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潘安》作者:柳忆之


  ☆、顾氏善妒
  杨容姬读过一句诗。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她站在桥下,他站在桥上,中间隔着人群与湖水。
  潘安走下来,撩了撩衣摆,坐在了岸边的台阶上,在旁边放了一块手帕,看向杨容姬。
  杨容姬提着裙摆,走过来坐在他身旁。
  如此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周边再无旁人,仿佛是头一回。
  潘安道:“你为何如此喜欢看月亮?”
  杨容姬笑道:“月亮让我想到家乡。”
  “巩县?”
  杨容姬愣了一下,不答话,转过头看着他:“你为何总是喜欢穿浅色的衣衫,尤其月白?”
  “污瑕太多,总要有一方面纤尘不染,万物总要平衡才好。”
  庙堂之人,自然不可能个个高洁宛若谪仙人。
  潘安又道:“我性情浮躁,趋于名利,你要是我夫子,定要拿鞭笞我。”
  杨容姬缓缓道:“夫子会欣慰于你的诚实。”
  “夫子会不会失望于我的趋炎附势?”
  “站在光前,背后总有阴暗,夫子会看到你的才高八斗。”
  潘安笑了。
  杨容姬轻轻的说:“其实你没有自己说的那么糟糕。”
  项羽火烧秦王宫,屠戮咸阳,临死却也思父老,怜虞姬。
  哪有纯白的雪,哪有无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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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之时,七月流火,暑气该渐渐消失。前面几场雨过后,已不再那么炎热。
  张娘子拿安石榴的汁液染出来了石榴红,拿红花混着石榴汁染成了珊瑚朱与嫣红,用茜草染出来红绯与妃色,粟米磨的太多,索性每一种颜色都做了一盒胭脂。
  张娘子询问过杨容姬的住址,漪儿只是模模糊糊说了一句七里巷。
  天气舒爽,张娘子拿上了四盒胭脂,叮嘱伙计看好铺子,自己动身前去七里巷,近几月,已经有了一百两的盈利,她也一并拿上。
  张娘子从没到过七里巷,杨容姬究竟在七里巷的何处居住,她也不知晓。只是想着问一问便能找到。
  杨府不用找,七里巷只有两家,一户佃农周氏,一户杨氏。
  张娘子叩响了门。
  家仆开门,刚好有妇人走出,打扮举止不俗,张娘子从她的发髻发饰知道这应该是这家主母。
  “明知顾氏善妒,你却接受周氏的尺素,却还来怪我?”
  陆机气红了脸:“我虽受了尺素,却无别的念头,倒是你,此番是不是故意为之?”
  夏侯湛搁了笔,反问他:“故意为之?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陆机深吸了一口气:“顾赟已经听不进我任何话,你同她一起长大,你去说一说,让她放了周姒儿。”
  夏侯湛笑的轻蔑:“一个女子,让我现在赶去顾府,好声好气的为她求情,我脑子没有进水。”
  陆机气的说不出话,拂袖而去,走到门口却又突然转过身,大骂:“草木都有心,汝草木不如。”
  夏侯湛任他骂,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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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容姬无头苍蝇一般乱走,漪儿不说话,一直跟在她的后面。
  从小路穿过,突然看到一人,是那日买了杨肇字画的老者。
  老者喝着酒,醉在道路之中,杨容姬没有看路,不小心踢在他的身上,老者突然痛哭出声,酒坛砸在地上,空中都是酒香。
  漪儿将杨容姬拉到一旁,自己去扶起老者。
  老者说哭就哭,说停就停,被扶起来之后看着杨容姬,咧嘴一笑:“是你啊,小姑娘……”
  杨容姬也走到他面前,问道:“老先生,你这是要去哪里,为何醉在道路之中?”
  老者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指着苍茫四野:“路?哪里有路?我无路可走啊……”
  杨容姬叹道:“老先生,我送你回家吧。”
  老者摇摇头,指着苍天:“我是谁,你还不知道吧?”
  杨容姬摇头。
  老者大喊:“吾乃阮籍!”
  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他颤颤悠悠的坐在地上,看着地面上的车前子,轻轻问道:“你本该如苍竹冲天,为何却匍匐至此?”
  他的声音又变的苍凉,指着自己问杨容姬:“我本是才学八斗,年少有为,怎么如今……醉酒至此?”
  杨容姬看着他通红的双眼,没有回话,沉默的再次扶起他。
  阮籍被她扶了起来,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叔夜的广陵散,我再也听不到了。”
  他在说嵇康,杨容姬只能沉默。
  “近来我总想起他,想起在竹林里的日子……我多想永远呆在竹林,却不甘心蹉跎一生,姑娘啊,你要离庙堂远远的……”
  他又自己摇了摇头:“老人家喝醉了,说得话,当不得真。不过姑娘,你如此步履匆匆,是又要去卖画吗?”
  “我只是连累了一位姑娘,让她被人绑了去,又不知如何去救她。”
  “女子之间的事啊,要靠女子自己解决,牵扯到了男子,那就麻烦了。”
  杨容姬点头:“我知道了。”
  漪儿顾不得周姒儿了,赶紧过来扶起杨容姬,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背后有匆匆的脚步声,还有争执声,杨容姬站起来擦了擦手里的泥土,余光看到衣衫一闪,有人将她护在身后,抬起头一看,是杨肇的背影。
  “杨家的脸面就在这里,杨容姬想要便要,不想要便丟,就算她想在上面踩上两脚,那也凭她乐意。”
  这番话震住了顾赟,她似乎没想到杨肇会突然出现。
  杨容姬抬起眼帘,看到杨肇稳稳的站在跟前。
  他还穿着朝服,脸色有些红,鬓角有滴落的汗水,顺着脸颊落在肩膀上,润湿了一片。
  此时天边已经开始有了晚霞,往常这个时候,杨容姬早已经和母亲候在了门口,等着杨肇和两位哥哥归来。
  花园里有了鸟叫声,背后又有声音传来,是顾赟的父亲,他是闻讯赶来,此时有一些茫然,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背后还跟着杨潭与周婉儿,神色焦急,待看到杨容姬好好的站在这里时,都松了一口气。
  顾父先去看了看顾赟,顾赟已经委屈的开始流眼泪,顾父于是明白了什么,怒道:“杨肇,你这般擅自闯入我府,又跑来斥责我女儿,意欲何为?”
  “你不妨问问你的女儿发生了什么。”杨肇看着他,神色自若。
  顾赟哭出了声,将她养成这般娇纵的性子,可见顾家父母并不是温雅之人。
  顾父并没有想去问问因果,只是觉得自己被驳了颜面,失了尊严。
  他胡子乱颤,手指指着杨肇,半天说不出话来。杨肇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撩了下袖子,提步便走。
  出来时,晚风很温柔,尤带着花的香气,抚在脸上。
  杨容姬想起每当杨肇外出时,他总是会带着母亲和自己,还有两位哥哥嫂嫂外出,每次他总是走在最前面,背影挺拔,他有着文人的固执与风骨,又有着武将的意气。
  他的腰,从来不见佝偻。
  杨容姬跟在他身后,漪儿陪在身边。
  到了杨府大门,杨潭去送周婉儿与周姒儿回家,周婉儿悄悄捏了捏杨容姬的手。
  天色已昏沉,杨府门口已经燃起了灯笼,红彤彤的照在脸上。
  杨肇突然回了身,看着杨容姬。
  这一路,杨肇未曾说过一句话,目不斜视的走在最前面。杨容姬等着他的责备,预想着将要来临的责罚。
  于是杨肇看着她时,她只是忐忑的回望。
  灯火映着他的双眼,雾蒙蒙的。
  杨肇抬起手,轻轻的放在杨容姬的头上,柔柔的,带着温热的温度。
  杨容姬眨了下眼。
  他轻声道:“到家了,我们回家了。”
  杨容姬哽咽:“父亲不嫌……我给你们添了麻烦?”
  杨肇笑:“这种事情告诉父亲就好,父亲会替你处理,你还有两个哥哥和母亲,这里是你的家,父亲永远都在,不用怕。
  近来洛阳城内夜晚有人吹笛,呜呜咽咽。
  秋主战,宜离别。
  据悉七里桥旁边有家歌舞乐馆,里面有胡人乐姬,他们擅长羊皮鼓,胡旋舞。
  杨容姬得了杨氏的首肯,打算去一饱眼福。
  阁楼之上有人在吹笛,是金谷园那日跟在绿珠身后的小女孩。
  许久不见,她已经长大许多,脸庞清瘦不少,举手投足之间,已有隐约媚态。
  漪儿在一旁说道:“她想必已经及笈了,可以开始见客了。”
  宋袆吹得是什么曲子,她并不知道,但是着实好听。
  一曲罢,却没有人喝彩,只有杨容姬一人拍了手掌,对她微笑。
  柳树下方,有一个公子默默的坐着,看着周边的湖水,他的容貌很是出色,杨容姬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头顶上方是酒馆,觥筹交错,欢笑声一片。
  杨容姬抬头看了一眼,是石崇,旁边是绿珠,垂眉顺耳,不同七夕之时的悠游散漫。
  杨容姬收回了视线,准备往家走,她若是再仔细看上一看,会发现潘安隐在宴席之中。
  石崇道:“夏侯湛举贤良,已在官位五年,五年管职没有丝毫变动,安仁,你有何打算。”
  潘安收回了视线,回道:“寻机打算。”
  石崇放了酒杯:“若是有人要打压,拼了命也没有办法,司马氏他们……真是惑乱朝纲,逼得文人墨客醉酒的醉酒,退隐的退隐,我石崇虽是……成日胡天海地无事了了的闲人,却也想有一番作为,而安仁兄你,也不是照样在这个官位上待了许久,你就毫无怨言?”
  潘安皱眉,并不回答。
  石崇有想到了什么,道:“贾南风今日找你做甚?”
  绿珠猛然看向潘安。
  潘安无所谓的一笑,手指无意识的转动着茶杯:“不过是明日要与我见一面,我去便是,不然,她又要以我母亲要挟我。”
  “美色有时也是罪过。”
  潘安轻飘飘的看他一眼,并不答话。
  石崇看了眼楼下道:“珠娘,你看夏侯湛近来是不是魔怔了,总是跑到这里听宋袆吹笛,有时一呆就是一整夜,你看,就在那棵柳树下。”
  绿珠道:“或许只是着迷宋袆的笛声,毕竟洛阳城内,要说笛声最好,无人比的过宋袆。”
  潘安接着道:“他前段时间在写《魏书》,本已写了许多,却突然瞧见了陈寿的《三国志》,便将自己所写的字稿全部焚毁,近来心情或许有些不佳。”
  .
  宋袆又吹了一曲,眼见周围行人都散去,突然看到了柳树下的公子,他已经在此坐了许久,不是盯着天边的云,就是看着旁边的湖水,他从余晖尚在时就坐在此处,如今已是明月皎皎,星光点点。
  于是宋袆又吹了一曲,音调轻快,这是她昨日想出,还从未吹过。
  终于公子抬了头,看向阁楼上方,宋袆隐在薄纱后,隐约看不透。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汉床。
  杨容姬带上坠子,没有搭话,听过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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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南风未曾见过潘安,只是耳闻了他的名气。
  显赫的家世使得她总是有一股傲气,天然的瞧不起这些人,她见惯了别人对她趋之若鹜,也深知,不管自己如何讨人厌,总有人愿意攀权附势。
  要想往上爬,单靠举贤良,依察举是不现实的,世家大族横在上方,早已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攀上她,是最好的阶梯。
  她如何想起了潘安?大约是一时无聊听人谈起,心血来潮想要一睹风采。
  前些日子她入宫,只是瞥见了他的背影,突然就很想让他转过来。
  探听了他的身份背景,于是她找人送了拜贴,想要去见一面,却被直接拒绝。
  她以他母亲为要挟,结果再次被拒。
  昨日她专程谴人去了宫里,当着他同僚的面送了拜贴,他居然接了。
  离约定的时间尚早,贾南风对着铜镜描眉,她想画小山眉,却想起曾听人说,潘岳的眉目如画,双眉似天然而成,如同刀裁。
  她迅速擦了眉梢的黛粉,画了长眉。左看右看,虽有妆容衬,头上倭堕髻,却也不足光彩照人。
  烦躁的皱了眉,最终还是起身换了新衣。
  洛阳城内有涉苇亭,长桥连着亭台,背后俱是芦苇,偶而有白鹭飞过,涉水飞行。
  贾南风知潘安是文人,文人爱赏风弄月,攀花折柳。
  风雅之人亦爱风雅之地,所以她约在了涉苇亭。
  婢子捧来了珠钗步摇,她统统不看,只在鬓边别了一朵粉瓣菊花,候在了亭台之中。
  午时刚过,潘安在竹桥尽头出现,他着暗色衣物,束发,缓缓走来。
  贾南风忘了呼吸。
  潘安走到亭外,驻足站定,脸上没有表情。
  贾南风走向他,什么举止仪态全都忘到脑后,她只想伸出手,触碰他,拥抱他。
  潘安毫不犹豫避开了她。
  她看着他的眼睛,里面都是她的倒影。
  倭堕髻,粉白花。
  她的手停在半空,喃喃道:“潘郎,你陪在我身边,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光禄大夫还是中书省,尚书还是侍中,都可以……”
  潘安不语,抬了抬头。
  贾南风收了手,盯着他瞧,温柔道:“我把身边人都遣散了,只有你一人,你我二人,好吗……”
  潘安也看着她,微眯了眼眸。
  贾南风有些动怒,她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言语温和。
  她大声道:“你若不从,你想要大展身手,我,偏,偏,不,让!若没有猜错,你的母亲只有你一子。”
  接着软声道:“就陪我一天,我许你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杨容姬便没有反抗,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这种时候,什么话都不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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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崇手中的茶杯哐当落地,他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
  “你怎么可以得罪贾南风?”
  绿珠拾起茶杯,放在桌上,看着对面的潘安。
  他仍然是风轻云淡的模样。
  石崇提高了音量:“你就出去见了她一面,怎么就得罪了她?她要什么,不缺钱不缺权,不就是贪图男色?她要什么你就给,吃亏的又不是你,你怎么就去得罪她?”
  潘安道:“她要我陪在她身边,许我前程似锦。”
  石崇恨铁不成钢,盯着他:“你答应她啊!”
  潘安道:“我没有答应,转身走开,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
  石崇扶着額,往后坐在地上。
  “所以今日在朝堂上有几个人总在弹劾你?”
  “可能是因为这件事。”
  “什么可能,就是才对!”
  石崇又要开始训斥,绿珠扶起他,替他揉了揉额头,待他冷静下来,又去给潘安续了茶水。
  “她对你说了什么?”
  “我转身之后,对她说,此生不会与她有任何瓜葛,她对我说,会让我后悔我今天所做的一切。”
  潘安顿了顿道:“我对她说,潘某绝不后悔。”
  绿珠轻轻的咧了唇角。
  石崇再次头疼,问他:“你不后悔。”
  潘安道:“我知道会面临什么,忧愁过,失落过,但从未后悔。你看我在庙堂之中,本就一身污秽,至少有一个地方,它要始终皎洁,才不枉我在这人世走一遭。”
  “我倒是挺想知道,你心心念念的女子,究竟是谁?说到底,不就是想将这处皎洁留给她。”
  潘安但笑不语。
  “官位都快不保了,你还如此心平气和。”
  “我知道你会同我一起。”
  石崇气笑了,挥手:“你走吧。”
  潘安走后,石崇问绿珠:“珠娘,你知道那名女子是谁吗?”
  绿珠轻轻的摇头。
  石崇有些可惜:“你要是知道,我就去处理了那名女子。”
  绿珠道:“就算没有那名女子,潘郎也不会跟贾南风有瓜葛。从前那么多女子,亦有权势滔天的像他示好,他何时回应过?”
  为首女子的发髻和衣服颜色,一看就是世家小姐,最后落坐的女子不过是平常装束。
  她定是被嫌弃了。
  杨容姬看着方才散开的人群,有一丝奇怪,片刻后就知道了原委。
  她拉着漪儿走过去坐下,反正有了这么多空位。
  牛乳在锅里冒着热气,摊主撇了撇上方的奶皮。
  杨容姬就在这个时候落了坐,正好在女子对面,两人视线相撞,都知道对方的模样,却一时都忘了对方的芳名,于是一起笑出了声。
  杨容姬双手交叉,看着她道:“我是杨家容姬,你呢?”
  “我是歌姬宋袆,但我其实不会唱歌,只会吹笛。”
  绿珠提过,她有一名弟子,工于竹笛,似乎也是叫宋袆,眼前女子的容貌又很熟悉,她应当就是那日金谷园烟视媚行的小女孩,七里桥旁边吹笛的歌女。
  于是杨容姬道:“我见过你两次,也听过你的笛声,真的很好听。”
  宋袆很开心,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她问:“你是出来赏月的吗?”
  杨容姬道:“我是出来走月亮的。”
  宋袆奇道:“走月亮?”
  杨容姬解释:“我要走过三座桥,分别是七里桥,前面的明月桥,以及那边的织女桥。”
  “走三座桥干什么?”
  “母亲家乡的习俗,祈愿呀。”
  宋袆恍然大悟。
  她道:“我也去走一走。”
  杨容姬道:“我要许愿貌似嫦娥,面如皓月,你呢,愿不愿意说出来?”
  宋袆点头,双手托着脸,看着头顶的月亮。
  其实今晚的月色算不上好,不是皎洁如同玉盘,而是时常有云朵遮盖。
  她笑道:“我想觅得如意郎君,他要对我好,我要成倍的对他好。”
  .
  跟宋袆待了片刻后,杨容姬去逛了集市。
  漪儿去买针线匣盒之类的物品,她要给杨容姬做绣鞋,缝中衣。布料和针线得需好好挑选,她怕杨容姬等着无聊,便让她先去明月桥边的树下坐一会,待她买好出来,两人走过了织女桥,就可以回府去。
  杨容姬等在树下,身边忽而坐了人。
  那人道:“我在这里等了你许久,你却在那边跟人谈笑,现在终于走过来了。”
  杨容姬低头道:“我并不知道你在这里等了我许久。”
  潘安笑道:“逗你的,我正好在赏月,偶然见到你,就走过来了。”
  杨容姬扭头去看他,他依旧是含笑的模样。
  曾经的他,总是眉眼飞扬,带着少年人的意气。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杨容姬逡巡过他的双眼,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落寞。
  杨容姬拿起糕点逗弄孩童:“来来,给你啊!”
  孩童伸手去捞,杨容姬疏而反悔,拿起糕点猛地塞进潘安嘴里,拉起他就跑。
  也不知是谁的疏忽,踢翻了卖花女的花篓。
  眼见形势不好,孩童散去,两人相视呆掉。
  卖花女叉腰回望,两人安静如同空气。
  漪儿探头,准备前去处理。
  卖花女却笑道谁都有疏忽大意的时候,摆摆手,让两人继续往前走。
  杨容姬去买下了部分花朵,坐在桥的围栏之上,编了花环,让潘安低头。
  于是往来的人群之中,多了一位带花环的俊俏公子。
  两人走过织女桥,又向旁边走去,瞬间隐在了人群之中。
  漪儿看了半响,笑着自言自语:“原来潘郎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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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安在第二日一大早就启程离开,他要去处理郡县事务。
  虽望尘而拜护住官位,却也免不了些许责罚。
  小厮候在门前,潘安拜别了母亲,将行囊放到马车上。
  他撩开车帘,再三叮嘱小厮:“交代的事情都记妥了吗?”
  小厮拱手:“公子,都记住了。”
  “那就好。”
  车夫扬了马鞭,车轱辘转动,马车渐行渐远。
  八月十六,潘安奉命南下,为期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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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玩出了汗,吹了冷风,杨容姬第二天没有能起得来,漪儿给她煮了姜汤,喝完后,杨容姬就处于昏睡之中。
  漪儿坐在桌前做绣鞋,她家姑娘穿不惯屐鞋,她得赶紧在冬季之前赶制几双软靴。
  门外婢子敲了门,漪儿跑出去,手放在嘴上,“嘘”的一声。
  婢子神神秘秘:“漪儿姑娘,外面有男子找你,说是你曾经的玩伴。”
  漪儿:“……”
  她的印象里似乎没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她到了杨府门口,那里果然站着一名男子,小厮的打扮。
  漪儿确定她没有见过他。
  小厮冲她笑了笑:“姑娘,这是你的婶娘托我给你带的东西,此后每五天,我都会来给你送上一回。”
  漪儿觉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她狐疑的接过,小厮拱手离开。
  漪儿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拆开包裹,首先是一盒黛粉。
  杨肇的家书的确到了,杨容姬小心的放入衣襟,脚步匆匆往家里赶。
  方才路上的车马停在了杨府门口,杨容姬顿住脚步。
  车帘旁伸出一双手,轻轻的撩开布帘。
  是绾发的杨絮。
  母亲不是方才刚说去接杨絮,没有理由如今就到。
  她小心的往前走,杨絮被人扶着下了马车,孱弱的往杨府里面走去。
  杨容姬看到车夫掉转了方向,准备离开杨府。
  她走上前,问道:“敢问车夫从何而来?”
  车夫回道:“自舟山王家而来。”
  “可有缘故?”
  “王家任护病亡,我依主母之意送姑娘归家。”
  车夫解释完便调转马头离去,车轱辘声好似压在了杨容姬心上。
  到了主院,杨絮跪在地上哀声诉说,言语不成调,但却没有眼泪流下。
  杨容姬这才发现,她穿素色衣衫,鬓边白花。
  杨氏无力的坐在软榻上,长长叹了一口气,问她:“为何此前没有消息传来,突然就将你送回了杨府?”
  杨絮道:“我已修了家书交给驿站,想来是信使遇到战事耽搁了,以至于我都回了,信还未到。”
  她突然捂住了脸,悲道:“任护待我极好,我虽是高攀了他,他却从未轻慢过我,如今他离我而去,我却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他被王家除去族谱,连宗祠都进不了。”
  杨氏扶起她:“你母亲还不知道,你且先去梳洗,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再去见你母亲。”
  “谢夫人。”
  杨絮出门的时候,碰上了杨容姬,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低着头出了院门。
  杨氏站在窗户前面发呆,杨容姬走过去,道:“母亲,我想知道杨絮的夫君怎么了?王家为何要将杨絮送回来?”
  杨氏往后退了几步,手攀着桌沿,回道:“任护提携了一寒门子弟,看他才学过人,有经世之才,那寒门子弟也却有才华,升了官阶,触怒了上层士族,他们恐自己的利益受到威胁,暗中施压,舟山王家将任护逐出家门,那寒门之人见状服了过多五石散,自行了断,任护哀极,吐血昏厥,几日后便没了气息……那王家便直接将杨絮送了回来。”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杨容姬终于懂得了这不是一句空话。士族为了自身利益,真的能如此凉薄。
  “任护是个极好的孩子,杨絮性子差,你父亲有时候都忍受不了,那任护却始终能以礼相待,可惜了……”
  杨容姬沉默了片刻,还是递出了父亲的家书,杨氏紧皱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
  “容儿,你叮嘱厨房送些清汤给杨絮,她哭的过多,恐怕没有胃口。”
  “好。”
  这个点厨娘并没有备清汤,杨容姬看到厨房周边长了许多葵菜。
  《十五从军征》中有这样一句--采葵持作羹。
  窗前的懒梳妆已经开过了一轮,如今已有落败的趋势。
  .
  张娘子按照要求制好了匣子,将胭脂口脂黛粉以及木簪都放了进去。
  精美的木匣吸引了许多姑娘的注意,这些胭脂很快卖了出去。
  张娘子的手艺闻名,许多人慕名而来,这些时日,已经有了许多进账。
  杨容姬默默攒起了这些银两,有了金钱,她就可以做许多她想要做的事。
  和周婉儿去吴地吃莼菜鲈鱼羹,看美人踏歌行……
  十月初,她经过明月楼,看到宋袆在跳舞,跳的是鼓上舞。
  汉代飞燕善舞,尤其擅长鼓上舞,如今宋袆也能舞。
  可是明月楼内并没有太多的人,甚至看不到人,杨容姬去了明月楼对面的酒楼,往对面看,终于看到一名公子,这名公子她有印象,是那日在柳树下静坐的公子。
  杨容姬不识得他,漪儿却是认得他。
  漪儿道:“那是夏侯家的公子,他家累世公卿,素来与潘郎交好,有人将这两人比在一起,称为双璧……”
  “那他名字是何?”
  “公子湛,夏侯湛。”
  “漪儿你看没看到过,上次那名公子在柳树下听宋袆吹笛。”
  “我不记得了,不过这夏侯公子素来冷面,也不知如今在这里一个人干什么……”
  “还能有什么,看,他在赏美人歌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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