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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雨》作者:莫妮打

文案

丁遥在十八岁生日前夕收到了一个DV机。

2.0英寸的屏幕,画质模糊。

一堆调试视频中间,有一段她小时候的录像。

出乎意料的是,另一场谋杀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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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1.收件人
  引
  北风在空旷的街道拂过,如婴孩呜咽不停。
  刚下夜班的女人将车停好,顺势抬头。
  四楼窗口亮着微弱惨白的光,在这朦胧的雾色中尤为明显。
  “这孩子……”她嘀咕了句。
  到家后,在那房门口停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没打扰,转身回了房间。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个不停。
  听筒那头是丈夫愠怒的质问。
  “什么?没去上学?”女人惊讶了一下,又道,“那可能是太累了,我三点多下班的时候,他还在看书呢。”
  “还有脸说,不是你天天跟他吵吵吵的?”
  “我知道高三了,这不是过了年才高考吗?你自己孩子你还不清楚啊?不是累狠了怎么会睡过头的?”
  “行行行,薛老师,我说不过你!我这就去叫他。”
  女人半无奈半愤怒地挂断电话,停在那卧室门口。
  门缝隙里钻出几绺冷气,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敲门,无人应答。
  一种莫名的恐慌席卷上来,女人心跳窒了几拍,当机立断去拧把手。
  门没锁,空调呼呼地往外吐着冷风。
  防盗窗将阳光分割,好似一个巨大的囚笼。被困在其中的少年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倒在地板上,他眼睛半阖着,嘴巴微微张开,裸露的肌肤惨白到近乎透明,浓腥的血流得到处都是。
  身下灰色的地毯如同一头不知餍足的饕餮,凝着一簇簇深褐,仍在不停吸食着滴落的粘稠。
  跌落在地面的 DV 机上布满了干涸的暗红色,盈盈地反射着光,如鬼似魅。
  女人身子颤抖不停,半晌才找回本能,发出阵凄厉绝望的尖叫。
  第一章
  1.
  快递给丁遥打电话的时候,她正窝在房间里写卷子。距离高考只剩下一个多月,时间变得分秒必争。
  “您好,这有你一个快递在城关驿站,地址没填清楚,你方便自己上门来拿吗?”
  “你打错了。”
  她很少上网,更别提买东西。而且住在叔叔家的尴尬处境,也不允许她拥有太多自己的东西。
  快递员疑惑了声,报出一串数字,喃喃道:“没打错啊,确实是这个号码呀。”
  丁遥:“我确实是没买东西。”
  “你上淘宝查一下看看呢?”
  “我不方便。”
  她用的手机是婶婶淘汰下来的诺基亚,只有基本的短信电话功能,2g 网速约等于没有。
  她没什么经济收入,攒钱也很不容易,所以每一分钱都必须为长远做打算,实打实地花在刀刃上。手机这一类东西,她的需求不大,平时看个时间发发短信订个闹钟什么的,完全够了。
  “或许是别人给你买的呢?你家里人什么的。”
  丁遥直接否认了这种可能,猜测道:“可能是这号前一个主人的快递吧,我也是最近才换的号码。”
  “啊?那我要上哪里找人去哦。”快递员顿时觉得麻烦起来,自言自语地念着,“收件人徐悦婉……”
  丁遥手一顿。停在纸张的笔尖,很快晕出一片墨迹,像是只被拍死的苍蝇,看上去有点恶心。
  “不好意思,您说收件人是谁?”
  2.
  正值五一假期,小县城热闹非凡,各种店铺促销,大喇叭此起彼伏对着马路喊。
  快递站门口停了几辆三轮车,丁遥绕过上货的人群,钻到里面,报了自己的号码。
  快递员就是给她打电话的那位,对这个件有印象,很快就将东西找了出来。
  “这可不是我们不给你送货上门啊,是你这个地址就填了个余江县,别的什么都没有,我们也送不上门。”
  丁遥闻言看了一眼快递面单,寄件人信息不知是人为还是颠簸早已模糊不清。
  箱子不沉,最普通不过的瓦楞纸包装,放置太久积起的灰尘在手掌留下沙沙的触感。
  丁遥生疏地签下“徐悦婉”三个字,一笔一画,很是认真。
  快递员一边扫码出库一边念叨:“你这快递都放好长时间了,短信没人回,电话也一直打不通。”
  寄件信息模糊,想安排退货吧,寄件人电话拨过去又一直关机,邪门得紧。今天这收件人要是再联系不上,他们都准备做废件处理了。
  丁遥听着听着,突然皱眉:“你是说这个快递很早之前就到了吗?”
  “对呀,都入库俩星期了。”
  丁遥怔住了,低头看着那纸箱,后背一阵发凉。
  两周前,她用的还不是这个号码。
  3.
  “换个号码。”
  几天前,好友李施雨拽着她去广场办活动的文创书摊定制印章。
  这家名为“燕处”的书店,是某书上的热门网红。最近正在做活动,全国各地到处跑,不知道为什么选中了余江这个小县城。
  老板是个女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气质冷漠,懒洋洋地躺在藤椅上,凡事全靠着伙计吆喝,自己一言不发,只在伙计将丁遥登记好联系方式拿给她过目后,没头没脑地说出了这么一句。
  “换个号码。”
  “什么?”
  “换个手机号,你想找的东西就会有线索。”
  “啊?”丁遥一头雾水,“我没丢东西啊。”
  可老板却不再解释,对身边伙计一颔首,摇着扇子又躺回到藤椅里去了。
  丁遥有些莫名其妙,倒是李施雨格外地兴奋。
  因为据大家反馈,书店的老板是个精通占卜的,有一种能看破人心的力量,偶尔会给来的客人提点不麻烦的小事,照做之后还真的能转运。
  李施雨信星盘、信财神,总之信一切能带来好运的东西。对于老板给出的这个建议,响应的比丁遥还积极,当天就拽着她去换了号码。
  如今,书店摊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广场重新成为爷爷奶奶们唱歌下棋的场地。
  丁遥站在吵闹的人群中,怀里抱着那烫手山芋般的快递盒,不知所措。
  4.
  寻觅无果,她在店面附近的公交站下车,绕回到房间后门。不知是累的还是紧张,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试了好几次才将钥匙塞进锁孔。
  老旧的门枢发出“吱呀呀”的诡异噪音,仿佛是脚下生了刀刃的音符,极锋利地划开谱子。
  丁遥顺着半开的门缝钻进去,关好门,将货箱堆回原地。
  太阳西斜,透过雕花玻璃,在屋内投下斑驳,连同长霉的墙皮都透着种诡异的漂亮。
  拆开外边有些脏的瓦楞纸壳和层层的泡沫纸,里面是个有些旧的包装盒,上方写着 Kodak Zx1。
  打开,里面躺着一款袖珍 DV,跟封面印着的一样小巧,形似老人机,巴掌大,屏幕方正,背面的红色漆痕略微氧化,有些黏,看得出来并不是新的。机子底下放着一堆数据线、说明书和一张有些旧的 SD 卡。
  丁遥一一拿出来摆在桌上,说明书里飘出来一张泛黄的贺卡。
  纸张脆弱,印着卡通的公主图样,公主的裙子上还粘着亮晶晶的闪片,像是很早以前的小学生会喜欢的东西。
  翻过来,是一大片水彩笔涂成的图画,线条幼稚,依稀能认出是草地太阳,正中间的铅笔字倒显得格外显眼。字是一笔一画写的,端正稚嫩——
  “祝小乖生日快乐”。
  依旧是没有落款。
  小乖。
  丁遥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好久,直到眼睛发酸,才略微阖眼。眼皮隐隐发痒,她伸手去挠,意外地摸到一指潮湿。
  “丁遥。”急促的拍门声传来,催命一般。
  堂弟丁滔正处在变声期的音调又尖又细,透着不加掩饰的烦躁嫌弃,“出来吃饭!”
  “你们先……”
  “我都说了她不来,非要我问问问!每天都这样,烦死了!”话未说完丁滔便已经转身,脚步跺得咚咚响,吊着嗓子不满地冲着饭厅抱怨。
  丁遥充耳不闻,对照着说明书,尝试开机。屏幕亮起,出现电量低的图样。
  文件夹里有很多视频,标题全都是乱码,显示不出时间。按照顺序按开几个。水泥路、草坪、天空、风卷起的塑料袋、枯死的树枝。一连串的不相干元素,画面都是摇摇晃晃的,比起拍摄更像是调试。
  这是给她的礼物?
  一个二手的 DV 机和一堆无意义的调试视频?
  丁遥想不明白。
  屏幕的画质不清晰,尺寸又小,想看清楚东西比她的诺基亚按键机还要费劲。
  她抬头,视线在房间里逡巡着,很快落在书桌角落搭着布的台式机上。
  那是叔叔丁建华淘汰下来的电脑。配置太老,没有 Wi-Fi 功能,连接不上网络,但还能播放光盘。照理说,应该是不影响相机视频导出的,而且说不定能查看属性确定视频拍摄时间。
  一顿操作后电脑顺利开机,虽反应很慢,但多等一会儿还是可以正常使用的。视频导入查看,属性里的时间栏显示的还是乱码。接着刚才的列表往下播放,不是什么第一视角的风景就是些无聊的调试。
  丁遥看得发困。
  随着夜幕降临,视频也播放到了 SD 卡里的最后一个。这次终于有了些不同。
  5.
  画面整体偏蓝,先是教学楼,之后一点点放大到路边的梧桐树,然后定格在某处。
  侧对着镜头的小孩儿,瘦瘦巴巴的,头发剃得很短,穿一身绿白相间的校服,身后硕大的背包几乎要跌到脚跟,一瘸一拐地走着。
  像素模糊,但她认得出来,那是自己。
  确切地说,是刚来余江的徐悦婉。
  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一种喜悦翻涌上升将她淹没。
  那个刻意去忽略的期待正在一点点落实。
  没等视频播放完,相机上低电量的提示又一次跳出来,这次直接黑屏,不仅电脑连不上了,连刚才导入的视频都统统消失了。
  这破电脑!
  她郁闷地将相机放到一边充电,随手拽过张草稿纸,在空白处落笔写下几个名字。
  接着笔尖没有停顿地划掉一些,最后只留下那一个。
  镜子映出女孩清秀瘦弱的脸。
  她松了口气,嘴角慢慢上扬,漆黑的眼中多了些朝气。
  6.
  凌晨,突然下了一场雨,动静酣畅淋漓,却没能驱散空气中的闷热。
  风扇不知何时已罢工停转,丁遥被热醒,敛着眉,脸上是驱散不尽的烦躁。
  她讨厌下雨。
  又躺了会儿,还是捱不住,索性爬起来。
  雨点毫不客气地砸在窗户玻璃上,密密麻麻得像是一支军队。
  她在架子上翻出蒲扇,往回走了两步,又定住,扭过头。
  桌上那台充电的相机不知什么时候竟打开录像模式,镜头正对着她的书桌,而与其相连的电脑屏幕上竟也闪着微弱的光,似乎是在跟它同步画面。
  镜头对准桌子,红棕色木地板,暗纹墙纸,漆黄书桌连着衣柜,跟她房间里潦草的水泥地、白墙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这段录像并不是相机里的任何一段,更不是 SD 卡里的。
  起初丁遥并未意识到什么不妥,只以为是自己看视频时漏掉了什么,走过去预备关掉电脑。
  偏鼠标键盘突然失灵,按了半天就是无法关闭界面。她伸手去按关机键,屏幕和主机也没反应。
  她又蹲下去。
  连接电脑和相机数据线接口也像焊死了一样,甚至包括电源插头,任凭她怎么用蛮力巧劲儿都不动分毫。
  这是什么情况?
  她直起身,疑惑地看着屏幕画面。
  镜头里有道身影走过来,逆着光,依稀可见是个少年。他背后墙上悬挂的数码万年历数字栏坏了一块儿,只显示着年月日——“2019·12·26”。
  十二月?
  现在明明才五月份。怎么会出现十二月的录像?
  丁遥不自觉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虽不信鬼神,但此时此刻也难免觉得毛毛的。
  骨节修长的手伸到镜头近前,将冷白的台灯旋得更亮。面容清俊的少年在桌边坐定,身前摆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
  他低着头,略微侧身,英俊的眉眼在白光下愈发深邃,眼仁漆黑,周身透着种压抑的冷淡。
  林川?
  不,不对。长相上像,但感觉又完全不一样,而且林川的房间根本不长这个样子。
  7.
  少年拿起手边吸饱了墨汁的钢笔,又扯过张空白的草稿纸,垫在手掌下,才去看那本子。
  几乎是他低头的同一时间,暗色中走出一个黑兜帽打扮的人。那人高抬手臂按了什么遥控,接着突地冲过来,张开双臂,似乎要给一个惊喜的背后拥抱。
  森寒的银光一闪而过,呲的一声,短促得像陡然掀起又熄灭的火苗。
  突如其来的变故叫人来不及反应,丁遥忍不住惊呼出声。
  少年肩膀被押着往前,木柄抵上桌沿,痛觉更深一寸,薄刃一点点没入心口,很快只留木柄,再不见银光。
  丁遥捂住了嘴,胸口一疼,手脚冰凉僵硬,仿佛也被一把刀扎住动弹不得。
  湿润黏腻的血液像潮水般涌出,痛楚搅做一团将他压垮,瞬间便抽走全部的活力。
  他张嘴想要呼吸空气,却是徒劳,翻上来的血液呛得他喘不过气来,顺着嘴角奔涌。红色滴落在纸页上,开出一朵朵糜烂凄艳的花。四肢不听使唤地抽搐着,扫落手边的种种。
  稿纸、笔记、台灯、钢笔……东西落在绒绒的地毯上,如同跌入吞噬声响的黑洞。
  画面天旋地转。
  丁遥冷汗涔涔,不敢再看,她跑到床边,急匆匆地拉下墙上的电闸。
  房间瞬间黑暗,可切断了电源的台式机仍在工作,主机风扇呼呼地转着,像掐住脖子之后发出的急促呼吸。
  丁遥心跳得快要吐出来,慌乱、害怕、濒死的恐惧身临其境地应验在她身上。
  体温在此刻消失殆尽,手脚冰凉,一阵轰鸣声直冲脑门,世界陷入寂静,只剩下耳鸣。
  她想跑,却一点力气都没有,脚一软瘫坐在床沿,手指死死地揪着被单,一秒,两秒……
  电脑屏幕上的画面仍在继续。月色皎洁冰凉,将盈未盈的月影如同半阖起的眼眸,跟黑兜帽一起冷漠地旁观着一切。
  被打落在地的镜头里是少年那血淋淋的脸。那眼中的生气迅速衰败,连带着原本的恐惧与不甘也散了去。
  鲜红的液体重重地滴下,画面蒙上一层血色。
  少年瞳孔逐渐失去焦点,却依旧对着镜头,就好像看到了另一边正在“偷窥”的丁遥。
  他嘴唇张合,用尽力气呼喊着,声音断断续续,如同残破的风箱——
  “救……救……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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