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山》作者:霁见


  
  *
  
  我抱着周玙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醒来时,我感受到了某种久违的睡眠饱足以后的神清气爽。
  
  周玙与我相反,他唇色苍白,眼里布着血丝,脸色看起来极差,仿佛被某种山野妖魅吸了精气,连行走时动作都带着几分僵硬。
  
  我传令加强宫中守卫,然后让周玙去休息半天。
  
  周玙要离开时,我殷勤地叮嘱他记得午时过来长信殿一趟。
  
  周玙顿住脚步,回眸朝我看来。
  
  我毫不避讳,笑眯眯地说,“周玙,我要抱着你睡。”
  
  周玙一怔,眼眸睁大,很快,他脸上的绯红漫到了脖子,“我不……”
  
  我打断他的话,“我昨晚睡得很好。如果今日午憩睡得不好,这便是最后一次。周玙,可以请你再忍耐一次吗?”
  
  周玙眸色很沉,但他没有拒绝我,所以自那日我又抱着周玙睡了个安稳的午憩后,周玙在我眼里彻底变了模样——
  
  从高超的剑客,变成独属于我的安神药。
  
  *
  
  那日李幕结束每日例行问诊后,并没有立即离去。
  
  他看着我,“昨夜君上受惊……”
  
  李幕眼中的关切,深深浅浅时常教我分不清楚真假,往日我会琢磨,但今日我已不感兴趣,我自顾自地说,“李幕,我好像找到了安神药。”
  
  李幕神色一僵,“君上的意思是……”
  
  我懒散地倚着凭几,往无人的角落投去一眼,“多亏了周先生,昨晚以及今天中午我都睡得很好。”
  
  “是、是吗?”
  
  李幕脸色微微发白。
  
  “嗯。”
  
  *
  
  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睡眠障碍是什么。
  
  越国不够强大,我又贪生怕死,即便身为一国之君,但也时刻担惊受怕。
  
  也许做个昏君会快乐很多,但我不愿意这样。
  
  我积极地和大臣们一同寻找能让越国变得强大的举措,但是措施的实行需要时间,目前见效不大。
  
  我努力保证自己的性命平安,如今有周玙在触手可及之处,或是出于对周玙能力的信任,我的睡眠比从前好了许多,性情也跟着平和不少。
  
  *
  
  眨眼间,又几个月过去了。
  
  天气渐热,又到了我最讨厌的夏天。
  
  某天我午睡醒来,有阵阵凉风拂过我的眼睫。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周玙抓着一把小团扇在给我扇风。
  
  少年眉目沉静,乌眸暗黑,气质很冷。他手里的小团扇绣着很精致的花,可那片花团锦簇与他冷淡的气质格格不入,由此少年抓着小团扇扇风的动作怎么看怎么诡异。
  
  刚醒过来我头脑昏沉,全身无力,一时无法离开周玙的怀抱,只好怔怔地看着周玙额头上的细汗发呆。
  
  周玙继续摇着小团扇。
  
  而我开始神游。
  
  回想起这几个月来与周玙的相处,我实在想不起周玙说了什么,我们之间的多数交谈全由我牵头,周玙有的时候会回答我,有的时候只是沉默。不过他的沉默对我没有产生任何影响,毕竟我知晓他的性情如何,毕竟我目的明确,只想抱着他睡个好觉。
  
  我对周玙没有任何旖旎的绮思。
  
  或许是因为我养了太多面首,这些年来,某种感情被一再冲淡掩饰,我对我面首以外的男人的看法都相当纯粹,该是什么用途便是什么用途,绝不会混淆。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我慢吞吞地从榻上坐起。
  
  头脑仍是昏昏沉沉的,轻轻一晃似乎有什么在里面动来动去,难受得紧。
  
  我伸手抱住自己的头,眼皮仍是沉重得掀不起来,身子倾斜间我的额头抵在了周玙身前,原以为这一次也像先前那样很快会被周玙扶正,不想这次周玙竟然伸手绕到我身后,轻轻地,抱住我。
  
  “嗯?”
  
  忽如其来的改变冲散了午后的昏沉,我仰首看周玙,发现他看着我的眼神与以往竟然有些不同。
  
  *
  
  经人事无数,我自然看得懂周玙的眼神。
  
  不过,我并不打算把我与周玙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
  
  距离周玙离去的时间还剩两个月左右,我开始寻找可替代周玙的面首。
  
  因我并非把面首当摆设般养着,我在空闲时间里与面首玩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只是周玙的变化却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明显,偶尔与他对上视线,我总能看到他一脸阴沉地看着我。
  
  这样的神色令我感到不适。
  
  我开始考虑提前终止与周玙的契约。
  
  不想在我找到合适的面首和合适的契机去终止契约之前,我忽然发现周玙除了剑术以外的优点——周玙对于政事竟然也颇有见解。
  
  我顺水推舟地给他安排了一个下郡县的官职,一方面可以合理地疏远周玙,另一方面想着让周玙知难而退,重新回归剑客的身份,可是周玙远比我想象的更有能力也更有毅力,他在短短两年内做出了旁人难及的政绩,还笼络了不少臣子的心,最后我迫于十几位大臣联名上书请求为周玙加官进禄的压力,升了周玙的官阶,加了周玙的俸禄,还将周玙调回了都城。
  
  丞相也对周玙青睐有加,不久后又提拔周玙为长史。
  
  自此以后,每次召开廷议,我都能看到周玙游刃有余的身影。
  
  相比过去的沉默冷厉,寡言冷淡,如今的周玙进退有度,风采照人,不可同日而语。
  
  *
  
  有能臣如周玙,对越国而言,是一件好事。
  
  周玙下过基层,提出的建议大多切合实际,行之有效,我逐渐倚重他。又因他视野开阔,目光长远,遇事不决时,我也常会咨询他的看法,一来二去,我与周玙的关系亲近了许多。
  
  五年后丞相称病上书致仕,我与丞相长谈,他言辞之中对周玙多有称赞,还极力推举周玙为下一任丞相。
  
  深思熟虑过后,我采纳了丞相的提议。
  
  *
  
  周玙成为丞相后,我与他的接触与日俱增,尽管这些接触仅限于政务大小事,但不经意间的眼神与肢体之间的触碰使得我与周玙之间的关系在不知不觉间超出了君臣关系应有的范畴。
  
  初雪落下那日,君臣皆休沐。
  
  我窝在窗前煮酒看雪,周玙将一杯温好的酒送到我面前,我凑过去要喝酒时,周玙忽然低头亲了我。
  
  只是薄唇间轻轻的一碰。
  
  但这轻轻的一碰却使得我在喝酒时被呛到,一阵咳嗽过后,面红耳赤的我被凑过来的周玙再度吻住。
  
  与先前的仓促一碰截然不同,这是一个深入的缠绵至极的吻。
  
  周玙的手落在我身后,他掌着我的腰,掐着我的弧度,后来甚至得寸进尺将我压倒在小榻上,不安分的手指深入我的衣摆……
  
  周玙给我的感觉与其他的面首给予我的迥然相异。
  
  在他面前,我必须很努力才能保持住最后的清醒,必须很用力才能抵挡他的手所带来的挑逗与颤栗。
  
  我伸手推周玙的肩膀,“周玙,不可以。”
  
  周玙抬头看我,他气息克制,眼神却直白,毫不掩饰他对我的……渴望。
  
  “朦朦,我……”
  
  “你、你闭嘴!”
  
  已经好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喊我,我回过神来顿时有些气急败坏。
  
  周玙盯着我的眼睛,低低地笑,笑声甚是勾人。
  
  我定了定神,认真地回应,“周玙,我们不可以这样。”
  
  周玙神色一僵,笑容骤敛,“为什么?”
  
  “你是丞相,不是面首。”
  
  我向来不喜欢把前朝与后宫混淆在一起,只因两者一旦有交集,由此产生的问题将极其复杂。
  
  周玙很小心地握住我的手,“朦朦,我心悦你。”
  
  我不接话。
  
  周玙笑了笑,指腹慢慢摩挲我的掌心,“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朦朦,若你答应我,你将得到我全部的忠诚,无论是身为臣属抑或是身为男人。”
  
  我陷入怔忪。
  
  周玙的模样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陌生。
  
  尽管他的外表与他的能力一样出色,但是,我清醒地知道我并不需要这样的二合一。
  
  静默须臾,我给出最后的考量,“周玙,丞相和我的男人,你只能选一个。”
  
  周玙微微一怔,脸色蓦地变惨白。
  
  *
  
  周玙最终选了前者。
  
  我松了一口气,而周玙很快也恢复正常。
  
  如无意外,我们会这样保持这样的君臣关系到老。
  
  可是意外出现了。
  
  我在街上遇见倾山。
  
  准确地来说,是遇见一个长得很像倾山的男子。
  
  男人除了模样与倾山一模一样,性情习惯完全与倾山不同。
  
  倾山是天上月,翩然有礼,他是地底泥,势利唯诺。
  
  他不是倾山。
  
  可是我还是决意把那个男人带回宫中,并且为他取名倾山。
  
  我与现在的倾山有过一段柔情蜜意的日子,只是他很快便厌倦他的面首身份,某日他告诉我他想要为国效力,他要做官,我思量片刻,欲要拒绝,但拗不过倾山对我冷漠相待,再三缠磨,我最终应了他,封了他一个小小的可有可无的官。
  
  圣旨下发那一日,我没等来倾山,只等来了周玙。
  
  表情看似平静,但眼底满是怒火的周玙。
  
  周玙捏着我的肩膀将我堵到角落,眼神沉沉地看着我,他冷声质问我为什么要给一个面首封官授职,明明我先前说过前朝与后宫不应该有交集,明明我先前……拒了他。
  
  我认真地打量周玙的神色,有些惊讶,“周玙,你在嫉妒?”
  
  周玙身子一震,瞳仁微缩,“我……”
  
  “我……”
  
  周玙缓缓松开我的肩膀,但很快,他又伸手拦住我的腰,低头时将额头抵在我肩上,很小声地,带着点乞求地说,“朦朦,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那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官职。”
  
  “可是,朦朦,我嫉妒。”
  
  周玙眼神闪烁。
  
  我推开他,“周玙,你逾矩了。”
  

类似文章

发表评论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