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亡者的秘密擦肩而过》作者:牛角弓

弥薇第一次见到叶连江是在魏冬阳的葬礼上。
  那时候,葬礼冗长的流程已经在封棺下葬之后画上了一个堪称圆满的句号。魏冬阳的母亲也已经哭晕在墓前,被人簇拥着抬走了。随着亲友们陆续退场,墓园特有的寂静的空气里渐渐透出一种奇异的空洞,而那些被琐碎流程刻意冲散的悲伤也再一次凝聚成形,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彻底击碎了弥薇佯装的冷静。
  此时此刻,孤零零躺在这石碑后面的,是她四岁时嚷嚷着要嫁的冬阳哥哥,是她整个青春期暗恋明恋辗转反侧、长大成人之后煞费苦心终于追到手的未婚夫魏冬阳。可是从今而后,世间却再没有那个拉着她的手过马路、下了晚自习背着她回家、隔着婚纱店的穿衣镜与她微笑相视的男人了。
  弥薇哭得不能自己。
  身后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一个男人的声音波澜不兴的说了句,“节哀。”
  这样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弥薇实在听得太多。然而纵然听到麻木,它所隐含的悲悯还是令她心头刺痛。每一个人都对她说你要坚强,要振作。可是那个贯穿了她少年时代乃至青年时代的男人不见了,谁来告诉她,她要怎么去面对一个没有他的世界?
  弥薇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等他离开。然而这人却完全没有要走开的意思,自顾自的又说起话来,“我是冬阳的朋友,我想他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么难过。”停顿了一下,男人有些迟疑的说道:“这些天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想问问关于冬阳的事……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你手里应该有一件他托你保管的东西。我希望你能把它交给我,这也是冬阳的意思。”
  弥薇迟钝的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她转过身望着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男人背光而立,高大的身材包裹在一件剪裁利落的铅灰色风衣里,修剪的极薄的鬓发、肩膀转折的线条、甚至他微微有些紧绷的站姿,都给人一种刚硬冰冷不好接近的感觉。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墨镜,露出来的半张面孔线条转折分明,薄薄的嘴唇微微抿起,似乎也正在暗暗审视她的反应。
  弥薇在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向后退了一步,做出了一个类似于防御的姿势。她可以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人,对他说的话也有些怀疑——他真是魏冬阳的朋友?!
  男人微不可察地挑了挑嘴角,谨慎的答道:“你没听错。具体是什么,我不好细说。大概是这么大。”说着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手掌的大小,“一个黑色的硬纸盒。”
  弥薇的目光在他略显粗糙的手掌上一扫而过,摇摇头说:“抱歉,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魏冬阳出事之前,他们正在筹备订婚的事,弥薇倒是收到了不少礼物,来自长辈的、朋友的、还有魏冬阳的,但这里面并没有黑色的纸盒——送给新人的礼物,谁会用黑色的包装盒?又不是要结仇。
  男人的两道浓眉皱了起来,“有可能是装在其他东西里面……他没有提过有什么东西要你转交给叶连江吗?”
  弥薇觉得她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抱歉,”弥薇摇头,“我可能帮不了你。”
  或许真如这男人所说,黑盒子被封在其他的包装里,混进了她收到的礼物之中。但在此刻,还有什么东西会比一堆喜庆的新婚礼物更能刺痛她呢?无论她要翻找的是什么,这个过程对她而言都是折磨。
  她为什么要为了一个陌生人莫名其妙的几句话就去承受这样的痛苦?!
  “这件事很重要。”叶连江眉头紧锁,又很快镇定下来,十分恳切的望着她,语气却有些强硬,“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弥薇冷冷与他对视,心里的一丝犹疑也瞬间烟消云散。
  叶连江自知失言,但要耐心解释的话,眼下时间和场合又都不允许,于是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原本魏冬阳是要亲手交给我的,临时有事耽搁了。这东西对我而言非常重要,但对别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弥薇微怒,“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叶连江也觉得这话好像越说越偏,但这是数日来他唯一能抓住的与她独处的机会,难免就有些心急。他取出手机调出里面的一段录音,“你听听这个就明白了。”
  弥薇微怔,手机里传出的果然是魏冬阳的声音,“东西我先放在弥薇那里,等你回来我们再细谈。”
  “等一下,”弥薇见他关掉录音,心里顿时警觉,“我要听整个录音。”
  叶连江断然拒绝,“其他内容与你无关,不方便让你听。”
  弥薇冷笑,“那就恕我无能为力了。”
  如果说一开始她只是对他有些疑心,在听了这样一段录音之后她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这就是一个骗子了。像这种掐头去尾的对话是最容易产生歧义的,因为对听者来说前因后果全不知道,随便怎么理解都说得通。
  沉默的对视在无形中多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氛。
  “如果你是来找茬,请先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弥薇察觉到自己的愤怒中已然多了一丝惶恐。亲友们都已经离开了,她的父母也体贴的留她与魏冬阳单独告别。如果他们发生争执,这附近甚至没有能帮忙的人。
  这个男人是不是也看中了这一点?
  叶连江看出了女孩眼里的戒备,他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对她并无敌意,“弥小姐,我只是想取回自己的东西。”
  “凭据呢?”弥薇反问他,“就凭一段语焉不详的录音?你不觉得自己更像个碰瓷的?”
  “弥小姐,请你讲理。”叶连江镇定的表相终于维持不住了,“东西是我的,只是临时放在你那里,我怎么就碰瓷了?!”
  弥薇摇头,不打算再跟他纠缠了。
  叶连江拦住弥薇,用一种克制着不发脾气的语气说:“我知道这会给你添麻烦……让你毫无头绪地找东西……不如这样,我们来谈谈条件吧。”
  利益可以驱动很多事。叶连江心想,人情世故解决不了的事,或许利益交换是可以的。毕竟这女孩也才二十出头,又不是生意场上那种杀伐决断的老狐狸,他还真不相信他会拿她毫无办法。
  弥薇做出倾听的姿态,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心里想的却是:终于露出尾巴了。什么魏冬阳的朋友,根本就是编造的吧。
  见她终于有反应了,叶连江反而有些迟疑,“你……有没有怀疑过冬阳的死因?”
  弥薇怔住,“……什么?”
  “魏冬阳的死因。”叶连江加重了语气,“酒店给出的说法,你就没有怀疑过?”
  “不是……意外失火吗?”弥薇有些懵了。
  他们的订婚宴定在山海酒店,事发当时魏冬阳正在宴会厅迎客。大火是从二楼平台烧起来的,据说是因为顶棚悬挂的风机盘管机组老化,电气线路短路形成的高温电弧引燃了周围装饰材料并蔓延成灾。当时现场有数百名宾客,疏散的难度可想而知,安全通道甚至发生了严重的踩踏,加上死于浓烟窒息的宾客,共有十数人丧生。媒体上说这是海州市十年来伤亡最为惨重的一次火灾事故。魏冬阳因为疏导宾客,所以落在后面,吸入烟气昏迷导致了悲剧发生——这是官方给出的说法。
  “我手里有些东西,足以证明这场火灾另有隐情。”
  弥薇的耳畔嗡嗡直响。过了许久,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说了句,“这种事你应该找警察。”
  这句话差不多就是在明说“我不相信你”了。
  叶连江有些诧异她的无动于衷。
  “要不,你跟魏姨或者冬放哥说一下吧,让他们去查……”弥薇有些说不下去了,心里却有种无力的绝望。就算这一切真如他所言又怎样?离去的人并不会因此就回来。
  叶连江对她的态度感到不满,“你好像并不在意。”
  “这些话说给家属听更合适,或者去找警方。”弥薇木然答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魏姨会查个清楚。”
  “我不这么觉得。”叶连江嗤笑一声,反问她,“你对魏家好像挺有感情?因为魏冬阳?”
  弥薇的双眼瞬间模糊。她与魏冬阳自幼相识,他们之间的羁绊岂是“有感情”三个字能概括的?
  叶连江也想叹气了,“就因为魏昭仪安排了你和她儿子的婚事?”
  弥薇被“安排”两个字气得眼前发黑,“如果你真是他的朋友,就会知道我和冬阳哥的婚事不是安排,我们认识快二十年了!不是家族联姻!不是包办婚姻!”
  “真的不是?”叶连江冷笑,“那么请问魏冬阳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向你求婚的?”
  弥薇有种被噎住的感觉。因为魏冬阳确实没有向她求过婚。两个月前的某天,魏昭仪在晚饭桌上笑眯眯的说了句,“我看下个月日子就不错,先把订婚的事办了吧,咱们两家也好好聚一聚,热闹热闹。”
  从某个角度来说,她和魏冬阳的婚事的的确确是魏昭仪一手安排的。可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他们之间相识多年的感情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仪式就有所改变。
  “看来我提出的第一个条件无法打动你。”叶连江无视她愤怒的表情,自顾自的说道:“如果你对魏冬阳确实有感情的话,我们倒是可以谈谈第二个条件。我告诉你一个有关魏冬阳的秘密,你把东西找出来交给我。”
  弥薇冷笑,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而一个陌生人反而知道的?
  “不相信?”叶连江已经被她连番的拒绝与质疑激起了火气,语气之中也不由得流露出了嘲讽之意,“那你来解释解释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弥薇手忙脚乱地接住他抛过来的一个小东西,发现那是一条银色的项链,坠着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镂花银盒。这样的项链坠一般都收藏着照片。弥薇翻来覆去的看了看,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至于这里面……
  弥薇狐疑的看向叶连江。叶连江却抱着手臂一脸等着看戏的表情,嘴角挂着一丝碍眼的冷笑,好像她做了什么惹人厌烦的事,他就是来等着看她被打脸。
  “我跟你有仇?”弥薇难以理解他的态度。明明她才是那个被无故找茬的人,不是吗?
  “并不。”叶连江在她看过来的一瞬间迟疑了,他抬起手按在那个项链坠上,试图替自己做一个解释,“我说过,我只是希望拿回自己的东西。如果寻找这件东西会给你添麻烦,我把这个真相作为报酬送给你。”
  弥薇看看他,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可是魏冬阳以及不在了,还能有什么更糟的消息会打击到她呢?
  “这就是一桩交易。”叶连江很不想承认自己在欺负小女生,于是郑重的强调,“我对你本人没有任何恶意。”
  “行。”弥薇深深吸气,“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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