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作者:云静渚

凌泠达到岳肃之家楼下的时候正好是上午十点半。
  这种高档小区,安保很到位。因为她之前跟着岳肃之来回很多次,门口的门卫都认得她,便放她进了大门。可是,如果要进入公寓楼内,却需要刷卡。
  凌泠手中拿着一瓶特意去买来的蜂蜜,站在楼门外给岳肃之打电话。岳肃之帮她开了门。
  “上午好呀。”她笑盈盈地跟他打招呼,蹲下,换拖鞋。
  “嗯,上午好。”岳肃之将手中的电子识别卡和一把钥匙递给她,“这是楼下的电子识别卡和房门的钥匙,你拿着,以后来的时候会比较方便。”
  “哦,好。”她接过钥匙,放进背包里。
  “又买了什么?”他看她手中拎着的小布袋,询问。
  “给你买了一瓶蜂蜜。你经常出去应酬喝酒,回家后,调一杯浓浓的蜂蜜水喝,能解酒。”凌泠特意去很远的湖西区超市买的蜂蜜,这家超市卖散装的蜂蜜,质量特别好,很纯,不掺假。
  “费心了,谢谢。”他接过蜂蜜,放进冰箱里。
  “我去准备午饭啦,十二点之前开饭。”她将背包放在沙发的边角,笑着对他报备。
  “好。”
  将米淘好放进电饭煲,凌泠便开始料理鲫鱼。刮鳞、剖腹、去内脏、摘掉腮。清洗干净,抹上黄酒,加盐腌制。
  接着开始清洗蔬菜,料理其他食材。
  岳肃之本来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杂志,但是目光一直往厨房这边瞄。厨房半开着门,从半敞的门中可见凌泠系着围裙煮饭的窈窕身影。岳肃之心不在焉,半天都没看进去一个字,最后还是决定放下杂志来厨房陪她。
  “嗯,用我帮什么忙吗?”他不太自然地开口问。
  “不用啊,岳总,我是您花钱雇来做饭的,这些我来做就好了呀。”她轻快地说,“您去忙您的吧,好了我叫您。”
  虽然岳肃之花钱雇她煮饭是事实,但是现在听她这样说来,他心里还真是不太舒服,有一种“银货两讫”的无扰和无情。
  “嗯,其实,我是想看着、跟你学学怎么做菜……”他找了个借口。
  “哦,这样啊,好啊。自己学会总是好的,饿的时候自己做就不用挨饿啦。”她倒不以为意,很大方地让他跟着学,“我做的都是普通的家常饭菜,不是美食,也没有啥诀窍,都是跟我奶奶学来的,都挺简单的。”她手中不停地切菜,自顾自说。
  “马上就要做鲫鱼豆腐汤了,挺好学的,我每做一步都讲给你听。”她拿出平底锅,倒油,拧开燃气。
  “之前把鲫鱼料理干净,抹上黄酒,加盐腌制十分钟。抹黄酒是为了去腥。然后用平底锅煎鱼,两面煎成金黄色。”她一边说,一边将两条不大的鲫鱼滑进平底锅。
  “等到两面都煎好,捞出来备用。”她将两条煎得金黄的鲫鱼盛出来,放进旁边备好的砂锅里,“加入葱姜和适量的开水,也可以再点几滴白酒,如果你很怕腥的话;再少添点儿盐、胡椒粉和鸡精。”她端起砂锅放至灶台上,拧开了火,“大火烧开,再转小火慢炖半小时。等鱼汤成奶白色的时候,把切好的豆腐放进去,再炖五分钟就好了。”她盖好砂锅盖,抬眼看他,“很简单的,是不是?”
  “听你说着简单,怕自己操作会手忙脚乱。”他说。
  她笑了笑,“熟能生巧,天天做,就熟练了。”她将切好的莴笋、鲍鱼菇、西兰花、西芹、猪肉丝、冬笋、鸡肉片都分别装在干净的白瓷盘里,“其实炒菜相对就简单很多,炒勺烧热,放油,放葱爆炒,先放肉炒至变色,再加入青菜来回翻炒一会儿就好。加调料的时候,控制点儿量,就可以啦。”
  “这些都是今天要吃的么?”他看着摆放整齐的白瓷盘,瓷盘里分别装着不同的改刀后的食材。
  “是呀。今天中午吃鲫鱼豆腐汤,清炒莴笋和西芹炒肉。我再做好上汤鲍鱼菇和冬笋鸡片,留着你晚上吃。”
  “西兰花是跟鲍鱼菇一起煮的吗?”他看见装在一个盘子里的西兰花和鲍鱼菇,问她。
  “是呀。鲍鱼菇富含维生素D,补钙挺好的。”她洗干净砧板,净手,跟他说,“我们先出去吧,要等汤好了,才能炒菜。”
  “好。”他侧身,让她先出去。
  “要喝点儿什么吗?”岳肃之问。
  “温水就好。”她看见客厅的架子上,摆放着一盆绿萝,袅袅娜娜地垂下枝蔓,让这黑白色调的空间,多了一抹灵动。
  岳肃之倒了多半杯温水递给她。
  “谢谢。”她接过透明的玻璃杯,坐在沙发上,喝了几口水。就在此时,凌泠背包中的手机铃声响起,她将玻璃杯放在茶几上,从包中摸出手机。
  “喂?……啊?看电影啊?……你在我家楼下,可是我不在家啊。……我在外面,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晚上啊,晚上不太方便吧,我晚上还有事。……我知道,是我喜欢的女神主演的,但是我最近找了个兼职,都不怎么有时间。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是啊,是挺遗憾的,我真的挺喜欢她的。……谢谢你啦,真是抱歉啦。……嗯,好吧,再见。”凌泠悻悻地挂断了电话,微微拧了拧眉头。
  “怎么?男孩子约你看电影?”岳肃之一手握着水杯,站在窗边,貌似不经意地问她。
  “是啊。”
  “怎么不去?”
  “他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型啦,婉拒他很多次了,偏偏锲而不舍。”她有些烦恼的样子。
  “你喜欢什么型的?”他轻声追问,心中有些忐忑听到她的答案。
  “温润如玉的。”她笑,想到谁似的,双手合十,轻轻对搓指尖。
  “那个男孩子,是什么型的?”
  “嫩草弟|弟型的。”她回答,“比我小四岁呢,我看着他,总有一种摧残国家幼苗的感觉。”她笑,“但是又不忍狠心拒绝他,那个孩子挺好的。”
  “那……我是哪一型的?”他直接问。
  “冰山面瘫型的。”她也没多想,顺口就答了出来,话出口,自己就木了,尴尬地抬眼看向站在窗边的岳肃之,逆着光,却仍能看见他在蹙眉。
  “哎呀呀,不是我一个人说的啦,整个公司的女同胞一起总结出来的,真的。”她不自在的交叉十指握着,试图解释,“不是说你面瘫啊,只是说你比较严肃,刻板,不近女色。”
  “差这么多?”他喃喃自语。她喜欢温润如玉型的,他却是冰山面瘫型的,这冰山离温润,果然有很大的温度差距啊。他还需要努力。
  她没听懂他说了什么,又继续解释:“其实,我觉得这几天还好啦,您比以前平易近人多了,话也多了。估计大家之所以那样形容你,可能是不了解你吧,你对工作比较认真,所以才不苟言笑。可我最近这几天跟你接触,发现你偶尔也是会笑的,还能主动跟我找话题……”
  他看她尴尬又紧张解释而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觉得很可爱,便对她扯了抹笑,走近她,将手中的水杯也放在茶几上,在她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没事,你不用紧张,大家总结得很精辟。”
  “啊?精辟?”她呆呆地看着他,有些不解其意。
  “这是好的意见,我接受并努力改进。”岳肃之在心里补充一句,只在你面前改进。
  凌泠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默了,心里腹诽着:这厮脑袋坏了吗?
  “对了,那个小男生想请你看什么电影?”他转移了话题。
  “《北京遇上西雅图》,女主角是我的女神。”
  “女神?”他重复了一遍,心底大抵能猜出是什么意思,“那你的男神是谁?”
  “段誉。”
  “段誉?那个金庸小说中的段誉?”他讶异,以为会是哪个男明星。
  “是呀,就是他呀,他在我心中一直都是‘翩翩浊世佳公子’,我还一直想以后如果有机会去云南大理,一定要去苍山里寻一寻,看看能不能寻到段誉的影子。”她回答得很郑重其事。
  他这次笑得更明显,“真想不到……”
  “怎么想不到?”
  他笑着摇了摇头,问她,“你真的是我从前的万能古板超人凌秘书么?”他从来都想不到那常年穿着深灰色套装的凌秘书会喜欢‘翩翩浊世佳公子’。
  “你真是我从前的冰山面瘫不苟言笑的岳总么?看看,你今天笑了好几次了。”她学他的口气。
  “彼此彼此。”岳肃之忽然向她挪近,伸出右手,“以朋友的身份重新认识一下吧。”他确认自己喜欢她,在她面前,也能放松下来、柔软下来,他也希望彼此能多一些了解,让他从“冰山”向“温润”多靠近一些。
  “好啊。”她也大大方方的伸出手。
  “既然你已经不是我的秘书了,以后也不要总是叫我‘岳总’了,叫我的名字就好。”他在努力拉近彼此的距离。
  “可是,你现在还是我的老板啊……”她质疑。
  “可是,你不觉得我们现在更像朋友一些吗?我从英国回来,在C市本来也没有几个真正的朋友,我很想多交一个朋友,而不是多雇佣一个员工。”他很郑重其事地说。
  “唔,可是,我现在真的还是在拿你的钱做事呀……”她心中还是很计较这个,一旦扯上了金钱的关系,纯粹的友情也会变得怪异。
  “我也有别的朋友在帮我做事,一码是一码。”他目光直视她,“这样像普通朋友一样的相处,总比雇主雇员要自然很多,不是吗?只是吃饭,你做什么我都爱吃,也不用担心办错事,也不用战战兢兢地拘谨着。”他努力地游说她,“如果以朋友的身份,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帮忙的话,我也好意思开口——毕竟,我对这个城市还不算熟悉。”
  “哦,也是。”她想了想,点点头。自打不当他的秘书之后,她曾经高速运转的大脑就进入休眠阶段,也放下了高度的戒备之心。其实她本来就是简单的人,不喜欢想太多、计较太多、算计太多,他人品不错,多一个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见她点头,便轻轻笑了笑。
  “我去厨房看看,差不多该炒菜、将豆腐下锅了。”凌泠起身。
  “好,我摆餐具。”
  不多时,两个人便坐在桌前吃午饭,十一点四十五分。
  “这个鲫鱼的味道很鲜美,就是刺太多。”凌泠耐心地剔除鱼刺,咕哝了一句。
  “慢点儿吃,反正也不急。”这样的一餐对食,恬静安宁。他喝了一口汤,看着低头认真挑刺的她,心中涌起想要交往的冲动。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日三餐不落的吃饭了,”他轻轻开口,决定慢慢地、主动地将自己摊给她了解,“回到C市之后一直是自己住,我的父母在我二十五岁的时候飞机失事去世,第二年,我便将在英国所有的资产都转移回了国内,在C市开了这家公司。”
  凌泠安静地听他说话。想着她刚做他秘书那年,他才二十六岁,多年轻啊,却吃得起那许多辛苦,一步一步将公司发展壮大。她那时候刚入职,青涩又忐忑,好不容易被他录取做了秘书,总是害怕自己做不好被炒掉,又在无意间听见他辞退一位女员工,理由是他需要是得力的助手更不是花枝招展的花瓶。他付给的薪酬很高,她又欠了朋友学费钱,还需要糊口,特别怕也被他炒掉。于是愈发的收敛,特意打扮得老气横秋(当时也的确没有多余的钱用来打扮自己),一心扑在工作上,努力强化自己的职业技能,跟公司创业之初的元老们一起和他一路摸爬滚打。
  “其实,也不怪大家说我冰山面瘫,我真的是挺无趣的一个人。从前在英国读书的时候还好,没有什么压力,那时候身边还有很多朋友,大家一起玩玩闹闹的日子也很开心。后来,父母去世了,自己创了业,压力很大。我将父母留给我的全部财产都用来创业了,我真的不敢输,也输不起,整日战战兢兢。”他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的样子,“我那时候也是忐忑啊,一心扑在公司上,扑在科研攻关上,从来不分神去理会工作以外的事情,对每一个员工都没有用心了解过。你也是在创业之初就跟着我摸爬滚打的,一起共事五年,我居然是现在才慢慢了解真实的你。”
  凌泠放下筷子,认真地听他说话,很意外他居然开口跟她说了这许多他的私事和心情。
  “你辞职之后,我又换了五任秘书,也没想过是自己有问题,还以为是他们的能力不足,都比不过你。我有时候还拿他们跟你比,我跟他们说,我之前的凌秘书刚刚进公司的时候,只有二十一岁,那时候的工作强度和压力比现在还要大,她一个刚从大学校园毕业的小姑娘都咬牙熬过来了,你们的学历都比她高、年纪也比她大,还有男孩子,怎么就做不好、坚持不下去?”
  “可能……”凌泠喏喏地开口,“是因为他们没有我这么缺钱吧……”她那时候真的是一个人做几个人的工作,吭都不吭一声,不管心里怎么不喜欢这样高压的生活,为了能攒够钱读研究生,她都咬牙忍了。
  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有些心疼她当年的辛苦、隐忍和不易,“这几天,我再遇见你,看见你现在的样子,才反思,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做超人。我又去问了问老尤,老尤也说你一直是一个人做至少三个人的工作,工作量太大了,而你从来都没有跟我抱怨一句,也从来没有跟我要求过配备助理。”他轻轻叹了口气。老尤是销售部的经理,也是公司的元老。
  “呵呵,”她笑,“我那时候真的怕被你炒掉啊,你给的薪资很高啊,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本科生,还没有工作经验。我当时还要生活,还要还债,还要攒学费,真的是不敢不好好工作。”她笑得云淡风轻,并不介怀。
  “所以,现在我让人资部为我招聘三位秘书,我想这样,应该就不会经常换秘书了吧。只是会觉得对你很愧疚,那五年太亏待你了,你也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他那时也青涩,也不真正理解人文关怀的意义,以为只要薪资给到位了,公司的福利待遇到位了,就能留住人,却不想是谬误。
  “不要这样说,真的没有亏待,我们都是在一步一步摸索着成长啊……”
  “所以,也很感谢再遇见你,让我反思,多分出一些关怀给员工。我已经把这个想法跟人资部的艾米说了,艾米下周一会给我呈上一份可行性报告。”
  “这是好事呀!”她真心地说。看着面前的成熟男子,想着这一路一起走来,她是眼看着他从青涩走向老练,却一直秉持自己的原则,不与低劣的人同流合污。
  “所以,为了对你表达感谢,下午我请你去看电影,好不好?”他微笑着看他,“这可是你给我的启示。”
  “这样啊,好啊,这个的确是好事,我接受邀请。”
  
  “真的挺好看的,能这样安安分分地、好好地讲一个爱情故事真的不容易。”凌泠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小声地自言自语。
  “怎么?”岳肃之偏过头问她,身上传过来熟悉的龙艾草的味道。
  “没什么,我是说这个镜头很好看。”凌泠凑过去回答,又迅速地正过身。
  大屏幕上,文佳佳赤脚,挺着肚子,身穿那件漂亮的橙色长裙在奔跑,凌泠盯着那袭漂亮的长裙,挪不开眼睛。
  岳肃之偏头看她认真看电影的神情,不由得又上扬了唇角——今天真的是笑了太多次了。她看电影不吃零食,只备一瓶水,安静端正地坐在座位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幕,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故事中去。这样专注的神情,他才觉得熟悉,从前与她共事的时候,她便总是这副模样。
  “我有六七年没进过电影院看电影了,都忘记大荧幕看电影是什么感觉了。”曲终人散,两个人跟着人群一起往外走,岳肃之微微俯身,轻声对凌泠说,“以后有什么好电影上档,别忘了告诉我一声。”他自嘲似的补充了一句,“我也觉得我的生活太无趣太乏味了,需要丰富一下。”
  “好啊。”凌泠似察觉了一些什么,可有似什么都没察觉。岳肃之今天话很多,但也没有哪里不妥;行为举止也都很规矩,并无半分越矩。凌泠不禁乱想,他是对自己有点儿意思呢?还是单纯的希望多交一位朋友?他的言语举止都很自然,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也许真的是自己多想了吧。目前看起来,也真的就是普通朋友的样子。
  “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不顺路,我坐公交车就好,很方便的。”凌泠拒绝。
  “那好吧,路上注意安全。”岳肃之也没有强求,目送她走向公交车站,自己去停车场取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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