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遥遥》作者:Further

早上我起得格外早,缘也是因为睡不踏实,梦魇极多。我轻轻地拨开忽罕邪搭在我腰上的手,下床洗漱。
  
  方才绾好发,就听外头闹哄哄的,心下叹了口气:该来的总归要来。我瞧了一眼还躺在榻上的忽罕邪,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猛地推了他一下:“起床。”
  
  忽罕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我立在榻前,笑着牵过我的手:“再睡会儿?”
  
  “还睡?他们匈奴的人都过来了!”我挣开他的手,要去掀帘子,忽罕邪把我叫住。
  
  “过来,给我更衣。”
  
  我无法,只好听他的话替他穿衣服,忽罕邪低头瞧着我,搂住我的腰,吻了下来。
  
  帘子被人掀开,他抱着我转了个身,不然外人瞧见我。我悄悄探出头,看见阿雅带着桑歌立在门口。
  
  这我倒是不奇怪,这个阿雅虽说只有汉人三分面孔,但终归有个母亲教得好,礼数人情面面俱到,可这位匈奴公主怕是曾经在自己国家备受宠爱,心无城府,喜怒哀乐皆表现在脸上。她皱着眉头,一脸厌恶地看着我,反倒是阿雅笑意盈盈地福了福身:“单于,大妃唤您和大阏氏前去告礼祭祀天山。”
  
  不吵不闹,忽罕邪也没辙了,他转过头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下去吧。”
  
  桑歌冷冷哼一声,想要说什么话,却被阿雅一把拉走。
  
  忽罕邪放开我,在我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等我回来。”
  
  我撇撇嘴:“我一会儿还要去收菜呢,等不等得到另说。”
  
  他素来喜欢我的小任性小跋扈,我也能拿捏的恰当好处。忽罕邪捏着我的鼻子,轻轻晃了晃:“还跟我置气?”
  
  我“哼”了一声,将他推开:“单于可快些走吧,不然大阏氏等急了,又来找我要人。”
  
  忽罕邪对我的小气性无奈,最后抱了抱我,便出了帐子。
  
  我立在帐外,看着他将桑歌接走,二人驾着马消失在山坡,转头对玉堂说:“去,请曹先生来。”
  
  我和亲那会儿带来了不少宫人,曹芦便是随嫁的司药局宫人之一。虽说是司药,但她本是太医世家,因家中长辈犯了错,被送到宫中充当奴婢,又变成了陪嫁,跟随我到这穷山恶水来。
  
  曹芦走进帐子,我遣了玉堂去天山摘菜,是以这地方,就我们两人。
  
  “坐吧。”我辟出一块地方。
  
  曹芦从善如流:“夫人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我沉默半晌,不知当讲不当讲,双手紧紧攥着衣袍,不敢出口。
  
  曹芦见我如此,以为是什么大事,望了望帐外,凑近道:“公主,您别怕,您说,奴婢听着。”
  
  我长叹一口气,附耳轻轻道:“我……我好像有了。”
  
  曹芦先是一愣,随即笑开了花:“当真?来,奴婢给您把脉。”
  
  我伸过手搭在脉枕上,曹芦三指搭脉,细细探查,又询问了我近几月的月事日期,面上难言喜色:“公主,已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我惊诧,期间我与忽罕邪同房次数频繁,不承想这个孩子竟如此安稳地待在我的肚子里。
  
  “对啊。”曹芦收起药箱,“奴婢这就给您开安胎的方子,您也要告诉单于,这几个月啊先忍忍……”
  
  “别。”我出声,“谁都别告诉,玉堂也不行。”
  
  曹芦一愣:“这是为何公主?单于如此喜欢您,若是您能为他诞下长子,那您以后便不用再受大妃的气了……”
  
  “我说了,谁都不要告诉。”
  
  曹芦噤声,神色有些茫然无措。
  
  我轻叹一口气,劝道:“匈奴公主刚来我便怀了孩子,你觉得大妃真的会放过我?”
  
  曹芦有些犹豫:“那该如何是好?”
  
  “玉堂只在乎我的身体,不在乎其他的,所以她若知道我怀了孩子,必定告诉忽罕邪——你千万不能让她知道,明白吗?等时机成熟了,我自会同忽罕邪说明。”
  
  曹芦顺从地点点头。
  
  “下去吧,若忽罕邪问起来我如何,你就说只是疲乏操劳,其他无碍。”
  
  -
  
  玉堂傍晚时分收了菜回来,说是等到今年夏天,天山下的蔬菜定能比去年更好。我有些恹恹,不知为何,在不知道自己怀孕前并无不适,反倒是现在恶心难抑。
  
  玉堂看我神色不对,凑近问道:“公主,您怎么了?”
  
  我敷衍:“有些闷,我们去外头烧菜吧。”
  
  玉堂笑了笑,将炊具搬到帐外生火。我坐在石凳上,望着东方遥远的山脉出神。
  
  忽罕邪和桑歌在太阳落山前回来,他在山坡上看见了我,却被桑哥一把拉走。大妃走上前去迎接他们,同他们说了几句话,引着他们走进了桑歌的帐子。她好似知道我在瞧着他们,朝我这儿望了一眼,转身也进了帐子。
  
  我分明得看清楚她脸上的讥讽。
  
  我叹了口气,顺了顺胃,接过玉堂递给我的碗吃了起来。
  
  今天这顿晚饭,我吃了将近三碗。玉堂看我盛第二碗时就已经不动筷子,尽数将食物留给我了。
  
  她有些瞠目结舌:“公主,您这是……”
  
  我喝下最后一碗汤,朝她笑笑:“今天的蔬菜新鲜就多吃了些。”又怕她查出什么端倪,“等会儿陪我走走吧。”
  
  我听说有些妇人怀胎时,走不能走,站不能站,就怕一个不留神孩子没了。可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却是乖巧,也不闹我,就是好吃。我下意识地护着肚子走路,玉堂有些奇怪地看着我:“公主,您肚子不舒服吗?”
  
  我连忙放开手:“没,就是吃多了些。”
  
  月氏几近入夏,夜风倒是凉爽。我和玉堂吹着风就这样慢悠悠地走着,我忽然道:“玉堂,像不像我们在上林苑的时候?”
  
  玉堂望着我,轻轻问道:“嗯。还记得那会儿公主特别调皮,非得拖着奴婢大晚上的去上林苑玩,差点被大虫吃了。多亏有大殿下……不对,如今应当叫皇上了——还是皇上将我们救出来的呢。”
  
  我听着她诉说往事,心中难得的平静。
  
  “欸,你知道吗?单于昨日大婚夜里,是宿在姜夫人帐子里的。”
  
  “谁不知道?大妃今日都没给过单于正脸看。”
  
  两个月氏的奴婢窸窸窣窣地交谈,我来此地三年有余,浅显简单的月氏话还是能听懂一些,又听她们道,“我听说我们大阏氏原先在匈奴极受宠,说是因为之前在两国骑射比试上见过我们单于一面,一见倾心。这回大妃向匈奴讨要公主,我们大阏氏说什么都不让别人嫁,只能自己嫁过来。”
  
  “你不知道,今早上大阏氏醒来发现单于不在,气得要往姜夫人的帐子抢人呢,还是被她身边的阿雅姐姐拉住了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们渐行渐远,我和玉堂隐在帐子后半分没有挪步。直等到她们的声音在也听不见了,才抬脚往自己的帐子走去。
  
  玉堂有些开心:“公主,看来这个匈奴五公主也不是很难对付啊。”
  
  我苦笑一下:“可她喜欢忽罕邪。”
  
  “可是小单于又不喜欢她,小单于喜欢的是您嘛……”
  
  玉堂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的话。
  
  我沉默着叹气。
  
  这世上最难对付,最难猜测的,恰是真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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