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祖宗贵姓》作者:佛罗伦刹

3、又被捕了
  阿枳又来到了二百年前的金宁城。
  和上次来这里不同,这次,她有很多的时间梳理线索。
  她是在一个金碧辉煌,品位低俗的屋子里醒来的。有丫鬟给她送了饭菜,她吃罢后,一个穿着红衣绿披巾的女人便进来了。
  那女人什么话都没说,就这样一直盯着她,直到黄昏。
  在没搞清楚状况前,阿枳一言不发,任对方盯着。
  这段时间,她仔细回想了自己两次来到此地的契机。
  这两次契机,有个共同点:原因都令人啼笑皆非。
  第一次是她自己失足溺水,第二次是被老姑婆撞了陈旗,陈旗的剑不慎将她割喉。
  她重新回忆起两次濒死的感觉,只是回忆,浓厚的窒息感就扑面而来。
  也就是说,当她性命垂危之时,就会来到二百年前。
  那名盯着她看得女子目光炯炯有神,阿枳从她眼珠的倒影里看到自己的模样,还是她原来的样子。有太多的事她无法解释,譬如为何她的身体可以同时在两个地点存在,为何在二百年前受的伤可以带回二百年后,二百年后的伤却带不到这里…
  不过,比起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她有更重要的事要了解清楚——高祖为何要残杀那些道士,造成陈家如今的命运。
  “高…”阿枳张口,觉得叫他高祖不妥,她顿了顿,斟酌用词道:“陈典狱呢?”
  冯华被阿枳突然开口说话吓了一跳:“你不是哑巴?”
  冯华的丫鬟小声说:“陈爷把人送来的时候,只说是他堂妹,其它什么也没交代。”
  冯华冷笑:“堂什么妹,他家底我早查清楚了,家里什么人都没有,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堂妹。”
  阿枳从她们对话中猜到,应该是那日她被邪祟所伤昏迷,陈逢年将她送到此处。
  阿枳抿了抿唇,回道:“我的确是陈爷的堂妹,我父亲与他父亲失散多年,近来才知道他家状况,与他重逢的。”
  “哼。”冯华嗤之以鼻,“你们这些势利眼,从前陈郎还是衙役的时候,不见你们认亲戚,现在陈郎一被升职典狱,就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了。”
  阿枳不想和冯华争口舌之快,她淡淡看着冯华,一言不发。
  阿枳听冯华唤自己的高祖为“陈郎”,这称呼多少有些肉麻,但二人关系应是不浅。
  “姑娘如何称呼?”
  “冯华…陈郎未曾向你提起过我?”
  据记载,高祖有一位皇后,姓什么她不记得了。
  她想,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实在蹊跷,若如实回答,她要么被当做邪祟,要么被当做疯子。
  阿枳摇了摇头,道:“我几日前失足落水了,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冯华丫鬟说:“难怪。”
  冯华和阿枳同时向丫鬟看过去。
  冯华问:“难怪什么?”
  丫鬟说:“陈爷特地嘱咐过,说…不要把这位姑娘的话当真。”
  阿枳笑了下,问:“那我堂兄呢?”
  冯华道:“他最近忙着抓邪祟,把你托付给我了。他刚升职,正是要好好表现的时候,你懂点事,别打扰他的公务。”
  阿枳先是生出怀疑的念头,也许此陈逢年并非高祖。此时是魏朝平武三十八年,距离高祖推翻魏朝,仅剩五年光景。用五年时间,从一个典狱变成帝王,把金宁城变成皇都,未免太离谱了。
  可若典狱陈逢年不是高祖陈逢年,为何她会稀里糊涂来到这个朝代?
  阿枳又用了几个简单问题,从冯华嘴里套出了时下的情况。
  这是魏朝平武三十八年的金宁城,城中遭邪祟作乱,残杀女童,手法是放干她们的血,用邪咒将她们变成毒尸。毒尸俨然是行尸走肉,会对正常人进行攻击,但因为目前遇害的都是些女童,没什么攻击力。
  此时的金宁城,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县城,正史少有关于此地的记载,阿枳倒是从野史那里听说过金宁城此前十分动乱。
  不过都是些七零八落的记传闻,无法拼凑出其全貌。
  她不想再短期内再度经历一次生死危机,而且回到二百年后,也无非是在道观里日日念经,为陈逢年赎罪消业,倒不如留在此处,亲眼目睹他是怎么把陈家人推向如今命运的。
  这里是金宁郡府,冯华的哥哥是魏朝名将冯原,而冯华是金宁郡主。
  阿枳问冯华借了一套干净舒爽的衣物,而后冯华将她安排在东厢的空房里。
  夜里冯华命丫鬟送来一道黄色符纸,一碗鸡血。
  丫鬟叮嘱:“晚上邪祟要是来了,先拿鸡血泼他,再拿符纸贴在他脑门上,邪祟就被降服了。”
  阿枳疑惑:“这么简单么?”
  若对付邪祟的法子如此简单,也不会死这么多人。阿枳对他们的方法心存质疑。
  丫鬟说:“这是昨天余县令请茅山道士新写的符,也没人试过管不管用,现在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罗霑家里专门研究黄老之术,阿枳记得罗霑说过,能画符的道士寥寥无几,且画符极其损伤阳寿,除非获益极高,高到能以寿命来换,否则无人愿意,
  皇室公主们入道的符咒,倾注了罗霑祖父二十年的阳寿。
  符咒有用,但代价极高,因此民间所见的茅山道士画符,大多是坑蒙拐骗。
  至于泼鸡血狗血的法子…上次她被泼过了,是否真对邪祟管用,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阿枳对丫鬟微笑说:“有劳你了。”
  丫鬟道:“郡主说了,你是陈爷的堂妹,我们不能怠慢你。我就在隔壁屋子,姑娘有事敲门就好。”
  阿枳清洗过身子,将丫鬟送来的黄符折叠起来,用乘着鸡血的碗压在上面,她躺在软塌上,越想越是荒唐。
  被自己祖宗泼一身狗血,做梦都没这离谱。
  这夜她真的做梦了。
  她梦到自己回到了二百年后的大梁,成为了那些疯癫姑婆的一员,她拼了命地想要从千秋观逃出去,可是,白发姑婆们乌泱泱朝她扑过来,拉扯住她的手脚。
  阿枳奋力挥着手,挣脱她们。
  然后,就听到了碗被打翻的声音。
  阿枳惊醒,看到床头盛着鸡血的碗被自己打翻在地,黄符也被倒出来的鸡血染红了。
  好在她身上干净着,阿枳本想就这样罢了,但是那日在狱中邪祟将她割喉的窒息感令她不想再历经第二次,这符咒和鸡血…有好过没有。
  她披上罩衣,推开门去隔壁屋找那个丫鬟,打算重新要张符咒和鸡血。
  丫鬟屋里烛火亮着,阿枳敲了敲门,无人应答。阿枳心中有些害怕,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在此地毫无安全感。
  郡府所有的防卫都在冯华那里,这间院子是下人居住的,没任何防备。
  就在阿枳打算去找冯华时,房门被从内打开,丫鬟坐在地上,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阿枳没有立即进屋,而是站在门外,先用目光打探屋里的状况。丫鬟面无血色,双目大张,像一个张纸人。她颈间有一道伤,伤口才残存着血迹。
  是邪祟!
  阿枳背上冷汗连连,但她不敢轻举妄动。
  门不可能无缘无故被打开的,所以她肯定,邪祟还在屋里,现在它是请君入瓮,只要自己踏入屋中,就会成为它的下一个猎物。
  可是,这院中没有其它人,邪祟为什么不直接出来将她抓进去呢…是否他在忌惮什么。
  阿枳眼珠流转,环顾四方。
  这是个很简陋的院落,院里只有ᴶˢᴳᴮᴮ几株树苗,一口水缸,还有两束用来照明的火把。
  只要是有形的万物,皆怕火。阿枳退后几步,将火架子上的火把取下来,举着火把进屋。
  在她刚踏入屋里的一瞬,一阵阴风将屋门吹合关闭,阿枳挥动着火把,但屋里没有任何其它人的痕迹。
  阿枳觉得一阵阴气笼罩着她,她抬起头,只见一个白发枯容的老道紧紧扒在屋顶。
  顷刻之间,老道如乌鸦振翅向她扑下来,阿枳同时将火把扔出去,火焰从老道身上蔓延开来,老道在地上打滚扑火,阿枳端起一旁的花瓶,像对方砸去。
  …
  砸歪了。
  花瓶碎裂在地,被吸血而亡的丫鬟尸体,听此声音,突然被激活了一般,从地上跳起来,扑向阿枳。
  老道趁室由窗外逃出。
  阿枳跟丫鬟的毒尸撕扯成一团,阿枳俨然不是失心疯的毒尸对手,丫鬟将她死死摁在地上,青黑的指甲陷掐着她的脖子。
  阿枳奋力伸手够向一旁的花瓶碎片,朝丫鬟脖子扎进去。
  但这丝毫不管用,她已是毒尸,被邪祟老道吸干了血,物理伤害对毒尸造不成丝毫损伤。
  短短几日间,阿枳已经经历了三次惨死:溺水一次,被邪祟割喉一次,被陈旗割喉一次。虽都化险为夷了,但濒死的感觉太过真实,她不想再承受一次。
  强烈的求生欲使她体内迸发出一股力量,她拿着花瓶碎片,朝毒尸眼睛划去。
  电光火石之间,房门被打开了。
  冯华、陈逢年、洪宗元、小武还有一众郡府护卫,他们眼睁睁看着阿枳用花瓶碎片刺向丫鬟的眼睛,紧接着丫鬟直接向后倒去。
  阿枳顾不上那帮人,她向后靠在屏风架上,大口地喘息着,等呼吸稍稍平静了,她唤道:“水。”
  冯华扑向丫鬟的尸体,“春子?春子!”
  阿枳解释说:“她被邪祟杀了,能否给我一杯水?”
  不知道是谁给她递来一个茶杯,她伸手接过茶杯,紧接着传来“咔”一声——
  镣铐扣住她纤弱无骨的手腕,阿枳视线顺着镣铐的锁链看过去,另一端被陈逢年拉在手上,他手上稍稍用劲,阿枳就被他拽了起来。
  阿枳瞪大眼:“你干什么?”
  陈逢年没理会她的话,而是对冯华说:“此事我一定会给郡主一个交代,绝不让郡主家奴枉死。”
  阿枳觉得荒唐至极,她声音比平常都高了几分:“不是我杀的,是邪祟杀了她,将她变成毒尸,她来攻击我,我总不能任由她害我。”
  郑宗元问:“那邪祟呢?”
  阿枳看向郑宗元,对方的制服和佩剑明显比陈逢年和小武的要高阶那么一点儿,他应该是金宁县衙的捕头。
  阿枳道:“逃脱了。”
  “你都送上门了,那邪祟不顺道把你也杀了,逃什么啊,难不成你把他打跑了?”
  郑宗元的语气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阿枳冷冷地看向他,道:“他怕火,我拿火把烧他。”
  冯华抱了抱丫鬟尸体,站起来,双目通红地对陈逢年说:“陈郎,春子对我尽心尽力,不管这事是邪祟所为,咱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是你堂妹戳了她的眼睛,你要给我个交代。”
  这时,陈逢年才淡淡道:“是。”
  郑宗元朝冯华抱拳道:“今夜打扰郡主休息了,我们一定尽早抓到邪祟,还金宁城百姓一个安宁。”
  衙门里的几人告退,郑宗元走在前面,陈逢年和小武跟上他。
  阿枳觉得寸步难移,她丝毫不想再被关去监狱。
  即便在阿枳所在的金宁城,不乏为了息事宁人而造成的冤案,阿枳怎么也想不到,狗官断案这种事会落在自己身上。
  正当她出神思索时,手上的镣铐被牵动了下。
  陈逢年牵着镣铐的另一端,他轻轻拉动镣铐,那一端的阿枳仍立在原地,寸步未移。他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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