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湾剪影》作者:天仙在上

第02章 网约司机
  周栗恐惧去市区帮林清女士采购是有道理的。
  虽然不需要早起,但大中午的跑一趟市区,天气热不说,还得眼捷手快地四处搜刮,十分挑战手速和眼力。
  第二天早晨,周栗的生理钟在七点整把她唤醒。她先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才想起自己今天不用“上早班”,手机里已经收到了林清女士发来的购物清单。时间还早着,她在床上翻了一会儿,回笼觉没睡成,只好起来到书桌前看了会儿书。
  她从高中起便鲜少在家了,但房间里的书架换了好几副,面积随着她收藏书的数量而增大,现在这副是她高三毕业那年周忠仁送的,几乎占了一整面墙的实木书架,在她的单人小床面前显得格外“魁梧”。
  一本新书看了一小半,时针走到十点,她才下楼进了厨房。家里有几天没开火了,厨房只有点从邻居家买的土鸡蛋,冰箱里有番茄,都是为她备的。周栗会做的食物不多,番茄鸡蛋面算一样。平时一家都在店里吃,有时候她嘴馋或者早晨有兴致给自己做早餐,就会做番茄鸡蛋面。
  她把时间算得刚好,番茄切丁爆香的时候,周俨的房门开了。昨晚她在微信上和周俨打过招呼,不然平时这个点周俨已经出门了。
  下调料,加清水,水沸腾后下面条和刚煎好的蛋,焖两分钟,面出锅的时候,周俨正好洗漱完下楼来。
  招呼也不用打,兄妹俩低头享用不早不晚的一餐。吃完面,周俨负责洗碗,周栗上楼换衣服,下楼后周俨已经等在门口了。
  “还是去河东市场吗?”
  “对。”
  周俨话不多,周栗又是个吃饱爱犯困的,车里没了对话声,只有车上音箱传出的音乐声。周栗坐在副驾,从一百多首歌中挑了一首英文歌。周俨英文不会几个,车上英文歌倒是不少,是周栗下载的。
  周俨偶尔也跑城际顺风车,开车时间比较长,只能听歌解闷,u 盘里的歌单几乎复制粘贴周栗手机里的歌单,因此周栗每回坐车,第一件事情就是挑一首喜欢听的。
  周栗眯着眼睛,食指摩挲着大拇指,把大拇指磨出一块死皮,她问周俨车上有没有指甲钳,周俨下巴指了指她面前的抽屉,周栗拉开,一眼看到面前的书籍。看出来经常翻阅,有些翘边了,周栗手往里,摸到冰凉凉的金属工具。
  她最近在店里帮林清做事,虽然从来不喊累,但一开始确实吃不消,也没有多辛苦,只是她“养尊处优”惯了,一时间难适应。近来倒是适应了,手上却也起皮起茧,隔三岔五就要修剪,还得避开林清,不然又要被催着出去找工作。周栗抽一张纸巾垫在膝盖上,小心翼翼把手上的死皮给剪了,周俨看了,问她:“平时不戴手套吗?”
  “戴啊,不知道为什么老这样,指甲也经常劈,可能是在手套里闷太久了。”
  她的手生得娇嫩,白白的,带点肉,有点磕碰就会很明显。以前确实没干过这些,她从小就动手能力差,煎鸡蛋能把锅底烧坏,林清向来不指望她动手。她手上的茧应该是握笔握出来的,而不是做这些。
  “准备什么时候找工作?”周俨问完,周栗便不说话了,一声不吭把指甲钳丢回抽屉里,周俨抽空看她一眼,看到她眼里的不满,他顿觉自己说错了话。
  “……没事了。”
  洗碗妹只在林清女士面前缩头缩尾,到了家中两位男士面前,便是“趾高气昂”了。
  从镇上开车到市区,左右也不到四十分钟。河东市场横在闹市中,面前是商场的高楼,侧边是欧式广场,市场里却是瓷砖都没有的水泥地板。周俨放下周栗后秒接了个车单,周栗独自走进市场。
  这是川禾最大的批发市场,主要卖服饰和日用品,货物齐全,物美价廉。周栗以前在家的时间很少,但每年春节前都会陪林清女士来一趟,对这里还算熟悉。
  而如今,家里开店后林清女士再也没空来血拼了。周栗辞职回家一个月,已经替自家母亲跑了三趟河东市场。
  周栗打开手机,翻出林清女士发给她的购物清单,从牙膏牙刷、纸巾卫生巾,到内衣内裤、鞋子衣服,指明了哪些商品买哪一号铺,足以可见此 vip 的尊贵程度。
  市场十一点开市,她十一点半到,人还不多。周栗举着手机,一家一家找过去,一小时后,手上就提满了大大小小的袋子。买完最后一样东西,周栗给店家付款,网络却卡住了,身后排队的是个赶时间的妇人,火急火燎地催她,她只好提着大包小包撤退,躲过了身后的人,却撞到了桌角,手机直接从手上摔落。
  水泥地里好响亮的一声。
  铺里还有其他人在。胯骨被撞得生疼,周栗有些窘迫,强忍着疼痛,把手机捡起来。
  果然不出所料,喜提碎钻蓝屏。
  周栗来不及心碎,把款付了,购物袋一个个勒手上清点好,离开这个让人伤心的市场。她在街边找了张长椅坐下,打通周俨的电话,被告知接了个单在路上,已经跑远了,一时半会来不了。
  她吐气,叹息,摸了摸自己的碎钻屏,上平台叫网约车。
  平台秒派单,周栗记下了车牌号,在路边等车。网约车来得很快,路边不能停车,司机打着双闪,周栗拉着大包小包迅速上了车。
  这个司机不爱听歌,车上播放着语速徐缓的《心经》,配合路上堵塞的路况,让周栗本就不晴朗的心情雪上加霜,加冰雹,全加!前方司机似乎比她还躁,周栗在前方镜子上看到一双皱起的眉。两个没什么耐性的人坐一车,车开了一路都没说一句话。
  等好不容易回到镇上,车子瞬间如放飞的野鸟,穿街走巷,带着她拐了小路。
  她在平台定位了驾校,等快到了,才想起自己是“满载而归”的状态,店里几尺地,没地方放杂物,一些私人用品也不适合大剌剌摆桌上。她于是跟司机商量:“师傅,可以往前开一公里多吗?进村子里,我放一下东西再送我过来,给你补五块钱行吗?”
  周栗的视角只能看到前方男人松散的后背,是个很年轻的背影,他小幅度地点点头,到十字路口,才开口问她往哪边走。
  声音也很年轻,就是听着精神不太足,不过也正常,现在年轻人哪有不虚的。周栗指了个方向,司机顿了顿,似乎微侧了一下头,接着熟练地把方向盘一拐。车子驶进“沿湾新村”。
  沿湾新村是沿湾镇最大的村子,这里既不新,也没有海湾,只有周栗家门前的一方臭池塘。以前分了好几条村,后来因为政策合并了,故作“新村”。几个村子的村民都同姓周,只有几户后来迁入的外姓人家。
  周栗指示着司机开车,直到车子拐到自家门前。她站在自家门口,摸了摸身上才想起出门时没带钥匙,还真是倒霉到家了。更烦躁了几分,她把东西往院子的木椅上一扔,回到车上。司机侧着脸,朝她确认:“还是去驾校吗?”
  “嗯。”她头也没抬,不想多说话。这一天贴钱为林清女士血拼,砸了手机,路上堵车,现在还要多给司机贴五块钱!
  五块钱!
  可惜司机感知不到她的坏情绪,车子发动前,他把手机往后递,上面亮着二维码。与疲态明显的声音不同,他的小臂瘦而凌厉,肌肉线条一路上延,消失在被衣料遮挡的二分之一上臂。
  周栗打开自己的碎屏机,登上微信给他扫码,不料手机电量告急,转了两圈,迅速关机了。
  “……”
  今天还有人比她更衰吗?没了吧。
  周栗尴尬了一下,收起怨气当狗腿,跟司机打商量:“不好意思,我手机关机了,一会儿到了我让我妈给你行吗?”
  司机回头看一眼她这幅能屈能伸的模样,两人对视,有光从车窗外打进来,他鼻侧的淡痣发着光,周栗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熟悉。而他竟然对她的“无理请求”不发表任何异议,油门一踩就走了。
  到了驾校门口,周栗等他找到地方停车,才下车走在前头,他跟在后头。她连背影都怨气冲天,身后跟着的男人牵唇笑了笑。
  错过了饭点,店里没什么人。周栗径直到收银台,拉开抽屉抽了一张五块钱的人民币,正要递给身后的人,对方却在她身后,说:“清婶,今天黄焖鸡还有吗?”
  周栗回头,看到“司机”隔着透明玻璃站在餐车前,跟在厨房里忙活的林清说话。她愣了愣,满腹疑惑地看眼前的人,先前在车里对视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那人也不避,迎着她的目光,看到她一脸的迷蒙似乎还笑了一下。
  厨房内的林清抬头看到来人,立即展开一个笑脸,热情道:“小航来啦?好久不见你啦。有的有的,你先坐,婶给你盛上。”
  周栗皱起眉头,手上还攥着五块钱人民币,盯着眼前的“小航”看。她那被今天各路衰事拉长的反射弧这才开始产生效应。
  沿湾村里名字带“航”的不多,她恰巧知道一个,周栗用热得有些发懵的脑子猜测——大概就是眼前这个。她和对方说不认识也认识,说不熟悉也熟悉,说熟悉吧,又算不上,毕竟时隔太久了。否则周栗不会到现在才将他认出来。
  在周栗的印象里,他额前总是留着快盖住眼睛的刘海,和人对视都费劲,当时时兴那种,他又是个不好好念书的,什么花里胡哨在他身上都能看见。
  现在倒是人模人样了。
  底子没变,只是五官长开了些。短发理得很利落,露出那双狭长湛黑的眼,挺直鼻梁撑起一张锋锐的脸,即使他本人的气质与之毫不相干。服饰搭配也清爽干净,脚下一双低帮的黑色帆布,有些旧,鞋带都泛黄了,但是不脏。身上是纯白短袖和深色工装裤,很学生气的一套装扮。
  从河东市场回到这,周栗此刻才算是跟他打上照面,而他大约在把车停在她家门前时就认出了她,正等着她跟他打照面。他没急着坐下,仍然站在那儿,背脊更加松懒,眉头也不似方才在车上那样皱紧,饶有兴味地看她脸上露出的类似于“糗大了”的神情。
  他笑起来的时候,大部分是带着调笑或嘲笑意味的,这倒是跟记忆中的样子如出一辙。
  周栗手上人见人爱的人民币瞬间变成了臭牛屎,恨不得砸到他的笑脸上。
  林清女士把饭菜端出来放桌上,见周栗傻愣着,抬起膝弯给她屁股来了一下,又招呼“小航”坐下。他坐下来吃饭后,林清没回厨房,站在一旁和他唠嗑。
  林清也是个反射弧长的,想起两人刚才是一起进的店门,突然道:“说起来你和我家妹妹还是初中同学呢,现在手机这么方便,你们应该还有联系吧?”
  周栗:“……”
  这位“司机”确实是她的初中同学,全名周孟航。两人初中三年都同班,又是同一条村子的,家里还离得近,按理说应该关系很好,可惜此人还没毕业就已经躺在了她的 QQ 黑名单里。周栗在他车上待了半天,既没有认出人来,还跟他“赊账”,真是……一点老同学见面的意气风发都没有。
  周栗在心里骂自己。周孟航脸上挂着亲近的笑容,回答林清的问题:“是,我俩是一届的。不过这几年没怎么联系了,周栗发展得应该比我们都要好很多。”
  他看向周栗:“对了,你是放假回来玩?”
  “……”哪壶不开提哪壶!眼见林清女士又要鼻孔冒烟了,周栗狠狠瞪他一眼。
  “你自己问她。”林清女士没好气,把问题抛给她。周栗跟老同学笑里藏刀,瞎扯道:“我回来继承家业的。”
  林清女士朝她翻了个白眼,没了唠嗑的兴致,回厨房去了,周栗跟在她身后。
  “他怎么会在家啊?”
  林清女士头也不抬地反问:“那你怎么会在家啊?”
  “我回家啃老啊。”周栗大言不惭,回答完,看到林清女士嫌弃的表情,一下子顿悟——哦,他也回来啃老。不过周孟航家的“老”可比她家好啃多了,她一天到晚干活还要受皇母娘娘的气。
  皇母娘娘指使她去把碗给洗了,周栗又从厨房出来,没急着去洗碗,而是走到周孟航面前,把“臭牛屎”砸给他。对方吃着饭,没抬头也没接她的。
  “不用了。”
  刚刚不是还急着放二维码吗现在装什么大方啊喂!周栗暗骂他假惺惺,谁知那人似乎跟她肚子里的蛔虫有联系,听到了她没骂出口的话——
  他停下筷子,偏头睨她,突然说:“多大人了,坐车还赊账啊?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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