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既无心 我便休》作者:芙蓉三变

就这样,曼疏留在了思华年,开始了平静的生活。
邬家镇在左右的镇市里算是比较繁华的大镇。
这间不大的绣品店平日里只是接些大户人家的绣件,兼卖些绣线绣架一类的小东西。因为绣工精致,所以客源很稳定。桑大娘也会把自己的绣品摆在店里出售,多半被往来的商旅当作纪念品带回去。生意不热闹,也不冷淡,每月的盈余扣掉店里下月的用度,剩下应付祖孙俩的日常开销绰绰有余。
桑桑极喜欢曼疏,自她来了之后几乎整日同她粘在一起。
曼疏帮桑大娘做饭洗碗,他搬着凳子坐在一边。
曼疏帮桑大娘洒扫洗衣,他跟在一旁摇摇晃晃的帮忙。
闲暇时曼疏绣些小东西,他就安安静静的在身边自己玩耍,时而抬头看一眼曼疏,黑亮的大眼睛如幼小的动物一般天真纯稚,让曼疏生出满心的爱怜。
如果生活能够一直如此,她愿意就此终老。
桑大娘偶尔会打趣她们,“要不是你今年才十六岁,我就让桑桑认了你做娘了,看着整天亲近的样子,我都吃醋了。”
曼疏恬静的笑着,揽过桑桑小小的身体。
两张纯净的容颜靠在一起,像两朵纯净的睡莲。

女红之巧呵,十指春风。
后世将苏绣,湘绣,蜀绣,粤绣并成为四大名绣。
苏绣栩栩如生,山水能分远近之趣;楼阁具现深邃之体;人物能有瞻眺生动之情;花鸟能报绰约亲昵之态。是为四大名绣之首。
湘绣鲜艳热烈,有“绣花花生香,绣鸟能听声,绣虎能奔跑,绣人能传神”的美誉。
蜀绣穷工极巧,能仿水墨丹青,质朴厚重。
粤绣浓艳细致,“铺针细于毫芒,下笔不忘规矩。”
这几种绣法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是当之无愧的珍宝。
曼疏的父亲是蜀人,家里代代相传了蜀绣的精巧技艺。虽然历时变迁,有很多技法已经失传,但他天分极高,在所学的技艺上领悟出新,又融合了对苏绣,湘绣,粤绣的研究琢磨,一手绣工已然妙不可言。
刺绣最是磨人心性。
曼疏自幼常年卧病在床,父亲于是教她刺绣。
从基本的针法配色构图开始,由浅入深。
寒来暑往,曼疏的绣技也小有所成。
看着各种色彩在手中交织,一点点地绘出素雅的静物,鲜活的花鸟,辽阔的山水。
曼疏就会把心里的寂寞和身体的痛苦暂时遗忘。
她将自己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付诸针线,所以,她的绣品,虽然技法称不上高超,却总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

桑大娘很欣赏曼疏的绣品,提议放在店里代买,收益三七分成。
曼疏欣然允诺,将分成改为五五。
她不是不需要钱,但是有自己的坚持。
桑大娘拗不过她,却也不愿她这样吃亏,拍板定为四六。
“你要是再多言,我就分文不收全给了你,左右你是看不起我这小绣坊的老板娘。”
桑大娘板起脸来,曼疏只能无奈的点头。

一切底定,曼疏的生活渐渐步入了轨道。
她本是个欲求清淡的人,最大的渴望也不过是那一片山高水阔。
但她更知道,过分执着于自由,其实也是一种心灵的限制。
对她来说,只要心是自由的,生活是自由的,能把选择生活的权利攥在手里,就很满足。
流浪和漂泊无非是为了追寻心灵的平静,她很明白这种追寻。但荒谬的是,有太多沉迷于其中的人,到了最后,只是为了追寻而追寻,完全遗忘了最初的目的,甚至错过了已经得到的珍宝。
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安于生活,却不屈服于生活。
她要的,是生活为她所掌握,并愿意为此付出她所能尽的一切努力,不盲目的努力。

为了躲避可能的寻找,开始时曼疏几乎整日呆在绣坊里。
偶有熟客上门,桑大娘会向人介绍说,这是远方的侄女,家道中落,来这依亲的。然后在曼疏不在的时候,低声地和人说,这孩子命苦,从前也是个千金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在落了魄,更加沉默寡言了,好在和桑桑亲近,心里多少有个安慰。熟客多半会一同唏嘘,可怜的叹气,背后也和其他相熟的人知会,不要冒失地去追问人家的来历,免得人伤心。
曼疏很感激桑大娘的用心周全,但总是躲在人后,一来会招人闲语给桑大娘添麻烦,二来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她开始每日化妆,一点点地改变自己的本来面目。
女人,化妆和不化妆的时候本来就像两张脸。
曼疏用胭脂水粉调了些不伤皮肤的草木颜料,将白皙如玉的皮肤一日日慢慢的改成与普通人相近但略白的颜色。
将纤细的眉目加重加深。
脸上用各色水粉明暗交错的涂抹,将一张秀致的脸改得颧骨微凸,双颊微陷。
开始时桑大娘见了她总要笑上一笑,后来竟然叹服起她的化妆技巧,然后遗憾的说道:“可惜了这么好的功夫,却是要把人往丑里化,真是暴殄天物。”
曼疏不以为意,在后世每个女人都会的化妆术,在这里被她用来易容,总算物有所值,也不枉她当年被同事押着苦训时花的那些力气。
日子久了,看着镜子里上妆后那个冷落萧条的女子,竟然连自己也觉得陌生起来。
这时候,就算带着桑桑上街,她也走得坦然,完全不再怕被堡里的人认出来。
而桑桑,纵使曼疏改了面容,也依旧每日里跟在她身边。
桑大娘看得好笑,忍不住问桑桑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曼疏,桑桑想了想,说:“姐姐眼睛笑得好看,身上好好闻。”
桑大娘笑得前仰后合,直道养了条小色狼。
曼疏却将桑桑抱进怀里,亲了又亲。

被如此单纯的喜欢着,总是让人心生欢喜。

不知不觉,曼疏竟然在思华年里了生活了近一月的时间而没有被苍堡的人被发现。
她不禁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不是每个堡里的人都见过祁安,事实上,能够靠近内宅的,也就那么几个老资格的守卫和家仆,最多的,是服侍祁安的侍女。
因着尊卑之分男女之别,守卫和家仆就算见过祁安,也只是远远的眺过,不可能贴在面前将小姐的容貌看个清楚。
其他的人既不知祁安的长相,就只有照着主子们的形容去找,只要她将最容易被人记住的形貌特征改变,这些人,其实也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更何况,她本来就是另外一个人,连气质都不可能相同。
如此一来,曼疏倒是不得不感谢这个时代的那些罗索规矩。
这些日子,曼疏带着桑桑上街的时候,常常会遇到苍堡中的一些侍女。
想是那些人不能声张,又为了找寻祈安而派她们频繁的出现在镇里探寻吧。
有次,曼疏甚至与薇芯面对面的走在街上。
薇芯只看了她一眼,又看看粘着她的桑桑,很快就错过她,目光继续投到年轻的姑娘和公子身上去了。
曼疏微微一笑,低头帮桑桑捋了捋头发,牵了他的小手,慢慢走回绣坊。

这算什么呢?祁安。
是他们真的担心你,还是他们担心,这堡里不能走失了二小姐呢?
曼疏有些冷漠的在心里笑问着。
如果是你,你猜哪种?
不过无论是哪种原因,我都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去了。
你已经放弃,而我本就不属于那里。
那里本不是我的来处,更加不会是我的归处。
若让你就此担上不孝的罪名——等这一生结束,我们再来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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