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情》作者:迎宝

  第五章

  
  (五)
  远处的海风呼啸着,耳畔听见蝉鸣哇叫声,闹哄哄却静谧,其时不过也才九点多,这可能算陈不念多年以来头一次早睡了。胃里的食物还没有都消化,想起今天大排档那一对说话随意的父女,她不觉想起陈启适来。
  梦里便梦到了幼年的场景。
  父亲陈启适抱着她从集团会场走出来,七岁的她如公主一般娇矜地窝在他怀里,周围的人们纷纷都在恭维:“哟,陈董事长还是慈父啊,瞧瞧,对你家小千金疼爱有加。”
  陈启适轻轻地拍拍她肩膀,对众人笑道:“还能怎么着,我也就这么一个宝,小小年纪没了母亲,能不当做掌上明珠宠着嘛?呵呵哈!”
  那时的陈不念,恭维与艳羡如光环处处围绕,她便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可一世的珍珠。
  然而,后面随着年龄的长大,却逐渐越来越发现看不懂。
  十五岁那年的冬天,守耀集团的元旦庆功宴上,觥筹交错,金碧流光。
  陈启适指着人群里正在被介绍的一名俊俏男孩,对她说:“看到没有,那是江家的二小子,你要认识他。过去和他打声招呼。”
  父亲的目光里有野心闪烁衡量。陈不念头一次,觉得自己像个货物被推介,等价交换。
  陈不念就不去,假装忘记了,一直自顾自地玩自己的,和相熟的闺蜜女伴儿谈笑。
  她看到了江晨睿那边,十六岁的江晨睿已经高挑卓然,是个白皙雅隽的男生。她知道他,在隔壁的双语中学,学习优异,才能多项,一直很受师生们的喜欢。
  但她头一次知道,他家原来和守耀集团的关系非比,也看清他温文外表之下的有点儿不羁。
  陈不念对江晨睿不无好感也不无排斥,但身为公主的自己为何要屈尊去结识?
  回去后,父亲陈启适沉闷地坐在沙发上,茶几上的茶盏已过几道,香烟头袅袅。姐姐陈玲珊坐在一侧,未有言语。
  她刚在别墅区活动中心打完乒乓球,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正要端起手边的茶水。
  “呱当——”陈启适的手忽然掠过她冷冷地一挥,一案茶杯茶盏悉数被扫去了地砖上。
  吓得她一个咯噔,手抖不已。
  她是打小被吓到了就心口咯噔,那眉尾的淡淡擦伤就是小时候被爸爸发怒吓得跌倒在桌角。
  然后听见父亲陈启适低冷着眉眼,噙着嘴角幽幽说:“长大了,翅膀硬了?没有我给你的这一切,你连翅膀都展不起,你什么都是我给的,没有陈家你们什么都不是。记着,江家和陈家必须是利益共同体,江家二小子无论样貌与品格,哪一样也不输人,你好自掂量。”
  后面,江晨睿在学校打篮球,陈不念便背着书包出现在比赛场外。江晨睿一场球赛打完,她买了瓶水向他扔了过去。
  那会儿有传说江晨睿和同年段的一个女生互有好感,因为她陈不念的骄傲光环,那个女生自动退场了。
  因此都传说陈不念是个爆炸小辣椒,没有人敢和她抢男人。
  再之后的集团宴会上,江晨睿主动与陈不念跳了支舞,两边的家长也纷纷和颜悦色地呵呵笑,夸赞两个孩子的成绩好。
  江晨睿肯定还是对陈不念先动心的,陈不念可以打保票。在她接触他之前,她有搜索和观察过他一阵子,在初初交往的过程中,她可以感觉到他喜欢她。
  不管那些上一辈的人打的什么算盘,陈不念一直按着自己的理解,与江晨睿的发展只是校友之间的自由恋爱起始,和谁都无关。
  陈不念是真的小辣椒。
  江晨睿高中毕业出国留学前的某一天,她踮着脚尖在集团大厦一侧的墙面上,咬了江晨睿的嘴唇。那会儿好像还有谁站在附近,颀长的身影背对着他两人,她也视若不见,依旧吻得我行我素。靓丽少女,眉尾一颗小红痣在阳光下灼如玫瑰。
  等到下一年她高考结束,心里打算着去法国,姐姐陈玲珊跟她说:“你必须去美国,和他待在一个城市!被安排的人生又怎么了?许多人没有人安排,需要靠自己苦心钻营,而你轻轻松松就有了。妈妈已经不在,我们的处境你自己该知道,爸爸又娶了。我是和你不能比的,我们只有过世的母亲维系,而你至少还是他的亲生,拎清点吧,陈不念。”
  被姐姐形容下的尘世总是复杂又樊笼,陈不念和陈玲珊是同母异父的姐妹,她的母亲当年带着姐姐改嫁了陈启适,然后生下了她。虽然已早逝了。
  陈不念于是应道:“哦。”
  ……
  “轰~!”雨住云开,一缕晨曦在雾气中升起。耳畔传来不远不近的一声摩托车马达低鸣,陈不念震了一下就清醒过来。
  已经是早上了。
  清早的鼓奥街,一夜台风擦境而过,混凝土路面被洗涤得干净清新,起来又是个不被影响的凉爽天气。
  徐家宗祠的工会里,罗叔不紧不慢在擦着桌子,边喝两口铁观音。一般工会都没啥事,除了每年几个大节大庆要举村操办,偶尔哪家过来开个什么证明,或者谁家和谁家因为地皮或者田产吵架了,打个电话,叫几个宗族的老人过去评评理之类的,其余基本就坐着发呆。
  陈不念走进去,罗叔还楞了一下,以为是外面旅游的进来拍照。
  陈不念上下打量了一周,问道:“这里是工会吗,我来签合同的,徐家的房子,是找你们解决吗?”
  罗叔差点没反应过来,挺意外租客竟然是个女孩子,答道:“你是刘花说的那个对吧?今早钥匙出门忘带,柜子打不开,章子是盖不了了。你等下,我给那栋房主打个电话,他孙子正好在,我叫他过来签,也省得在工会中间周转一道。”
  琅美社的清晨,四角屋檐下鸟雀嘤啼,廊台上的石头被雨水洗刷得光滑,一夜之间蹦出来几朵蘑菇。
  和石跶村不同,石跶村是建在山石上,村下就是内湾与外海。琅美社地势则平和,周围草木田地环绕,下面还有个大沙滩,相比之下风水更为宜居。
  灰色石墙与深朴黑瓦的宅院里,快八十岁的徐垨老爷子正坐在檐下熏茶。廊檐两旁立着几个黑色功夫衫的龙门拳馆徒弟,厅屋里几株练拳的木桩。
  垨老爷子年轻时候经商,家里有祖传的拳术,在当地小有名气,百十年来一直有开山收徒。
  他膝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徐尚清早故,家里生意都传给留下的大孙子徐鹏做。
  二儿子徐尚锋学拳,有个女儿一起经营着一个拳馆,时有出国教学或者比赛什么的。每隔几天拳馆都会换一拨徒弟过来,陪伴老爷子。
  垨老爷子一般五点多起床,现在八点出头,正好用早饭的时间。六十多岁的徐子福在摆桌,干净老瘦的手摆弄着桌上的几样小菜,然后转身去一旁给老爷子沏了碗蛋茶汤。
  徐子福的父亲当年就是徐家请的厨子,垨老爷子习惯了口味,每天徐子福六点到这边,晚上七点多回自己家去。
  今天徐鹏在,大宅子就显得人气增添许多。徐鹏若是回岛,一般都会先到老爷子这边住。
  这会儿徐鹏也已经起了,精致的木质楼梯走下来,穿着深色短裤和立领的POLO衫,高大英健,几分慵懒,正在从木桶里盛粥。
  粥是徐子福六点多过来煮的,糙米与糯米混合煮得香稠。
  徐鹏闲散的动作盛出来,给刘丽清面前递了一碗,低沉道一句:“晾得差不多了,可以吃。”
  刘丽清就是昨天下午陈不念在超市门口遇到的那个女人。
  此刻长卷发松散,遮住半边脸,她用一只手拖着下巴,像是脸上有痛楚的样子。淡色的斜襟系带衫子,长裙遮腿,有被男人用力扯红的痕迹。
  徐鹏这边也是沉默和失语的,高大的身躯站在桌沿,睇了她一眼,然后转而看向老爷子:“大早上,谁给阿公打来的电话?”
  垨老爷子觑着这一幕,冷冷的语气说:“男人三十而立,你也过三十了,你爸这个时候儿子都已好几岁。该找个女人正经过日子了,不要整天不着边际的晃岁数。石跶村那个房子有人要租,我租出去了,房客现在工会等着签字,说是还有水电的问题,你过去看看。”
  一番话没针对谁,也没看任何人,就惯常的一副漠然与冷肃。
  刘丽清隐在松散长卷发后的脸,听得有些木僵,唇角微微不自觉咬了下,也没去讨好什么,就坐着。
  昨晚两个人瞎闹了一架,刘丽清又问徐鹏拿了钱了。
  徐鹏回头看了眼,欲言又止地淡淡道:“知道了,我吃口粥这就叫上贺贵一起过去。”然后拉开椅子,健硬的身躯在她旁侧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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