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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门闺杀》作者:面北眉南

她身着一件半不旧牙黄色对襟褙子,下着藕荷色百褶裙()。头上只有一支丁香花银簪子,鬓边插着一朵小小白色绢花。耳朵上没有挂坠子,只是带着一对米粒大小珠子耳钉。

听见有人掀帘子进屋,她便随手把书放了软塌上,朝着来人抿嘴一笑,露出浅浅两个梨涡。李嬷嬷看见这个笑容却突眼眶一红,她装作不经意地撇过头速眨了两下眼睛。转过脸来时脸上却带着个强装笑脸。只是嘴角还没有弯上去又换起了肃容。

“三小姐,老奴知道你叫住了我是不想让我去找老太太。可是这些奴才都骑到您头上了!再这样由着她们目无尊卑,小姐以后这府里要怎么过日子?这些刁奴都是得寸进尺!您让老奴去老夫人面前告上一告,拼了这条老命不要老奴也要挣一挣这个理儿。”

王三娘从软塌上坐直了身子,伸出一只手递给赵嬷嬷,赵嬷嬷赶紧走近了握住那只柔软白净青色脉络清晰可见手。三娘捏了捏赵嬷嬷手心,再轻轻掰开她略显得干枯手指,然后偏着头张开自己五指比了比。

赵嬷嬷心瞬间柔软了下来,她伸出另一只手帮三娘扶了扶簪子,摸了摸她清凉发丝慈爱地笑道着:“小小姐这是比什么?您手与老奴放一块儿,一个是纤纤玉指,一个是蒲扇巴掌。”

王三娘撅撅嘴调皮地眨眼道:“嬷嬷也好意思说自己手是蒲扇!这么干瘦干瘦,是鹰爪铁钩子还差不多。”

旁边白英噗哧一乐,赵嬷嬷瞪了白英一眼,却也绷不住地笑了。

三娘向白英递了个眼色,白英屈膝一福转身掀了帘子出去了,也并不走开,只是站门边一叠声地指挥着院子里丫鬟转悠着忙和。

白英是王家家生奴婢,她父母是老夫人孙氏陪嫁过来家人,都外面庄子上做管事。有一个叔叔是外院里管帐房。还有一个哥哥米铺子做二掌柜,很受器重。这个院子里她话甚至比赵嬷嬷还要管用些。

白英家里是走了大房当家奶奶金氏陪房林嬷嬷路子进来荷风院。这里主子虽不是个得宠,好性子好,这荷风院里也清净。加上以白英家背景到了这院子她就是个能做主说话。也就是平日里少些赏赐,白芷家里奴仆中算是富裕,父母兄长也是真心疼爱她,所以只盼着她到小姐房里挣个一等丫头,等到了年龄说亲时也能顶着王家嫡出小姐屋里一等大丫头名头嫁个好人家()。

三娘见白英去了门口把风,便伸手扯扯李嬷嬷衣角,道:“嬷嬷坐。”

赵嬷嬷知道拗不过便无奈地侧了半边身子坐了榻上,却不肯全坐了。

三娘见状也不为难她,她看着眼前这个鬓发染雪,这一生为了她和她母亲操碎了心老人不由地叹息:“嬷嬷以为老夫人不知道荷风院情景么?”

赵嬷嬷一愣,半响呐呐地说:“管家是大夫人,老夫人她,她应该……”

三娘打断道:“即便老夫人不知道,老夫人身边李嬷嬷也不知道么?”

“这……”

“李嬷嬷跟了老夫人几十年。嬷嬷你想想,当年跟着老夫人陪嫁过来丫鬟如今还跟前且十分用还有几个?她如此精乖一个人,为何敢这样不把荷风院主子当主子?”

“小小姐您是说她是受老夫人指使?这,这不能吧?您可是她嫡亲孙女,是他们王家骨血,即便她当初因为老太夫人缘故不喜您母亲,也不能……”

三娘拍了拍赵嬷嬷手,说道:“也不是说是受了老夫人指示,老夫人只要什么也不做就成了。你想想若是老夫人平日里言语有半分提及我,或是提及我时有半分关切,李嬷嬷和大伯母她们敢如此么?”

赵嬷嬷张嘴欲言,却说不出什么。

三娘微微一笑。

“您今日要是告到了老夫人面前,老夫人碍于脸面或许会管上一管。但也只是稍微斥责而已,对底下奴才也多罚罚月例。以后这府里还要大夫人她们掌家,老夫人可会为了一个她不甚意孙女真伤了大夫人她们脸面?”

赵嬷嬷叹气,表情愁苦。

三娘摇摇头,接着道:“以后,他们管家照旧管家,当差照旧当差,但是我们日子就要难过了。她们会从这次事上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荷风院果然不受老夫人待见。即便把我得罪狠了,再告到老夫人那里也不过是罚罚月例。如果说现他们各种行为只是对上面态度一种试探,那么之后恐怕会无所忌惮了。她们有什么损失呢?被扣罚银子她们还可以从荷风院各项用度上再捞回来啊,羊毛还是出我这只羊身上()。”

“那难道小小姐就要一直忍着吗?”赵嬷嬷看着三娘,眼神不甘又不忍。

三娘闻言并不回答,她拾起榻上那本刚刚被她随手放下书,书皮上是楷体“建武朝轶事”几个字。如今是顺德朝顺德九年,建武是上任皇帝年号。这是一个她并不熟悉世界。

赵嬷嬷认定她受了委屈,认为她一直忍耐,府里也都说她性子好,王珂失笑。她还真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她曾经也是一个刁钻跋扈,人人敬而远之蛮横千金。

她出身政治世家,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孩,可谓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只是初一那年暑假与同学去爬山时突然昏倒地,后被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心脏有衰竭迹象。于是自那以后她再也不能跳脱毛躁,再也不能生气发怒,不能大声说笑,强烈情绪波动会让她脆弱心脏负荷不了。爷爷为了让她修身养性,亲自教她书法,并让她学习钢琴,当然也只能弹一些舒缓曲子。久而久之,她便忘记了当初被爷爷叫做“小猴孙儿”自己。

她从来都待人彬彬有礼,笑容温和,说话轻言细语。再后来她成了一名合格名门淑女,闺阁典范。直到二十二岁那一年某一天夜里她再也没有从睡梦中醒过来。

再一睁眼,已是隔世。

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正是这身体母亲赵氏出殡那天。这个小姑娘替母亲守了四天灵,去年这时候并没有这么热,夜里还是有些凉。所以第五天时候她病倒了,然后这句躯壳里灵魂变成了她。

所以这个与她一样也名王珂小姑娘那些所谓亲人对她而言就是一些陌生人而已,她们对一个无亲无故雀占鸠巢女子自然有权利不友好,她到没觉得有哪里委屈了。

但是赵嬷嬷显然不这么想,她见三娘不语越发认定她是委屈狠了,不由眼角发红:“要是少爷他能得了老爷重视,小小姐日子总要好过些。老奴以后要督促少爷好好做学问,等少爷以后考了个状元,看谁还敢小瞧了荷风院。”

三娘失笑,赵氏生前心心念念是让儿子好好念书,将来能金榜题名。赵氏不了,赵嬷嬷显然是继承了赵氏遗志,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王璟,让他钻进书堆里。三娘到是觉得这样给一个才十一岁孩子压力不是什么好事,王璟并不笨,也不是不努力,但是念书方面可能真没有什么天赋,学堂里表现很是平平()。只是王家是书香门第,门中子弟向来是以学问论资历,能不能得到家族重视主要看书是否读得好。

三娘到是很喜欢这个小哥哥。王璟年纪虽小却很有兄长风范,对妹妹很是爱护,有什么好东西也总是想着妹妹。

“嬷嬷也不要总是拘着哥哥书房,要是学出一个书呆子来也是不好。对了,等会儿哥哥来了,嬷嬷切莫他面前说院子里事?男孩子还是不要操心内院事情好,免得将来养出个妇人性子。”三娘怕嬷嬷王璟面前漏了口风,也只能从古人三观出发来劝说。

赵嬷嬷叹了口气,点头应了,但表情郁郁,显然还是为她担心。

三娘再次握住赵嬷嬷手,她笑容柔和,缓声说道:“从我来到这个世上第一天嬷嬷就一直照顾我,从来都是知冷知热,我想到没想到嬷嬷总是先一步替我想到了。我害了病嬷嬷就寸步不离守着,并向佛祖许愿让我健健康康长大,自己愿意这一生都茹素,我病痛嬷嬷恨不得都替我受了。我受到一丁点儿委屈嬷嬷都会心疼万分,要去找那些给我委屈受人拼命。”

三娘看着眼中含泪赵嬷嬷接着道:“嬷嬷,其实我过并不委屈。即便祖母冷落我,父亲漠视我,父亲妻妾排挤我,伯娘用度上克扣我,我也没有您想想中那么委屈。那些人于我只是无关紧要之人罢了,没有资格能让我有一丁点儿受伤。而我有您还有哥哥。我知道你们都是真心心疼我。有你们,我怎么算委屈?至于奴才们克扣,那不是什么事儿了不是?我出身簪缨之家王家,生母也是兖州富户家嫡出小姐,难道还看不透这富贵两字?这些锦衣玉食三娘根本没放眼里。”

听三娘这么一说,赵嬷嬷心里好受了些。她赶紧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露出一个不再那么勉强笑:“小小姐说是,是老奴糊涂了。这气昏了头,为了几块糕点,一盆冰块就要和那起子眼皮子浅奴才拼命,没得辱没了小姐身份。”

三娘浅笑着点头,说:“所以嬷嬷以后遇到这种事千万沉住了气,能忍则忍了。若是以后她们敢过分了,我……自然有我法子。”

赵嬷嬷自是不信自家好性子小小姐能有什么法子,但是她想,要是以后真有什么……她有什么好怕?她还有一条老命能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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