎么算?”陆娆问。
“正常是 150 一天,不含早餐。我给你算 120,送蒙式早餐。你看行不?”
倒是不贵,可陆娆依然拿不定主意。民宿不比酒店宾馆,何况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草原上,她就一个人,有点担心安全问题。
乌力吉似是看出她有顾虑,也没勉强,转而提议道:“现在时间还早嘛,才两点多,你先随便逛逛,要是考虑好了,想过来住,再给我打电话。”
“那行,先谢谢了。”陆娆上车,准备去前面景点看看。
“别客气。”乌力吉替她关上车门,远远地冲她摆手,咧嘴憨笑。
看着挺实诚,倒不像是黑心贩子。
还有那个苏和。
不知怎么,陆娆总能回想起他在后视镜里冲她打手势的样子——目光如炬,嘴唇紧抿,动作沉稳有力。
受商人父亲熏陶,陆娆早习惯了许多人的另一副面孔,客套话里刨真言,能入耳的不过三五分。
总之不会轻易托付信任。
但那一刻,她是真的觉得,他能把她的车从泥沼里给拖出来。
*
开了半个小时,陆娆总算找到个服务区,把内急问题给解决了。没成想,才从厕所出来,天上就飘起雪花。
四月份还能下雪,真行。
她冻得打颤,两手插兜,快步往车子跑,车载温度计上的气温已经跳到-3。
碰巧这时,一辆相向而来的红色雪弗兰也驶进服务区。
下车的是个外国姑娘,金发小卷,编了个蝎子辫,圆脸,短款面包服配紧身蓝牛仔裤,看模样年纪不大,像留学生。
姑娘看见陆娆,冲她“嗨”一声,用十分流利的中文问她:“这里面有女厕所吗?”
“有。”陆娆冲远处比了一下,“直走右拐,有个小门。”
“谢谢!”
陆娆上车,还没等打火,对面雪弗兰车窗摇下——
车里还坐了两男一女。
女生是亚洲脸,偏深色日晒肌,高挑眉,大红唇,看着像华裔。剩下两个男生都是欧美长相,一个阳光运动 ,一个文质彬彬 。
华裔女生冲陆娆招手,问她:“你是来旅游的吗?”
“嗯。”陆娆也摇下车窗,“但好像来早了,都没什么人。”
“真的,完全没有!”华裔女生两手一摊,语气表情都很夸张,“只有哞——,还有咩——”
陆娆被逗笑了。
华裔女生开朗健谈,介绍说自己是清华新闻系的留学生,名叫 Lisa,同行三人都是她同学。刚刚去上厕所的金发女生叫 Jenny,车上两个男生是 Matt 和李白。
Matt 阳光运动,李白文质彬彬。
Lisa 劝陆娆,别再往前开了——他们刚从希拉穆仁景区回来,荒凉一片,多半景点都在施工,餐馆、酒店全关闭了。
果然被乌力吉大哥说中。
其实,刚见下雪的时候,陆娆就有点打退堂鼓,担心待会儿出现更恶劣的天气状况,她一个人应付不来。这会儿被 Lisa 一劝,更不想往前走了。
“你们呢,接下来有什么安排?”陆娆问 Lisa。
“打算附近逛逛,拍拍照片,要实在没什么意思,就回呼和浩特。”
“从呼和浩特回北京?”
“对,后天的票。”
陆娆一直惦念着乌力吉的那处民宿,舍不得走,干脆和 Lisa 说了,问他们要不要一起,人多能热闹些,当然也更安全。
碰巧刚上厕所的姑娘回来,几个老外听说能住进真正的蒙古包,都新鲜得不行,价格更是美丽迷人。
一拍即合,说走就走。
陆娆赶紧给乌力吉打了电话,请他帮忙安排。
*
茫茫草原,一望无际,开一公里长这样,开十公里也长这样,连块路标都没有,实在是不好认路。
陆娆和几个留学生按照乌力吉发来的定位赶到民宿地点,已近傍晚。低云散去,天边映出一道绚烂红霞,仿若火烧云端。
方才那一场小雪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银霜,乌力吉就在草场栅栏口迎接,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脸颊冻得红皴皴的。
见车子过来,他赶紧给大家开门,一直冲车里招手、点头,面上始终挂着笑容。
牧区草场按人头分配,国家给发草场证,牧民有三十年使用权,能在自家草场里养牛、养羊、盖房子、搭蒙古包。凡是有主的草场,都会用铁丝栅栏围着,防止牲口走丢。
倒是不怎么防人——陆娆见乌力吉关上门后,只挂了个铁栓,都没上锁。
用他的话说,这方圆几千亩,就这么三四户人家,都太熟了。
陆娆下车,卸下行李箱,见小姑娘琪琪格正端着水盆从最近的一间包里出来,小手冰得通红,估计是帮忙打扫卫生的。
乌力吉说,老婆前几天把脚崴了,就没让她过来帮忙。琪琪格年纪虽小,但干活利索,三间包都已经打扫完毕,可以直接入住。
房间数是早先电话里就说好的,留学生男女分住,各一间包,陆娆自己住一间。
订房订得太匆忙,陆娆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赶紧道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乌力吉连连摆手,笑嘿嘿道:“我们这啊,条件肯定不如城里的好,你就当体验体验,也带外国朋友感受一下咱们草原文化。”
说完,还等着陆娆帮忙翻译,不料金发女生 Jenny 已经开口道谢,中文流利。
乌力吉惊了,连连感叹外国朋友中文讲得真好!
陆娆笑笑,四下张望一圈,问乌力吉:“苏和还没回来?”
从他去找马到现在,少说也有三四个小时。
“回来了,在后底宰羊呢。”乌力吉说,“待会儿就给你们烤上!”
羊肉是陆娆额外订的,没让那几个留学生付钱,打算晚上请大家吃烤羊腿。
但也没想到是现宰的羊。
“嗐,咱们这的羊肉,都是现宰的。现宰现卖,新鲜,好吃。”讲这话时,乌力吉一脸自豪,又指着远处的一座简易板房,说:“就在那后头,你们要是感兴趣,可以过去看看。”
陆娆来这一路,见过不少类似的板房,基本算是牧民家中标配。
板房搭建容易,空间宽敞,大多用来剔羊、煮肉、存放工具。等到了冬天,牧区温度直逼零下二三十度,有的人家干脆把板房当做天然冷柜,用来保存牛羊肉。
老外已经开始兴奋了,两个男生和华裔 Lisa 都说想要去看宰羊,金发 Jenny 不敢去,直呼“so cruel”,太残忍了。
陆娆没见过宰羊,也不敢看,和乌力吉打个招呼,就去蒙古包里放行李了。
*
几间蒙古包都是传统毡包,用毛毡布围的,不像旅游区的那些——都是复合板搭建,空有个蒙古包的样子。
毡包直接扎进土里,地面没处理过,就是裸露的沙土皮,偶尔钻几处草芽,嫩绿绿的,有点郊外露宿的意思。
一张床铺,一个火炉,一张桌子,一个立柜。
实在简陋了点。
陆娆原本也没抱多大期望——120 块钱的单间,条件能好到哪去?
但这环境,还是远远在她预期之下。
别的倒也能忍,主要是冷。
现在她还穿着外套,都直打哆嗦,晚上呢?怎么睡觉?
洗澡就不用说了,厕所呢?去哪上厕所?
正在这时,蒙古包的木门被人敲响。
男人声音低沉:“方便进吗?填点火。”
是苏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