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印钞机女友》作者:时镜

说真的,那一瞬间周异想打人:他就说这货之前态度怎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合着都是为这戏票啊!

程白也一阵无言。
丢到垃圾桶里去的东西都会有人问?
还是这么个大作家。
她要回头告诉费靖他偶像垃圾桶里捡戏票,费靖会不会脱粉?

当然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那戏票原是因为谢黎买的,现在人都分手了,她自然什么都不介意。

*

从程白办公室离开时,边斜的心情好得就像外面那透蓝的天。
手里拿着戏票,像在路上捡了五百万。

他是故意在签完合同之后才要戏票,中间趁机刷点好感度,再要戏票就顺理成章。
都是合作伙伴了,两张戏票算什么?
程白如他所料,看了他片刻,直接就给了他。

虽然不大不小,但也算是谈成了合作,所以周异按惯例想约程白,大家一块儿吃顿饭。没想到,她今晚有约,所以推迟到了明晚。
走的时候,边斜从茶几下面顺走了两块绿豆糕。
现在正揣在兜里,美滋滋。

“好歹算个名人了,边大作家,你就不能有点偶像包袱?”周异站在前面等电梯,只觉得自己起码老了十岁,“谈个合同,吃也就罢了,你还连吃带拿!你一单身老狗,收人两张戏票,准备跟鬼去看?”

“我——”
边斜差点被周异这话给噎死。
他咬牙道:“我一人俩座不行吗?我一会儿坐左边,一会儿坐右边,你管得着吗你?”

成。
是管不着。
周异不接这种垃圾话,只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一格格往下跳,就问他:“先前说好的道歉呢?”

“我说了,看情况啊。不过……”
声音顿了顿。
边斜眉梢微微一动,回想刚才这个把小时的短暂接触,斟酌道:“她跟我想的不一样。”

周异一声轻嗤:“你想的是什么样?”

“至少保温杯里不该泡枸杞吧。”
边斜摇了摇头,并没有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倒不是难以启齿,实在是怕说出来就被自家经纪人暴打一顿。
他琢磨了片刻,忽然就冒出点灵感来。
“诶,老周,你觉得我下本书真的写律师怎么样?”

“别。”
作家的劣根性就是迷恋那些有故事的人。
猜都知道,边斜这货又从今天这一趟里得到了点灵感。但周异都不用听后面的,直接否决了他的想法。
“律政题材本来就压红线,涉及刑事和庭辩的基本不过审。影视圈最近寒冬,你写得出来,我未必卖得出去。”

“嘁!”
一听周异说这个,边斜就不乐意了。
如果他面前现在有张桌子,那这句话一定是拍着桌子说出来的:“什么卖不卖的,我边斜是那种为了钱才写书的人吗?!”

只是才说完,他就忽然想起了什么:“诶,我新书发售到三天了吧,销量多少了?破记录了没?加印谈了吗?版税涨几个点啊?”

周异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回道:“之前出版商那边打过电话来,记录破了,回头就谈后续。”

边斜便点了点头,道:“往贵了谈,甭跟他们客气。”

嗯。
为爱写书边老邪。
人设从来不崩。
只是等书写出来之后,就成了“死要钱”。

周异心累,不想说话,一身烟灰色条纹西装站在电梯前,只当自己不认识旁边这货。
下行的电梯还没到,但却有上行的电梯到了。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
因为距离很近,边斜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这一下便有些讶然。

电梯里的既不是什么西装革履的白领精英,也不是油头大肚的富豪老板,竟然是个衣着简朴甚至透出几分寒酸的老人家。

灰色的外套,应该洗过了很多遍,边缘上起了毛球;黑色的长裤并不合身,裤脚挽起来一寸;一双胶鞋,刷得干干净净,虽然很旧,却没留下半点泥渍。
他皱纹横生,头发花白。
一双眼有些浑浊,眼底发红,深吸了一口气,似乎鼓足了勇气,才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向天志律所前台去。

边斜在观察人方面,拥有着一种过人的天赋,常年的写作也将这种天赋磨炼成了一种纯熟的本能。
几乎在看见这老人家的瞬间,他就好奇了起来。
目光悄然跟过去,他暗中关注,竖起了耳朵。

“您好,请问您?”
前台小姐就是先前接待边斜的那一位,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见了这老人家,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主动开口问。

那老人家有些畏缩,声音颤抖,张了几次口,才说出自己的来意:“我、我想问,程、程律师是不是在这里?”

“哪个程律师?”
天志律所虽然不是红圈,但也有一百多小两百号人,姓程的不止一个。前台小姐问他。

老人于是抖着手,从外套内兜里摸出了一张用手帕包裹着的名片,递了出去:“就、就这位程律师,她在吗?”
这一双手常年被太阳晒着,显得粗黑。
手背上已经开始又老人斑,皱巴巴的,血管如河流一般在表层皮肤下蜿蜒;手指上更是满布着老茧。

前台小姐接过那名片一看,就不由怔神了一下。
因为这竟然不是天志律所的律师名片。
上面写的是——
法律援助中心,程白。

从卡片上发黄的印记可以看出,这张名片已经保存了挺多年,但尚算完好。
前台小姐怀疑是重名,这老人家来错了地方。
但一看下面留的联系方式,还真是他们律所里空降的那位新合伙人。

她犹豫了一下,也摸不准这老人家什么来头,只道:“您应该没有预约吧?稍等一下,我帮您问问。”

“好,好,谢谢,谢谢。”
老人家双手合十,连连道谢。

隔得太远,边斜实在看不清那一张名片上写了什么,但话却听了个大概,他眨了眨眼,心底一时有些难言的感觉,转头便问了周异一句:“之前程白说自己咨询费很贵,什么价啊?”

周异看他一眼:“一块钱。”

“这么便宜?”
边斜诧异。

然而周异下半句就接上了:“一秒。”

“……”
一块钱一秒。
行的。
边斜再次被自家经纪人噎死在半路,好半晌才缓过来,翻了个白眼:“都吹她是印钞机,我还以为有多赚,也不怎么样嘛。我一个字一百块,比她高多了。”

废话。
行内这所谓的“印钞机”印的都是别人的钱,帮客户赚的。哪儿像边斜,赚的都是自己的。
“反正程白值得起这个价。”

边斜挑眉,一下就感觉出了周异言语间的维护之意,脑海里忽然冒出个想法来:“哎,我说,她是你师姐,你们老早就认识,今天这样……别是暗恋人家吧?”

周异皱了眉,笔挺的西装让他看上去有几分不近人情的冰冷,回头看边斜:“那又怎样?”

居然没有反驳!
边斜心里一下就卧槽了。
八卦之魂忽然熊熊燃烧了起来,他伸手捅了捅周异胳膊:“那你怎么不赶紧追?”

周异平静道:“她有男朋友。”

“有个屁啊!”
边斜差点笑出来。
“就算曾经有,现在肯定也分了。”

周异不明白:“什么意思?”

边斜一身长风衣长围巾,修长的手指夹着两张戏票在他眼前晃了晃,优雅且狡诈:“同志,动动脑子!你要跟你男朋友好好的,这连座儿的戏票能随便扔了?”

*

办公室里,程白看着桌上已经签好的合同,又看了看上面“边斜”两个狗爬似的字,几乎辨认不出笔划的轨迹来,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位边大作家从不搞签售。
这字要签上,书多半卖不出去了。
唯独那“斜”字最后的一竖还有点风骨,拉得很长,像是一柄利剑,透出几分掩不住的凌厉锋芒。

已经快到下午四点。
程白下意识伸手往旁边一摸,想要从烟盒里抽出根烟来,但抓到手里的,却是一枚薄荷硬糖。
她怔了一下,失笑。

忘了,在戒烟呢。

一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她揉了揉自己眉心,翻开之前一直压在桌面上的手机。
费靖已经不再号丧。
最后一句是:哼,大不了回头我自己去要!

划出对话框,返回联系人消息界面,就看见了伍琴的消息:“程儿,今晚六点老地方见啊。”
程白回过去一个字:“好。”

刚回完,办公桌上内线电话响了,来自前台。
程白拿起听筒,放在耳边。
前台小姐甜美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伴随着一点微弱的电流声,传了过来:“程律,这里有位访客要找您……”

她压低声音,说了基本的情况。
程白一听就知道是谁了。
她拿着听筒,盯着自己手机界面上“安和财险-伍琴”几个字,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道:“今天没空,请他回去吧。”

“啊,好的。”
前台小姐那边显然一头雾水,但程白既然都这样说了,也只好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听筒里顿时一片忙音。
程白好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过了秋分,已经是昼短夜长,西斜的日头沉进灰蒙蒙的云里。俯瞰窗外,竟觉像是一片迷雾围城。

她收回目光时,抬眼就看见先前被那一位边大作家“好心”立起来的“十佳青年律师”,中间那一枚律协协会的会徽像根钉子似的,连旁边烫金的纹路都觉得扎眼。
“方让……”
程白润泽的唇瓣翕动,呢喃了一声,终究还是伸出手去,“啪”一声将这镜框压了,倒扣回书架上。

大多律师都没有标准的上下班时间,尤其是有自己案源的律师,一周七天可能有六天都在外面跑,回律所的时候很少。至于律所高层的大Par,却是另一种极端,基本都不怎么接案子了,主要经营律所,跟做其他生意没太大差别。
程白的时间也算自由。
但今天,她在办公室里坐到了晚上六点。

华灯初上。
外面许多加班的授薪律师们这时候叫外卖的叫外卖,出门吃饭的出门吃饭。
合伙人这一排办公室,只有她的还亮着。

费靖在俱乐部打完高尔夫,跟其他人吃了顿晚饭,回到律所,就瞧见程白还没走,一下高兴起来。
“咚咚。”
他直接走过去敲了门,然后推开,探头进去:“程儿,还没走?”

程白这几个小时什么也没做,听见声音就抬头,回道:“一会儿出去跟朋友吃饭,没到点呢。”

“那你下午见过边斜了?”
费靖的头发在他这一等级的人里保养得还算浓密,不过也看得出白了一些。他看着微胖,天气不太冷的时候,习惯穿身白衬衫加条带背带的西裤。平时走路的时候,两只显肉的手就拽着两条背带,跟只企鹅一样晃悠。
问边斜的时候,他眼睛都在放光。
“我签名书呢?”

“可我没有答应过要帮您要啊。”程白淡淡地,看他走进来,坐到了自己办公桌对面,多动症似的转着那转椅,“您不是说回头自己去要吗?”

“我——”
费靖伸出一根手指来指着她,想了想,又十分憋屈地缩了回去,腮帮子鼓起来的时候,像是条河豚。
“那合同总有签名吧?你先给我看看,过个眼瘾。”

还真是铁杆粉丝啊。
程白实在不明白了,费靖怎么说都是个四十多的老油条了,一把年纪,学人年轻人追什么星?
而且追的还是边斜。
全上海大Par的品味都被他拉低了。

“合同已经让人录入了,这份是留底。”程白给打了个预防针,“字是边斜本人签的,你看了可别哭。”

“你开什么玩笑呢?”
费靖没当一回事,直接从程白手里接过了那一沓A4纸,翻到最后一页甲方签名上,这一瞬间眼皮就跳了一下。
他立刻把合同给合上了。
“不,这不可能是我偶像的签名。”

字也太他妈丑了吧!

程白不置可否,但在费靖的脸上,她清楚地看见了一万点暴击伤害的效果,只道:“您来找我还有什么别的事儿吗?”
没有她就要赴约去了。

费靖其实看边斜的书好几年了。
他早年并不是学法的,本来学中文。但毕业后不好找工作,又撞大运赶上93年国家律师制度重大改革,那时候司法考试还不禁止非法学专业的人报考,他一咬牙就去了。
二十好几年打拼下来,才有了现在的地位。

虽然是没希望从事文学那行了,但对许多文学作品,他始终怀着一种磨灭不去的热情。
边斜这位畅销书作家,号称是“商业写作”,可书里面其实有很多东西值得思考,写得真没比那些传统作家差到哪里去。
只是边斜那些年纪不大的读者,未必能读懂。

总之,费靖从不觉得自己品味低。

“唉。”
没想到偶像的字实在一言难尽……
莫名有些幻灭。

费靖一把年纪了,日常学点年轻人的做派,也是不让自己落后于潮流罢了,但真谈起正事来,却靠谱得不行。

“我还真有事要问你。”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转椅的扶手,眼角已经长了皱纹,目光里沉淀着岁月留下的圆润与通透,只道,“现在律协那边抹平了,律师执业证也保住了,但你在北京那么多年,一下换回上海,就跟另起炉灶没区别,早先的人脉该都不顶用了。今天在球场的时候,大家都对你挺感兴趣的,问了我好几次。等改天有机会,去应酬应酬?”

一切都因为年初那一桩所谓的“3·28富二代杀邻案”。
1月她被选为十佳青年律师,风光无限;2月就接了这个官司。
谁也没想到,后来会闹那么大。
北京乘方律所两位创始合伙人程白、方让,一个声名扫地,险些被律协吊销律师执业证,一个心灰意冷远走英国,干脆连律所都注销掉了。

这事在圈里无异于一场八级地震。
司法部和律协对程白的调查谈话持续了大半年,直到月前才结束,确认了程白在这件事里无过失、不担责。
但这一通下来,也没几个大律所敢冒风险要她了。

费靖是早年跟程白有过一些接触,对她有几分了解,且在天志有足够的话语权,是绝对的主导者,才力排众议,让程白直接以合伙人的身份空降天志。
程白也够有魄力,扔了北京回上海。
只是很多现实的问题,依旧需要面对。

程白听出费靖这是想帮她牵线搭桥,认识点上海这边的大Par,但经过那一桩之后,她对这些竟都有些看淡了,只摇头道:“您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还是过一阵再说吧,我现在还挺迷茫。”

“这有什么可迷茫的啊?”费靖安慰她,“雄才自古多磨难,只要心定,重新开始也就是了。要紧的还是先把团队搭起来,毕竟你虽然是个合伙人,但现在手底下就一个助理律师,基本做不了事。”

程白不由打量自己眼前这头老狐狸,要笑不笑地勾了唇:“可据我了解,天志现在有十多个律师团队,几乎覆盖了从诉讼到非诉的所有领域,算得上五脏俱全。我要搭个新团队,不管涉足民事还是商事,必定会跟其他合伙人的团队发生冲突。您挖我到天志,到底想干什么?”

“咳,这个么……”
老狐狸假正经地咳嗽了一声,眼珠子望天,骨碌碌转起来。
“要知道,我们这行,人来人去,都是很快的。天知道过俩月会发生什么呢?”

在事业上,程白从来不是温顺的兔子。相反,她更像长着獠牙的豺狼。
她哪里听不出老狐狸的潜台词?
该是这律所里有合伙人想走,但费靖还不确定这人是不是真的会走。

聪明人话不说透,程白便道:“那我正好休息休息,律协的事情刚完,有半年没接案子,我这几个月就随便接几件,重新熟悉一下。您那边扛得住吧?”

律所各等级的合伙人都是有业绩指标的,达不到要么降级,要么卷铺盖走人。几个月,随便接几件案子,她说得轻松,可作为律所的主任,费靖要承受的压力很大。
但听程白这话后,他竟半点意见都没有。
“放心,这不是事儿。”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看程白现在是个光杆司令,手底下一个律师都没有,但她真想搭团队,只要把“程白”这两个字挂出去,自然有人趋之若鹜。
一切只看她想不想。
费靖谈得满意了,临走时候只交代:“那什么,下次你见边斜的时候,记得喊我一声,带我一块儿去啊。”

“……”
程白无言,只看费靖踱着那八字步,拽着自己肩上两条背带,摇摇晃晃地出去了。

谈这一通也没花太久,刚好六点十分。
她算算时间,从衣帽架上取了西装外套披在身上,拎了只深蓝的斜挎包,就关上了自己办公室的灯离开。
经过前台是,才发现前台小姐竟然还在。

她还没记住对方叫什么名字,对方已经先喊住了她:“程律,稍等一下。之前那位访客留了张字条,让我转交给您。”
说着就把东西递给了程白。
一张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横格纸,上面只用圆珠笔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后面是一个名字:曾念平。

“我跟他说了,您今天没空,暂时不见,可他也不走,就在外面等。我想再问问您来着,他又不让,说不想打扰了您的正事。人等到了快六点才走,就刚才。然后留了这个,说请您有时间打给他,他是真的没办法了。”
前台小姐声音里流露出几分不忍。

在律所做前台,见过的牛人多,但见过的苦难也多。
那老人家老实巴交,一看就是遇到了事儿的。
人心肉长,谁能不生几分恻隐?

程白听了沉默,把那张横格纸折进手里,只道一声“谢谢,我知道了”,也没多说什么,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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