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桃春》作者:一笑开颜

“小娘子饿了吧?奴婢先前叫厨房小火煨着八珍小米粥,就等着小娘子醒了好用上一些。昨日大夫说了,小娘子如今大病初愈,不宜食那荤腥和大补之物。这八珍粥我让厨房加一匙蜜糖,小娘子多少用点吧?”
  
  翠芜生怕挑食的小主子嫌太清淡不肯吃,耐心地劝着,又道小孩子喜食甜,便拿蜜糖诱她。
  
  原身病了几天,本就没吃什么东西,翠芜此时一说,崔婉立刻觉得自己肚子空得难受,便轻轻点了点头,细声细气地补了一句:“蜜糖就不放了吧。”
  
  “秋彤,你快去厨房把粥端来。”虽然讶异平日里最喜甜食的小主子突然改性子主动拒食甜,可又见崔婉难得有胃口,像生怕她反悔不吃似的,翠芜忙欣喜地吩咐秋彤上粥。
  
  崔婉身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青年,已经独立吃饭十五年,纵然当下穿成了四体不勤的世家小姐,却依旧无法接受在床上吃东西的行为,更没法适应让人喂她吃东西,便揭了被子蹬着腿要下榻。
  
  翠芜见了却立马急了眼:“小娘子,地上冷,快别下来,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没事,我已经好了。你们把衣服给我。”
  
  崔婉执意要下床,翠芜虽无奈,却只能赶忙和玲儿一道服侍崔婉穿衣着履。
  
  初来乍到,崔婉对如何穿戴这些繁复的唐朝女服委实不懂,只能任由她们捯饬。
  
  穿妥后,翠芜将她带到铜镜前,准备给她梳头,崔婉这才第一次看清原身的模样。
  
  铜镜中的女童着一身黄罗银泥柳花夹丝襦裙,虽然气色略有不足,可若凝脂白玉的雪肤却仍在镜中熠熠生辉,水剪般的一对眸子顾盼间流光溢彩,当真是“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
  
  崔婉感叹自己活了十八年都未曾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一身皮相登时让她穿越至今的郁结之气散了大半。
  
  待秋彤把粥端上来,崔婉胃口又更好了一些,连着用了三小碗,直把翠芜三人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填饱了肚子,崔婉方觉得自己身子和脑子都活络了过来,也有力气思考如何不着痕迹将这府里的人际关系给探出个大概。
  
  翠芜是刚来的,她院子里的事当知之不详,还是问直肠子的秋彤更妥当一些。
  
  于是,崔婉趁着秋彤拿着帕子上来给她揩嘴的功夫,小手抓着秋彤的袖子轻轻地摇,巴眨着杏眼期待地望着秋彤问道:“秋彤,你快跟我说说,我病着这几日,都有谁来看过我呀?都呆了多久?送我什么好东西没有?你按着顺序同我讲讲。”
  
  秋彤见崔婉一双眼睛小奶猫儿似地瞧着她,还冲着她撒娇,一颗心瞬间都要化成一滩春水了,又寻思小女郎估摸是想知道府里谁心疼她,再想起夫人往日里对她的严苛,还拘着她不让亲近旁人,想来也是如此,小女郎才巴巴地眼渴着人去心疼她。
  
  这么一想,秋彤觉得自己心酸心疼得泪都要掉下来了,哪还有什么隐瞒的,当即低着头使劲儿地回想,掰着手指头一个个给崔婉说了起来。
  
  “先来的是夫人,领着大娘子过来,坐了个把时辰,大夫走了之后,夫人和大娘子没多大会儿也走了……”
  
  崔婉仔细听着,照着秋彤说的,在心里头暗暗把来看她的人来的时间长短和送的礼物轻重捋了一捋,便把府里人同她关系的亲疏远近给算出个七八分。
  
  崔府统共二房,大房夫人周氏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崔禹锡,亦是崔府嫡长孙,次子崔翘刚出百天不久,男孙中排行第三,女儿崔英,小崔婉一岁,为府上三个小娘中的老幺。
  
  二房夫人,也就是崔婉亲娘,出身荥阳郑氏,育有二女,长女崔玥,次女崔婉,而庶子崔平为府里行二,为妾室萧氏所出。
  
  “三娘子随大夫人过来,小娘子昏迷不醒,三娘子拉着小娘子的手,伤心得呜呜哭个没完,后来大夫人好一通劝,三娘子才肯回去。萧姨娘也带着二公子来瞧了好几趟,二公子还把二爷带给他的那稀罕玩意儿,就是你以前问他要,他一直舍不得给的那个敲皮鼓子小木人儿都送来,小娘子这会儿想玩不,奴婢去给你拿来?”
  
  若依秋彤所言,她亲娘待她还真不如别人,甚至连萧姨娘都不如,虽然说萧姨娘此番对她如此上心,许是因为她是和崔平一道玩耍才掉湖里的,故想着弥补一二,但她大病三日,亲娘才来看过一回,实在说不过去。
  
  不过,还有个更说不过去的人!
  
  崔婉继续问道:“我阿耶呢?阿耶为何没来看我?”
  
  “小娘子,二爷在你落水前两日,就出门了,还没回府呢。”
  
  崔婉虽不知道自己爹和大伯是干什么的,却也不敢多问,怕露了马脚让婢女们起疑。
  
  而且,她还想到另外一件必须早点弄明白的事,便趁机顺着话头哀声道:“我阿娘和阿姐为什么几日才来看我一回?我知道阿娘从来就不喜欢我,可我……我都要死了,阿娘为何只瞧我一眼便走了……她不心疼我么?难道我不是阿娘生的,我是泥地里捡来的不成……”
  
  说完,便抬起袖子捂住眼,装模作样地哭了起来。
  
  “小娘子怎的如此胡言乱语!你自是夫人亲闺女,夫人……”
  
  翠芜三人吓得手忙脚乱地哄着崔婉,顺气的顺气,递帕子的递帕子,盛水的盛水……
  
  崔婉作势哭得更狠了。
  
  想到自己上一世父母早亡,自己不得不寄养在叔叔家,虽说叔叔一家待她还算不错,可终归是寄人篱下,所以自小她便学会了看人脸色,为了讨好婶婶,家务活她从没少干。
  
  但她依然热爱生活,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她勤耕不掇,发奋图强,就希望能够早日独立,摆脱仰人鼻息的生活。
  
  高考成绩出来,考入自己理想中的大学可以说是十拿九稳,她离实现自己多年的愿望仅一步之遥。
  
  却没想到,一觉醒来,一切归零!
  
  上天仿佛跟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而这一世,她虽然有了父母,可亲妈却丝毫不喜欢她!
  
  或许,她命中注定没有父母缘分吧!
  
  思及此,她不由悲从中来,原本的八分唱作如今却嚎出了十二分真情,真叫见者落泪、闻者伤心呐!
  
  “翠芜、秋彤,我要你们今天就告诉我,为什么……究竟我阿娘她为什么不喜欢我!你们不告诉我,我就……我就……我就今生今世再不吃饭了!”
  
  崔婉抽抽搭搭,手指头颤巍巍地指着翠芜三人,一字一顿地哽咽着说,语气里颇有些破罐子破摔,发狠撒泼的味道。
  
  翠芜三人面面相觑,对着突然不依不饶追究起陈年旧事的小主子,一时均沉默不语,秋彤和玲儿互看一下,索性都望向翠芜,就巴望她年纪大些,好歹能拿个主意。
  
  三个人都眼巴巴地望着她,半晌后,翠芜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跟崔婉娓娓道来。
  
  原来,五年前,二夫人怀着崔婉的时候,怀相与怀她姐姐崔玥时截然不同,怀她姐姐那会儿,她母亲怀相极好,可怀她的时候,却茶饭不思,见着一点儿荤腥便犯恶心,怀胎十月都吃不下什么东西。
  
  因为这个,二夫人呢,便一直觉着这回怀的是男胎,请了洛阳城里有名的大夫过来诊脉,名大夫也信誓旦旦说有九成把握得男。
  
  而二夫人刚怀上那会儿,因为不能伺候夫君,太夫人便给儿子送了一房小妾,这小妾呢,原是太夫人陪嫁丫鬟之女,生得貌美如花。
  
  二夫人虽然心中不喜,却不敢生怨言,毕竟,她生头胎的时候,太夫人也没有往她丈夫身边塞人,就这么好几年,一直等到她又怀上,并且诊出来是男胎后,才给丈夫添了一房小妾。婆母如此待她,也确实说不得错。
  
  可没想到的是,这个小妾刚收进房里几个月,也怀上了!
  
  和二夫人就差个前后脚的功夫!
  
  但二夫人虽然恼恨,稍微自我安慰一番,却也不是不能平复过去。
  
  毕竟她寻思着自己这胎是男娃,只要长子是嫡出的,那小妾纵是生男,那也没什么紧要的。
  
  可最终结果却是二夫人生了崔婉,是个女娃,而小妾却叫她夫君结结实实享受了一把弄璋之喜。
  
  二房庶子成了长子,对比一下大房多年前便一胎得男,二夫人心态崩了。
  
  再想着这十个月府里上下一直都把她这胎当男胎看,无不小心伺候着……
  
  一思及此,二夫人顿觉颜面尽失,想死的心都有了。
  
  再加上生崔婉的时候,可是把她好生折腾了一番才生下来。
  
  如此种种,二夫人便把一切错处尽数归到崔婉身上,看着她便来气。
  
  连带着给她房里添貌美小妾的婆母也一并恨上。
  
  崔婉听完翠芜讲的这一番旧事,可算是明白了!
  
  她娘讨厌她,
  
  讨厌得、
  
  还……
  
  还真有些……
  
  那个,情有可原?
  
  将这些事仔细咀嚼,主仆四人一时无话,颇有些唏嘘感慨……
  
  过了一会儿,崔婉突然想起一事。
  
  玲儿被她亲娘叫去一天也不见送回来,是不是因为看顾她不利,被罚了?
  
  按理,她还病着,要罚也是秋后再算账,可偏偏却是她要死不活的时候把她贴身丫鬟调走,如此不对劲,她总疑心里头存着什么猫腻。
  
  “玲儿,你快去我阿娘那边悄悄看看碧桃怎样了?莫要被我阿娘给罚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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