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潘安》作者:柳忆之

文案

大梦初醒,便遇潘安

我遇到洛阳最明媚惊艳的少年郎,他没有完美的声名,却许我最皎洁的感情。
若是路过河阳,看到满山桃花,不妨停下来赏一赏。
这是我夫君所种,别人称他潘岳,我唤他檀郎。

(依据史实但有所改编,考据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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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初醒
  初春的天气微冷,树枝刚刚抽了芽。一群公子哥儿在湖边漫步闲谈,论的是当今横扫文坛的《三都赋》。
  周围光秃一片,怕是只有湖面的几只鸳鸯添了一丝活力。
  “左思可谓苦尽甘来,终于名动洛阳啊!”
  “左思……是传闻那位奇丑无比的……”
  “诶,论人不以貌,石崇兄未免有些……”
  “哈哈哈,我的错,赔礼赔礼。”石崇作揖道歉。
  “不过陆机兄,论才,你也是声名煊赫啊!”
  陆机装作沉思:“言之有理。”
  众人大笑。
  陆机忽而转了身,拉出一名公子,言语含笑:“若说才貌双全,当属安仁兄。”
  竹扇挑起面前男子的下巴,陆机戏谑:“公子容颜至此,可愿……”
  话未完,竹扇被打至一边。
  男子佯怒:“胡闹!”
  又是一番大笑。
  湖中的鸳鸯忽然剧烈的扑腾起来,寻声望去,湖面不知何时多了一艘游船,侍婢跪在船板,满面愁容:“救命啊——”
  话未落,人群中一名公子跳入湖中,余人惊呼:“安仁兄——”
  湖面震荡,未几,终于有人浮出水面。
  侍婢大喜:“多谢公子。”
  男子抱着一名女子上了船板,女子紧闭双眼,不断咳嗽。
  “姑娘……”
  女子睁了眼,视线朦胧,只见得一男子,依稀束发,交领右祍。
  下意识询问:“你是……”
  男子轻声:“潘安。”
  一时风静,水静,人静。
  大梦初醒,便遇潘安。
  .
  女子的卧房内挤满了人,郎中隔着布幔正在把脉,婢女坐在床边拿帕子不断擦拭女子的额头,动作温柔,脸色焦急。
  容安面色苍白,闭着眼,眼珠转动。
  她做了一场梦。
  她本是与同伴在洛阳游玩,欲完成自己大学以来的第一份论文。有人提议去京杭大运河坐船,重温当时隋炀帝的霸气,她应允前往,可船行一半,她却不知为何落了水。
  在水中起起伏伏,意识终于涣散,手脚没了力气,远方有莫名的声音,她甚至感觉灵魂已脱离肉体。神思远离之际,有人将她救起,迷蒙中睁眼一看,恩人穿着打扮有些奇特。
  恩人道,他是潘安。
  潘安?
  杨容姬拉开妆匣,卸了珠花,回道:“文人相轻啊。”
  漪儿又絮絮叨叨听来的事,最后突然问了一句:“女郎想过未来的夫君么?”
  杨容姬默了一瞬,半开玩笑半是认真:“我可以不要夫君么,就这样也挺好。”
  漪儿似乎是被吓着了:“女郎说笑了,女子不出嫁怎么能行,将来可怎么办?”
  杨容姬笑道:“我有手有脚,能诗能赋,如何不能养活自己?将来要是父亲不愿意养了,我就另辟宅院,谴人种菜养鸡,我呢,就写写字,绘绘画,看看书,过此一生。”
  这番话显然超出了漪儿的理解范围,她急了:“女郎,此为…为…”
  结结巴巴,显然吓得不轻。
  杨容姬放下笔,柔声:“好了,我在说笑呢。”
  漪儿擦了擦汗,看了看四周:“女郎可不要在外人面前这样说。”
  杨容姬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她拥有着不同的思想,不同的观念,她不会接受现有的婚姻制度,甚至为此做好了准备,一旦那天到来,她要想尽办法另谋出路,她真的不愿困在深宅大院,终此一生。身处乱世,她深知不会轻易觅得一知音。
  .
  春意渐盛,杨肇看春日尚好,便让杨容姬去游春,说是晚湖的风景绝佳,派人备了车驾,让杨容姬外出走一走。
  经上次落水,杨容姬便再也没有出过家门,杨肇怕她闷出了病,特意叮嘱她好生游玩。
  漪儿特意给准备了一顶帷帽,说是怕柳絮扰人。
  杨容姬在一处街角下车,想要走去晚湖,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街上有些人长眉小口,妆容韵味十足。偶见男子着宽袍大袖,杨容姬奇道:“如此这般,不冷么?”
  漪儿小声说:“服了五石散,该是浑身发热,哪里会觉得冷呢?”
  杨容姬愣了一下。
  听完这话,忽觉脚步声靠近,回头一看,是方才路过的几位公子,看起来神色恍惚,面色依旧潮红。
  漪儿迅速挡在杨容姬跟前,护着她后退。
  一名公子走上前:“姑娘。”
  杨容姬回了个笑。
  对方亦笑:“你看这春光尚好,不防与我们去喝几杯……”
  登徒浪子古来皆有,杨容姬看了一眼四周,拉住漪儿:“快走。”
  杨容姬今日着的丝履,街上有行人穿着木屐。她拉着漪儿在人群中穿梭,庆幸今日穿了双好跑的鞋。
  背后两人还在追赶,杨容姬慌乱,拉着漪儿迅速进了一户人家。
  扑鼻的酒香传来,杨容姬一看,这么曲曲折折左拐右拐,还是进了家酒坊。
  往后一看,瞥见了那两人,光天化日,他们该闹不出幺蛾子,然,出去又觉不敢。随手推了推旁边的门,似是没上锁,便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答。
  杨容姬再次推门,突然想起了那个著名的典故。
  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漪儿向前一步,大喊:“船翁可否行个方便,将船移一移?”
  老翁一听,当即转了船橹,应到:“好嘞,姑娘!”
  “多谢船翁。”
  漪儿刚要转身,对面船只已走出一人。
  “我在此赏景正好,为何偏让我移开,左边为何不移。”
  船翁听罢,依言放下船橹。
  漪儿急了:“公子,您就行个方便。”
  “不行。”
  对方不似说笑,而是真正的强硬不退让。漪儿一面对这种情况,又开始结结巴巴了。
  杨容姬走过来,帷帽还没来得及摘下,看向对面的公子:“公子,你看右边他们兴致正高,辩论这等事情,一旦打断便难以有之前的兴致,故而央求公子挪一下船只,目光所及景致并不会更改,反而可以移步换景……又有成人之美……”
  对面一听,愣了又愣,好半响回过神来。问道:“你是哪家的女儿?”
  漪儿想作答,杨容姬拦住她,轻声:“这不重要。”
  对面又开始较真:“我见你带着帷帽,是羞于见人还是倾国倾城?”
  “未有罗敷之貌,只是忘了摘下。”
  轻笑:“船家,挪上一挪吧!”
  对面船只有了骚动,似是有人刚来,偶尔听到“来迟…”等字眼。随后一些人开始走向甲板,杨容姬在薄纱后没有注意。
  许是觉得遮着面容与人交谈不太礼貌,她轻轻的撩开眼前的薄纱,春风一吹,索性将整个帷帽脱下,稍一抬头,愣住。
  漪儿倒吸一口气,对面也倒吸一口气。
  杨容姬疑惑的看向漪儿,漪儿又开始结结巴巴了:“潘……潘安?”
  貌若潘安,眼前即是潘安貌。或许要说……惊为天人。
  杨容姬想起来杨氏曾经谈论当今女子颇为大胆,见一美男子在街上,掷果盈车。
  男子是谁?
  名潘字安仁。
  大梦初醒,恩人道,他叫潘安。
  记忆瞬间贯通,杨容姬难得说不出话,这时漪儿突然活跃了起来,面朝潘安拜了一拜,笑道:“多谢公子当日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而已。”
  他看向杨容姬,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春色比不过人。
  漪儿口才了得,且擅长搜集七大姑八大姨的琐事,偶尔听听颇觉有趣,眼瞅着漪儿话题越扯越远,杨容姬看了看手边的书。
  《诗经》,她正誊写到一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出声:“漪儿可知今日在船上遇到的第一位公子,他姓甚名谁?”
  漪儿道:“那人与潘岳关系密切,从前听大公子二公子议论到当今盛名的二十四友,潘郎为首,我见那人甚是不羁,衣着奢华,不出意外,是石崇。”
  石崇之名,近日父亲常常谈论,说是石崇设了宴席,请了诸多文人墨客,伴有美酒美姬。
  美人个个仙姿绰约,捧一金樽,挨个进酒,一位老者最烦此等淫靡之事,拒不饮酒,石崇指着美姬,漫不经心:“斩。”
  此举惹怒老者,更加坚持,石崇一连斩杀三人,老者屈服,饮酒之后拂袖而去。
  劝酒斩美人,杨容姬听到后身上冷汗连连。
  人以群分,潘安与这类人交好,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杨容姬停了笔,又想到昔日是潘安跳水救了自己,那时他恐怕还不知自己是谁……
  想来头疼,杨容姬看向笔下,疏而划掉“云胡”二字。
  既见君子,不喜。
  .
  晚宴过罢,漪儿记着了今日被张娘子指桑骂槐的事情,想去告诉杨氏。
  杨容姬看出了她的意图,拉着她走到树下,柔声:“漪儿你看,母亲平日里又要忙着处理账本,还要服侍父亲,哥哥们的学业也要操心,这等小事还要告诉母亲么?”
  漪儿不甘心:“那平白的让她们欺负了去?”
  “她们克扣了我们的钱财衣食了么?还是栽赃陷害了呢?”
  闷闷的:“无。”
  “那便对了,你看我,字帖还没描完,帕子还没绣完,琴还没练,哪有那么多的功夫跟别人争来争去斗来斗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漪儿要记着,自己不介意,没人可以伤到我。”
  漪儿愣愣的看着她,笑了笑:“女郎自落水后跟以前不一样了。”
  杨容姬“咯噔”一下。
  “比以前成熟多了,也……更像个智者,前日老爷偶然见到女郎的诗稿,接连赞叹。”
  杨容姬暗自高兴,将来说不定可以靠诗稿挣钱。
  “一落水啊,脑子更清明了。”
  “哈哈……”
  老庄之道盛行的魏晋,杨肇却以儒家之道立身,儒家有入世传统,建功立业是其心愿,政治祸乱,是避还是趋,关系到命运走向。
  朝堂暗潮汹涌,似乎还不是明面上的,拉党结营,不行便杀也要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不少人远离庙堂,隐藏才能,终日悲歌。嵇康应征不召,阮籍猖狂,醉酒避祸……
  背地的暗涌推动了大风暴,杨肇此时还未归家,青竹哗啦啦,杨容姬迎着月色,越走越慢。
  身旁的婢子抬头望月,奇道:“姑娘看,月上有阴影。”
  杨容姬抬头,远方有急匆匆的脚步,杨肇神色恍惚,对杨容姬的“父亲”二字充耳不闻,疾步走向主院。
  背后两位哥哥步履匆匆,面容焦急。杨容姬顿下脚步,跟随前往。
  公元262年,暮春四月,一夜月色正明,忽而阴影笼罩,半夜起风,嵇康入狱。
  山东吕安,与嵇康交好,每一相思,千里命驾。吕巽为吕安异母兄弟,亦与嵇康交好。
  吕安有一妻徐氏,美若天仙,吕巽图之美色,借机灌醉徐氏,遂玷污之。
  吕安发觉,谴走徐氏,欲告吕巽,先将此事告知嵇康,嵇康道家丑不可外扬,出面调解,吕安撤诉,风平浪静。
  吕巽恐留人把柄,左思右想,惶惶不可终日,反诬吕安不孝,司马昭捕吕安。嵇康愤而进言,作《与吕长悌绝交书》,触怒司马昭,牵连被捕入狱。
  颖川士族钟会,慕名访嵇康,向秀与嵇康忙于打铁,旁若无人。
  钟会受人冷落,心存不甘,离去之时,嵇康道:“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钟会愤然:“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记恨于心。
  嵇康入狱,钟会趁机中伤,司马昭大怒,斩吕安,嵇康。
  杨肇素来欣赏嵇康,称其有奇世之才,听闻嵇康被捕,一时震惊。
  司马昭以不孝斩嵇康,吕安,恐怕早已对嵇康起了杀心。
  嵇康之才百年难得,司马昭滥杀无辜,朝堂一片恐慌。有罪之人光明正大游走于世,无辜之人啷当入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杨肇进了主院书房,片刻后已经是一身朝服,手中还有一纸诉状,肯定是要去宫中进言,此刻不少朝堂中人也是这般想法,纷纷口诛笔伐,试图力挽狂澜。
  杨氏在杨潭,杨歆的叙述中已经了解了大概,也深知他们的想法。她清晰的知道,如若让他们出了府,必然有所牵连。
  杨氏挡在杨肇之前:“季叔,你不能去。”
  杨容姬磕了一个头:“父亲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女儿却是贪生怕死之辈,父亲,要知其不可为而不为,好好活下去,才是对嵇康叔的报答,是对母亲的报答……”
  杨肇慢慢松开了手,颤抖着扶起杨氏,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夫人……”
  他转身,腰佝偻了下去,缓缓的说:“罢了罢了……”
  杨潭拉起杨容姬,紧了紧她身上的披风:“我去看看父亲,你和歆儿照顾好母亲。”
  “好。”
  不知不觉已过了午时,寒气越来越重,杨氏紧紧握住杨容姬的手,轻声道:“这么晚了,容儿今日就陪母亲睡吧,我们母女说会话……”
  .
  四月草长莺飞,万物复苏,杨容姬醒来时,外面晴空万里。
  嵇康与吕安今日问斩,司马昭甚至都等不到秋后。
  嵇康如今不过三十又九,再大的名气也扭转不了如今的局面。
  什么是无能为力,杨容姬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
  魂不守舍的起床,发现父亲母亲和哥哥都已经没有了踪影,杨府静悄悄一片,守门的人都已经没有了踪影。
  她推开门,门外柳絮纷飞,桃花开的正旺。
  杨容姬还穿着昨日的衣裳,发未梳,跟着人潮往前。
  步履匆匆的行人啊,像极了正月十五上街的人群,那时,他们是去欢庆新年的结束,尔今却是去见证一个人的离去。
  恍恍惚惚的来到人群聚集之地,高台上的刑具已经摆好,人群中有人默默的拭着泪。
  突然人群攒动,杨容姬跟着往前,被挤的有些难受,再动了一动,诧异的回头看,原是潘安。
  他替自己隔绝了人群,杨容姬下意识的道谢。
  他的唇紧抿,眼睛里氤氲着星辰。杨容姬头一次想用肤若凝脂,花容月貌来形容一名男子。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是偶然看到,还是……
  此时的思绪瞬间被打断,人群开始沸腾。
  嵇康走上了刑台。
  从容不迫,长身玉立,甚至对着人群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广陵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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