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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艳书1•一梦金+万艳书2一萼红》作者: 伍倩

文案

万蚁、佛儿、书影,三个懵懂少女,在人生变局中踏上了欲念横流的烟花之路,一步步被卷入权力斗场的倾轧绞杀。

一边是毒辣的女人,一边是叵测的男人,一边是幽欢密爱,一边是张机设阱,一边是情痴,一边是罪愆。

幻局浩荡,然你携野心入场。天意坐庄,而你以性命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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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万艳书 上册》(1)
  媚儿杀
  顾万蚁,女,十四岁。
  “又是个臭丫头片子!”
  一听到这句话,万蚁就知道全完了。
  她见父亲倒提起新生儿血污未净的两条腿向外走去,婴儿发出了一串新啼。万蚁唤了声“爹”,顾不得还在产褥上喘息的娘,拔脚就追出去。
  可才跑了几步,她就被绊住了——两个妹妹、一个幼弟,全拖着鼻涕把她又抓又抱,“姐,饿。”
  “瞧我,忙昏了!”万蚁擦拭着两手上的血迹,摸到一小块硬邦邦的粗饼,先掰一大半塞进弟弟手里,又把剩下的囫囵递给了两个妹妹,“分着吃,别抢。”
  弟妹们埋头吃起来,万蚁匆匆奔向院中。父亲弓着背站在月下,身前是一只污浊的尿桶。万蚁扑上前,拼命拉开了父亲铁钳一样的两掌,从满桶的尿水里捞出那已声息断绝的女婴。
  “爹、爹,您就放过这一个吧!小妹妹她多可怜哪,在娘肚子里黑乎乎地闷了十个月,这才爬出来,您连月亮都不给她瞧一眼吗?您可行行好吧。您瞅这一头密茸茸的发,该是个多漂亮的娃娃。您和娘嫌弃她,我来喂成不成?这么个小东西,每日里几勺米汤也就打发了,不费多少。我的爹,您留她一条命,我养活她!”
  万蚁发狂地拍打着已经被溺死的妹妹,仿佛只要不停歇地拍下去,就会再一次听到那嘹亮又结实的、招呼着整个人间的哭声。
  但最终,她只听到了父亲的一声冷笑:“你养活她?我还不晓得拿什么养活你呢。这就和你说了吧,你娘已经和宋家大嫂商量定了,下个月就有人来相看你,替你找个前程。”
  万蚁浑身一震,定在了那儿。死婴身上的血、尿水顺着她手臂阴阴地往下淌,一根脐带垂挂在半空,微微摆荡着。
  半轮冷清清的白月已升起在别人家的屋顶,隔着几杈树影晒过来。万蚁披着一脊背的月光,又亮,又冰凉。
  阮宝艳,女,十三岁。
  宝艳的人生,被一只碗分成了两半。
  薄胎,细瓷,青花碗身,碗底一口半冷的汤,汤里一片白肉。
  那是朱夫人的声音,自对面清清楚楚地传来:“鞑子围城数月,连城中的野菜草根也被饥民争食一空。而今终盼来退敌大胜的一日,这一份肉羹还是我特地从诸位将士的牙缝里抠出来给你的,你挨饿了这许久,怎么,竟不吃吗?”
  宝艳不说话,只一直垂首盯着这只碗。这只碗也在盯着她,是张着嘴的深渊。
  “吃,”朱夫人笑起来,极度的快乐,极度的歹毒,“吃了,我就赐你一条活路,要不然,便把你一道丢进煮肉的锅里。”
  宝艳慢慢抬起脸,她的脸还不及巴掌大,却足足挤满了三千诸佛、十万魔众,佛与魔就在这一张惨白如死的小小脸盘上酷烈地交战着。
  交战结束时,宝艳伸出手捻起了双箸,搛起肉片送进口中。
  “不准吞,嚼,给我细细地嚼,对了,就这样,就这样。别呕,呕出来可不算。咽!咽掉!咽下去!”朱夫人撑起身直逼在宝艳的头顶,低沉而狰狞地喝令。
  宝艳满面的筋肉都在牵动着乱颤,数道扭曲蜿蜒的青筋迸起在她额际,她鼓动着腮帮子,艰难地一下、一下,上牙与下牙生关死结一般地摩擦。而后她拿手掩起嘴,把脖子伸了又伸,干呕,又吞掉,再干呕,再吞掉……不一会儿工夫,她已是涕泗横流、周身打战,仿似耗尽了所有才将嘴里的残渣一一吞落。
  朱夫人一眨不眨地俯视着,看起来满足而又惬意,“嗤”地笑一声,“你娘若能够亲见,必当心怀告慰。果然是亲血渊源,她那座破窑就烧出这样的贱坯子来。为了条贱命,什么下贱事儿都干得出。”
  她将手向后轻轻地一扬,“来人,把这小贱人送出城。”
  宝艳瘫软着被拖走,被拖向朱夫人赐予她的那一条“活路”。
  祝书影,女,十一岁。
  这是书影最后一次无忧无虑地笑。
  她一直在笑,两手里拢着一只秋蝶,裙角翻飞,绕过了屏风穿入厅堂,“爹爹!”
  而后她的笑容就僵住了,只见大哥低泣着伏跪在地,大姐搂抱着小妹倚在其身后,一样是涕泪满襟,父亲则板着脸,说着些不知情由的话:“……为父曾在你们亡母灵前立誓,永不谋胶续[1],只一心教养孩子们成人。你们人生的每一步,为父都准备了一番谆谆教导,不承想千言万语,却只剩一句话的余地。听好了,生逢乱世,四面贼敌,身为我祝家儿孙,务必好好地挑选你们的敌人,因为恶斗到最后,谁也免不了变作敌人的样子。切记毋忘。”
  随后,父亲才把目光投向了书影,他走近来蹲下,把她揽入了怀中,“影儿,你们兄妹四人,为父最不放心你。你生性高洁,若始终有高门红墙的庇护,自也是安好一生。可惜,你很快就将看见人世的真貌……”
  书影两手一颤,手心里的蝶儿扑动了两下,却跌坠在地。毫无缘由地,她抽啜了起来。父亲却笑了笑,为她擦抹着乱泪,“好孩子,还记得小时候爹爹常陪你玩的捉迷藏吗?自今后,每当你受困于眼前的一切,那就闭上眼来找爹爹,别怕找不着,爹爹就藏在你眼皮儿后,就像这样子,干净欢喜地等着你,永远都在。”
  父亲徐徐立起身,环顾了一遍他的子女,浩叹一声而去。一索白玉带、一袭薄罗衫,恍似一株走向凛冬的白杨。
  哀声升起,自洞开的门扉,书影望见了过厅尽头,那里跪满了一地的仆役,父亲走过去,跪在最前面。相隔一张香案,一个宦官高高地伫立着,他手持一幅明黄卷轴,尖而沙的嗓音在府邸一重重的庭廊中回荡。那是很长的一段话,书影只听清了末尾的一句——
  “缘坐女眷一概籍没入官,配为工乐杂户!钦此。”
  不可封了这书上的预言,因为日期近了。不义的,叫他仍旧不义;污秽的,叫他仍旧污秽;为义的,叫他仍旧为义;圣洁的,叫他仍旧圣洁。
  ——《圣经·新约·启示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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